第41章 沦陷（二）
游走在人间，身上很容易沾染各种气味，纵使是妖天生嗅觉敏锐，也来不及一一辨别这些味道来源何处何人。
偏偏，这个味道他不仅认得，还很熟悉。
就在方才，他还见过这个人。
那种怪异的感觉，又来了。上一次它造访，是在那名叫秦月寻的道士出现时。
一种包含着厌恶、气愤，甚至想动手破坏什么的情绪。
美寇倔强地抬头看他：“你说的是大王子？宫中难以安稳，我只是给自己多加了一层保障而已。”
如此理直气壮，说得好像真的一样。
“我记得曾跟你说过，我不喜欢有人欺骗和背叛我。”
乌秀抬手摸上美寇的脸，分明是柔情万分的动作，却从冰凉的手指中传来威胁的意味：“你要的不止是保障。”
下巴被抬起，美寇和幽蓝的双眸对视。乌秀看着她，语气十分笃定：
“我感受到了你的欲望，野心。”
美寇眼睫微颤，紧紧抿着唇。
这只妖还真是厉害，不管什么时候都看得清楚，她的道行远远不够。
“我以为你会猜测，我移情别恋，想和大王子在一起。”美寇紧紧盯着他，反问：“你为什么不这样猜测？”
乌秀的语气波澜不惊：“因为你喜欢的是我。”
“那你呢？”
美寇的视线有些模糊，她的眼中是似乎永远也看不清楚的一个他。
她执着地问出了那个问题，语气轻得像一阵烟：“你还喜欢我吗？”
幽蓝色的双眸黯淡下来。
他对她失去了兴趣。
乌秀松开了钳制她的双手，退后两步，宽大的袖子垂下去，蹙眉道：“你为什么总是问这个问题？”
“哈哈哈哈哈——”
美寇笑得肚子疼，她伸手摸了摸眼角，伸出手指给乌秀看：“你瞧，我都笑出眼泪了，可见这是有多好笑——”
“你不过是一只妖，我怎么能奢望你能学会人类的感情呢？你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喜欢。”
美寇一阵无力，肩膀耷拉下来，忽然觉得所做的一切准备都那么可笑。
金钗，宝石，流苏，一切饰品。
把自己的弄得披头散发，又开始一只一只地卸下手上的臂环、金镯，随手丢到了地上。
“你看，这都是为你准备的。”美寇将好看的饰品踩在脚下，跌跌撞撞地走到树下，抬头看见了皎洁的月亮。
初见的时候，也是这么圆的月亮。
那时候她就想，这么好看的月亮，她怎么舍得就那么卑微地死去呢？
“乌郎啊。”美寇深情地唤了一声，轻蔑道：“你不懂我这么做的意思吧？”
乌秀立在暗处，身上是大片阴影，和他的脸色一样莫测。
静了片刻，始终没等到他的回答。
美寇心底一片冰凉。
她重重吐出一口气，重新站起来，整衣敛袖：“你放心，我以后不会问那句话了。因为我决定，从今以后不再喜欢你了。”
乌秀缓缓开口：“我们约定过”
“这两者并不矛盾！”
美寇打断他道：“你说的不错，我有野心和欲望。接近大王子不知是为了保全自己，更是因为他手上的权力。我要掌权，我要把王室踩在脚下，掌控整个比丘国。
“然后，派使者去大唐结百年盟约，哪怕是俯首称臣做附属之国。只要得到大唐的支持，吞噬周边小国，扩张版图只是圣旨上一句话的事情。到时候要怎么寻找长生术，都随你。”
美寇勾起了唇角，掷地有声地宣布：“我要做皇帝！”
乌秀猛然抬头，眸中的幽蓝慢慢耀眼。
这时，远处有侍女呼唤：“娘娘——娘娘——”
乌秀蓦地化作一团白烟，随风散去。
侍女的脚步由远及近：“娘娘，原来您在这里，陛下命奴婢找您。”
美寇闭了闭眼：“什么事？”
“陛下醒了，急着见娘娘呢。”侍女笑着道：“娘娘的恩宠无人能及。”
王后被废，国丈撑腰，美寇就是后宫第一人。
权势真是让人喜欢。
美寇深深吐了一口气：“告诉陛下，我失足落水，身染风寒，不便去服侍。”
“可是——”侍女讷讷，没敢说出来。
可是娘娘就好好地站在这里呀。
“不满意？”美寇脱下身上的外衣，几步走到侍女面前，当着她的面跳入了水里，沉下去之前，笑意盈盈地问那膛目结舌的侍女：“现在你总能去回话了？”
美寇心道，自己是妖怪，总归淹不死，就在水中待一会儿吧。
耳朵灌满了水，听不到岸上的喧闹。
美寇让自己沉下去，飘出了一段距离，远离岸上正在寻找她的侍从们。
几只金鲤她眼前游过去。
真安静啊。
玛尼沙服侍着陛下吃完汤药，让他睡下，这才有空闲来整理脑中的一团乱麻。
大将军是他的舅舅，为比丘国打下了不可磨灭的功业，于情于理，都该派人去敌国交涉，将人换回来。
可是父王却笃定，大将军被俘是丞相，也就是他外祖父和王后的合谋，一再叮嘱他不可去救人。
其中真相如何，还得去一一调查清楚。
至于调查清楚之后的事情，母后和父王的矛盾，父王和丞相的矛盾如何调和想想就头疼。
玛尼沙叹息一声，亲自为国王盖好被子，放下纱帐，退出王殿，转而去了偏殿。
王宫事情太多，父王睡前特许他留在宫中处理政事，不必回府。
侍从们搬着奏章放到了偏殿的桌案上，堆得像小山一样。玛尼沙随便一翻，就知道这是很久以前搁置未曾处理的政事。
国王从不让他插手太多政事，批改奏章他也是头一回，今晚有得忙了。
“退下。”玛尼沙吩咐道。
“是。”侍从们悄无声息地出去，关上了殿门。
玛尼沙坐到桌案后，着手将奏折整理一遍，再行批改。熟练刚挑起宫灯，殿门外有人敲门。
“笃笃。”
“进。”玛尼沙摊开了奏章。
无人应声，门上又是两声：“笃笃。”
这就奇怪了。
“何人在外面？”玛尼拿起灯盏，走到门口时，想起父王说过的事情，把灯盏放下，取下了墙上的刀。
“笃笃。”
玛尼沙在敲门声同时突然打开门。
刀未出鞘，他就认出了深夜来访的人。
“娘娘？”玛尼沙一怔，连忙收起了刀，藏在身后。
美寇轻轻地叫了一声：“殿下，我有事找你，能让我进去吗？”
大概是先前两人在池边的事情。
玛尼沙移开视线，挡在了门口，一只手按上门框，道：
“夜已深了，娘娘早些回宫歇息。”
这是不打算让她进去的意思。
“王子殿下，我真的有事。”
“夜已深了”玛尼沙打算关上门。
美寇的手忽然抬了起来。
她的掌心有伤口，被水浸泡得发皱，皮肉翻滚，看起来很可怖。
伤痕累累中，躺着一只金钗。
玛尼沙顿住了。
“这是你丢进水池的那只金钗。”美寇笑着说道。
玛尼沙这才发现，不止是衣袖，她浑身上下都是湿漉漉的，连头发也是披散着的。
“你”震惊之下，他竟说不出话来。
“我知道自己做了很过分的事情，所以就跳下水池，把它捞起来了。”美寇的眼神也湿漉漉的，专注地看着玛尼沙：“殿下不要生我的气了，好不好？”
玛尼沙的心脏砰砰跳动，像是急促的鼓点。可他的语气是却与心跳不符合的冷静：“只是一只金钗而已。”
“对我来说，不只是一只金钗。”美寇抹了把脸上的水，看起来可怜兮兮，像某种可爱的小动物：“我那时候说的话都是假的，我不是故意的。”
眼前的一切像梦一样，梦中那女子对玛尼沙说：
“殿下，我没有玩弄你。”
她小心翼翼地问：“你喜欢我吗？”
开口是如此艰难，玛尼沙按在门框上的手死死用力，却不知该往何处用力。
美寇扑进玛尼沙的怀里，一只手搂住了他的腰，另一只手沿着他的手臂滑下，盖在了玛尼沙按在门框上的手上。
玛尼沙的脑子一片混沌。
他动了动手指，怀中的女子忽然啜泣起来：“池子里的水好冷啊，我好难受。”
手中的刀掉在了地上。
而他的主人再也无法狠心，拿起它抵抗来者不善的深夜访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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