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34章
鸣鹤楼二楼雅间，人声鼎沸，傅清波、汤赢等人在此间做庆功宴，犒劳近段时间下属们的辛劳。
翊王自然得出席，该奖赏的奖赏，该升官的升官，该夸的夸。
下属们纷纷上前祝酒。
“恭喜殿下为赵老将军报仇。”
“恭喜殿下得偿所愿。”
能报得此仇，了却人生一大夙愿，翊王的心情很不错，接连喝了好几杯酒。
“何副使今日怎么没来？”有人忽然问道。
“听说受了风寒，来不了。”另一人道，“他帮着去提亲呢，听说马上定亲娶媳妇儿了，就在下个月十五。”
翊王手上动作微顿，那日和何若为谈过话后，能明显感觉到何若为和他变得生疏起来。
汤赢从外边走进屋，悄悄递给他一封信。
信笺洁白，带着若有若无的香味。
翊王放下酒杯，用眼神询问，汤赢俯耳道：“苏姑娘的信。”
翊王接过信笺，起身道：“你们尽管喝。”
然后拿着信笺出了雅间，在楼道处看信。
“……有贵客临门，欲购周公子糕点方子一用，不知公子可否行个方便？”
“贵客……”翊王收起信，目光转向上方碧蓝如洗的天空。
五月十五的婚期，定然要提前下聘，大概就这两天。
如果没猜错的话，能值得苏雨薇费心的贵客，应该就是何家人。
她很期待这门亲事，期待嫁给何若为。
脑海里划过盂兰节河畔旁，苏雨薇和何若为含情脉脉的对视。
翊王嘴里泛起淡淡的苦涩，刚才的得意欢喜消失无踪。
汤赢注意到他的异常，上前问：“主子，怎么了？”
“没什么。”翊王收好信，吩咐，“你让安嬷嬷过来。”
“是。”
不久安嬷嬷赶到鸣鹤楼，被汤赢带到一间僻静的雅间里。
“糕点的配方，你可记得？”翊王坐在书桌后，用镇纸压好白纸。
“奴婢记得。”安嬷嬷鞠躬。
“你说，我写。”翊王提笔蘸墨，认真在白纸上落下一笔。
苏雨薇一边为老太太捶腿，一边频频抬头望向门外。
“芽儿？”
苏雨薇回神：“祖母？”
老太太问：“你今天怎么了？心神不宁的。”
“没事。”苏雨薇收敛心神，起身放好小木锤，“祖母，我给你熏药吧。”
香槐从门外走进来，后边跟着一名眼熟的婢女，叫杏儿，一直负责周公子和苏雨薇之间的来往。
见到杏儿，苏雨薇眼睛微微一亮。
杏儿怀里抱着个盒子，走进房间福身行礼，打了招呼后向苏雨薇道：“四姑娘，我家公子把东西带来了。”
老太太面色诧异。
“谢谢周公子！”苏雨薇高兴地走过去，接过她手上的盒子，打开，里面整整齐齐地放着几张纸。
“芽儿，周公子送的什么东西？”老太太问。
苏雨薇拿起纸张看了两眼，走到榻边对老太太说：“周公子家的点心做得特别好吃，我想着何太太最近会到府上做客，便从周公子手里购买秘方，到时候做给何太太吃。”
她展开纸张，递到老太太眼前。
工整有力的小楷，如龙蛇游走，力透纸背。
每一行都写得清晰明白，也无修改错漏，就像用尺子比着书写的，一眼望去赏心悦目。
纸张上写得是十几种糕点的配方做法，写得很完整，只要认得字的都能读懂。
老太太心情有点复杂。
苏雨薇掏出准备好的珠宝，感激地递给杏儿：“这是购买糕点配方的钱。”
杏儿后退一步：“姑娘，我家公子说了，配方送给你。”
“啊？”苏雨薇小嘴儿微张，这么重要的糕点秘方，送给她啦？
“奴婢告退。”杏儿微微鞠躬，转身离开。
“等……”
苏雨薇来不及叫住她，杏儿已经走出屋子。
等杏儿走了，老太太问苏雨薇：“芽儿，你一直和周公子有来往么？”
苏雨薇点点头：“周公子家的糕点做得特别好吃，他想请人品尝，我就帮帮忙，偶尔有书信往来。”
老太太默然，内心暗叹，周清对芽儿可真上心。想到苏锦文当日和她说的话，她不由深深叹了口气。
“芽儿，若何家下聘，就不要再和周公子往来了。”她斟酌着说。
既然何家肯下聘，想来何若为应该说服了何氏，芽儿嫁过去也无妨，有她这把老骨头在，一定不让何家欺负芽儿。
“为什么？”苏雨薇诧异，“他不是祖母的朋友吗？况且我们仅仅交流糕点心得，并无出格举动。”
到现在她都没见过周公子，连他是圆是扁都不清楚。
老太太有一瞬间的尴尬，她不好说周清是自己看中的孙女婿，语焉不详道：“你得和别的男子保持距离，免得让人误会。”
苏雨薇有点失望，周公子在糕点方面很有心得，而且字写得很漂亮，她还想着多多和他讨教呢。
既然祖母这般叮嘱，她也只好照办。
“是，祖母。”苏雨薇声音恭顺温柔。
夜晚，繁星满天，虫鸣声声。
翊王拿着青鸟金钗静静站在树下。
汤赢望了一眼他手上的金钗，暗自叹气：主子又在想苏姑娘了。
他今日已经打听清楚，何若为这几日就会向苏姑娘下聘，今日没来参加庆功宴，受风寒是假，出去采办礼物是真。
苏何两家定亲，铁板钉钉。
汤赢搔了搔头，走过去道：“殿下，您若真喜欢苏姑娘，直接向苏大人提便是。”
苏锦文肯定双手将苏姑娘奉上。
翊王转头，俊美的容颜在月光下蒙上一层破碎的幽光。汤赢有一刹那觉得他并非在烦恼，而是更深层次的伤心。
他已经很久没在主子脸上看到过伤心的情绪。
“我若提了，他们必然将芽儿嫁给我，可你要明白，强扭的瓜不甜。”男人声音低沉，“比起得到她，我更想让她幸福。”
汤赢愣愣地盯着翊王，不敢相信他竟然会说这种话。
翊王无奈地摇摇头：“和你这种不懂情爱的家伙说这些干什么。”
汤赢连忙说：“属下懂一点儿……”
男人笑了笑，没再听他的：“下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汤赢有点担心，却不知该如何劝解，只好应声离开。
翊王在桃花树下站了一会儿，心思涌动，等回过神时，他已经走出翊王府，站在了去往苏府的方向。
月光的冷辉柔和地笼罩大地，京城陷入寂静，隐约的灯光摇摆。
他忽然很想见见她。
他这么想的，也这么做了。
没叫马车，没骑马，也没叫人陪伴，一个人沿着街道往前走，因害怕碰到卫兵、更夫，被人认出来，他选择走路的阴影，后面干脆飞到房檐上，如矫健的兽，在青瓦上行走。
终于来到苏府。
夜色下笼罩的苏府，只摇曳着几点灯笼的红。
他站在附近的屋顶横梁，发现自己所处恰好能将苏府收入眼中。
于是他干脆坐在横梁上，迎着风，默默搜寻她所在的地方。
他知道她住哪儿，那里也亮着灯。
随后灯灭了。
冷风拂过。
坐到半夜，他想起芽儿曾经在家遇到祸事，走水被烧伤，也没成亲。
翊王若有所感，站起身凝视着苏府方向。
倘若他保护她，避开火灾，芽儿不会毁容流落他乡，她会幸福地成亲生子，安稳地和心爱之人相守一生。
算起来，她马上要和何若为成亲，那么，就是这段时间发生的灾祸。
苏雨薇这两日和香槐于嬷嬷一直研究糕点，终于做出了满意的味道、形状。
快晌午时分，宋嬷嬷到青竹院寻她，笑着福身行礼：“姑娘，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苏雨薇睁着清澈的眼眸问。
宋嬷嬷故意停顿片刻，才笑着说：“姑娘，何家明日到府上提亲。”
苏雨薇心头一颤，脸霎时间红透。
“老太太说了，您好好打扮打扮，等着做新娘子吧。”宋嬷嬷笑着说。
“……嗯。”苏雨薇羞得小脚收紧，低着头。
虽然知道有这么一天，也期待着这一天，可真到来的时候，她竟然觉得惶恐不安。
香槐和于嬷嬷很高兴：“太好了！我们姑娘总算要出嫁了！”
“还早着呢，你、你们别胡说。”苏雨薇跺脚。
“哎呀，都这个时候了，姑娘不用害羞啦！”香槐打趣。
苏雨薇捂着脸跑开，于嬷嬷责备香槐：“姑娘性子害羞，你还这样说。”
香槐吐吐舌头。
于嬷嬷感慨道：“也算守得云开见月明，姑娘总算可以出嫁了。”
只要出嫁，苏家的人再也无法伤害姑娘。何三郎那般喜欢姑娘，想来不会委屈了她。
过了一会儿，苏雨薇又害羞地回到房间，红着脸说：“香槐，嬷嬷，我们做点心吧。”
她要做出最漂亮最可口的糕点，献给何太太。
“是。”于嬷嬷和香槐说。
主仆三人在小厨房里忙活，做了一天糕点，苏雨薇累得腰酸背痛。
望着做好的糕点，又觉得这点儿疲惫不算什么。
她把糕点放在小碗里，一块一块地放好，就像当初她在翊王府受到的招待那样。她觉得那样做很有排场，也叫人吃得多而不腻，非常舒服。
等弄好一切，再盖上布免得积灰，才放心地回到房间入睡。
白日太过劳累，这一觉睡得特别沉。
迷迷糊糊的时候，她忽然感觉胸口很闷，口鼻喘不过气，紧接着，听到凄厉的惊叫声。
“姑娘！姑娘！”香槐大叫。
苏雨薇努力睁开眼睛，发现四周都是火。
“姑娘——！”香槐快要哭出来，拼命地摇晃她，“快起来！”
“怎么起火了？”她大吃一惊，慌忙从床上坐起。
“姑娘！”于嬷嬷在屋外喊，提着水往墙上倒，“快出来啊！”
香槐和苏雨薇赶紧往外跑，跑到一半，屋顶落下一块横梁，挡住了去路。
“啊！”香槐和苏雨薇连忙后退，就这短暂时间，火势冲天而起。
青竹院地势偏僻，房屋年久失修，这段时间一直出太阳，天气越来越热。腐朽的木头在火中哗啦啦燃烧，房子摇摇欲坠。
苏雨薇和香槐惊慌躲避，被浓烟呛得咳嗽连连。
眼看着形成一片火海，苏雨薇绝望地和香槐抱在一起。
砰！
燃烧的房门被踹开，一道高大的身影冲进房内，跃过燃烧的木头，快步跨到苏雨薇跟前。
火光中，男人穿着黑衣，外袍全湿，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那张脸俊美无俦，棱角分明，清晰得不能错认。
翊王！
怎么会是他？
苏雨薇难以置信。
“芽儿！”男人满脸焦急。
“我在这儿。”顾不得多想，苏雨薇赶紧回答。
四周浓烟滚滚，火舌缭绕，苏雨薇被熏得泪水直流，隐约看到翊王跑到她身边，随即腰被搂住，往外走。
“啊！”香槐的哭声。
苏雨薇扭头，勉力看到香槐还在火里，一下子抓住男人的衣服：“香槐！救香槐！咳咳……”
男人很短暂地顿了一下，回头又把香槐从地上拉起来。
火势变得极其猛烈，苏雨薇感觉衣服、头发都被烤焦了，鼻端闻到烧糊的味道。视野变得清晰，照亮了翊王俊美的面孔，和那双犹如寒星的眸子。
翊王拉着两个女人，脚程变慢。
头顶传来咔嚓声，苏雨薇下意识抬头去看，一大块燃烧的木头迎面砸过来。
“啊！”她下意识地侧脸躲闪。
她尽力抬起右手挡住脸庞，期待不要伤到脸。
可她明白那是不可能的。
身子忽然被人紧紧抱住，身边的人将她搂进怀里，用背抵挡住那团燃火的木头。
痛苦的闷哼声。
紧接着是肉被烤焦的味道。
苏雨薇的右手也感受到剧烈的疼痛，一部分火星落到她的手上。
火星落到她的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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