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水滴玉上
逸子上了伏龙殿阁楼,本想与他谈谈活人祭和前辈追查的事情,不见父皇。
伏龙殿阁楼是个藏着许多刀器的地方,满屋满墙的肃杀,更多的是小巧精细的小刀,像鱼身上的鱼鳞,叠叠铺在墙上。
逸子摸着原来跟昳旿交谈的位子,坐了一会儿,猜父皇应该在书房,便打算下楼找去。
他起身时看到桌面上有一小块东西反了一下光。他伸手拿来细细一看,是一块写着自己名字的水滴玉玉胚。
逸子眼前一黑,撞到桌子上。
“殿下?”弥尔在门外问了一句,“您怎么了?”
“没事,踩空了。”逸子把他拒之门外,脸色苍白地坐在地上——椅子让他感觉太高了,没有这样有安全感。
逸子一次次摸着那块玉胚,希望是自己弄错了,但是没有。
这个他以之为家的地方,可以吞掉他,像一个黑洞一样,无穷尽地吸取他的精力、耐心。
逸子感到一阵恶寒从心里涌出来,随后便是一阵令他自己都意外的清醒和释然。
或者说是麻木。
白鸟出,
百妖行。
狐走蛇伤狮子伏,
人疾疫病皇长眠。
魔獠想着这首古老的歌谣。
在魔獠眼里这是个一如既往的好早晨,可在逸子眼里,天地早失去了颜色,常常是阴云密布,压着头顶不让人透气。
这样子多久了呢?还是一直这样?逸子忘了。
逸子仰了仰头,深深吸入一口沉重的空气,好像不这么做自己很快就会因为缺氧而窒息了。
逸子推门进去,坐在他身边。
魔獠听着声响,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父皇,肖骁前辈去了。”逸子道。
魔獠不知经历了多少代人的更迭,这时又开始了新的一轮而已。
“在追查人们假皮伪造真人一事去世的。”逸子扶着他的把手,轻声道。
“你所担心的是什么?”魔獠问。
“我在想,前辈碰到一个无法消化的毒瘤,往后我怎么对付。”逸子又问。
“自己想。”魔獠拒绝了他的问题。
逸子只是来告诉他一声,并不是为了要他给自己排除什么万难。
单单是三千人白骨那件事,足以摧毁逸子对他仅存的依赖。
靠人人走,靠树树倒。靠谁都是父皇最靠不得。
逸子默默看了他好一会儿,伸手给他盖了盖薄被。
魔獠感受到一些异样,睁眼望了他一眼,见他十分憔悴,伸手探了探他的手腕,一颗红子都不剩了。
“你多久没睡了?”魔獠问。
“一直有睡,还有点醒不来。”逸子笑笑。
近来自己都能感受到自己的虚弱,每每与人谈话,总免不了被人叮嘱几句“注意身体”。
父皇都问了,自己的脸色是多么难看了。
逸子握了握父皇的手,留了一块水滴玉玉胚在他手心里。
那块玉胚上刻着逸子的名字。
“父皇,我还是那句话——假如我逸子都无法满足您的要求,恐怕别人也很难做。希望有别的阿哥,既能顺从您的意见,又能满足自己的个性,比我更能讨您欢心。或许逸风长大后可以做到,或许别的妃子的阿哥可以做到。”
逸子恳切地说:“所有的弟妹,我都愿平等爱护。殿下之位,听候父皇发落。”
“告辞。”逸子目光一凛,起身行礼。
魔獠没有问逸子去哪里,直觉告诉他,逸子要长时间离开这个耗空心血的地方了。
“不必等。”魔獠冷声道,“水滴玉一成,什么后果你很清楚。目前给你七天时间,你要躲也好,怎么样都好,消失在黑狸和我的杀戮范围之内。”
逸子静静看了他一眼。
“随时听候父皇发落。”逸子目光深深沉了下去。
他不走了。
他哪里也不去了。
魔獠神情漠然,摆摆手让他退出去。
逸子神思恍惚地走着,感觉自己的气血都被榨干了,只剩下一个空的躯壳。
弥尔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默默守在他身边。
逸子穿过如梦如幻的蓝花楹,跪在母后坟前,深深磕了几个头。
“母后,儿臣很快来找您了。”
弥尔听了这话,心思一惊,额上惊出一层细汗:“殿下慎言!”
殿下跪坐在皇后坟前,细心地收拾着墓碑上的残花碎叶。
他一直没敢过于思念母后,以活人之间的事务纠纷躲避着那份能让人心痛到窒息的感情。可他一路走来,主持了多少葬礼,每一场都提醒他,过去死去的人里,有一个是他的至亲,是世上最能疼爱自己的人。
那些个葬礼,有一个是他的挚友,是敌军里唯一和自己心意相通的人。
有不记得数的黑市的人,是因为自己的私心而死的人。
有三千是他救又救不成的人。
很快自己也加入他们了。
成为一个死人。
逸子笑了,笑得凄然——他至今都无法得到父皇的认可。
父皇为什么这么逼着自己?
腕表有上官家请求联系。
逸子擦干眼泪,听了他们询问了今年君王税收一事,一一回答了他们。
不久又有赤漠请求联系,说是请求今年年末要再打一段列车轨道。
逸子木木地跪坐在蓝花楹里,一个个解决他们的问题。
落下的花瓣铺在他肩膀上,头发上,好像集体来了一场盛大的祭礼。
最后江南家请求联系。
逸子脱下腕表,砸在地上。只见那腕表在地上一摔,磕在石头上,弹出了很远一段路。
弥尔愣了愣,要给他捡回来了。
“你要去捡,就不要回来了!”逸子咆哮道,“你告诉他们,我死了!”
弥尔在半路不知所措地想了一会儿,去捡了,没有回去,就原地接了。
“哦?殿下呢?”昳旿问道。
“他.......”弥尔可不能跟他说殿下死了,“他要我跟你说,他死了。”
昳旿一愣,笑出声来。
“别闹了。”昳旿止不住笑声,“你问问他,相中了哪块风水宝地么?百年后我好葬他一边啊。”
昳旿在江南的日子过得依旧很滋润,又或者是他身边围绕了太多爱他的人。
就像逸子曾经想过的那样,他是个幸福的人。
如果一个人意识到自己已经得到足够的幸福,那他往往有更坦然的心态去面对一些变故,爱恨情仇都可付诸谈笑。
逸子不是这种人。
他缺少爱,像极贫瘠的土地,偏偏又要爱着别人,念着很多很多人。
没有人这么回报他,他难得的善意都透支了。
而他最看重的人,那么苛刻地要求着他,处处挑剔,看不起他所有的努力,反要置他于死地。
“殿下说,我要捡了表,就不要过去。”弥尔无奈道,顶着殿下愤怒的目光往回走,内心瑟瑟发抖。
“看来我找得不是时候,晚些再找殿下吧,你让他消消气......”腕表里传来昳旿一阵叮嘱。
而后没有声音了。
逸子始终没有去接昳旿的话,就自己躺在树干上,出神地望着纷纷扬扬的蓝花楹,和母后的坟头。
弥尔小心地把腕表递过去。
逸子伸手一接,扔在落花里,不管它了。
七天,做什么都没有意义的七天。
不如就这样坐着好了。
不行。如果自己不在,那得给逸风一个交代啊。
自己要亲自去一趟学院,让老师好生看顾他。
除此之外呢?
逸子心里闪过很多念头,始于恐惧,终于冷漠。
逸子倒也释然了,侧身倒在树根下,压着那些软绵绵的落花,缓缓闭上了眼。
不做了。
多一点点都不做了。
我只为我爱的人做事。我只做我愿意做的事,爱我愿意爱的人。
逸子的心悲恸,背后灼痛,痛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他不知道的是,昳旿一直没有断了联系,只是跟他耍了一个小小的把戏——本想等他接过手跟他好好谈谈的。
昳旿看不见殿下,只听到他蜷缩起来的声音,他压抑而沉重的哽咽声。
蓝花楹落得声势浩大,落满了屏幕。
昳旿坐在明朗干净的书房里,感觉自己的生命随之被抽空了。
他不应该让殿下北上,不应该把殿下交到他们手里。他想跟殿下说没有关系的、会过去的,但是,殿下发生了什么?
屏幕里的悲伤和眼前的阳光仿佛隔着两个世界。
那边就是殿下的世界。
殿下的世界,原来是这样的......
有人捡起了腕表。
弥尔说:“殿下睡着了。”
昳旿说:“他每每这样子都是睡不踏实,要惊醒的,一身冷汗。你可不可以把身上的一件衣服给他盖上?”
弥尔顿了顿:“大夏天的,热着了......”
“他冰系法术,寒性体质。”昳旿道。
在弥尔来之前,逸子便出了事,他便甚少见过殿下使用法术。昳旿倒见过不少,深深为他折服。
殿下,我仁慈心善的殿下,委曲求全的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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