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 回声
刘文汉鬼鬼祟祟的从屋子里走到院子中，看到四下无人就赶忙去了三进院的侧门，就要把后门打开的时候，他发觉身后有人在看着他，他警惕的一回头就见到李环站在屋檐下盯着自己，刘文汉的手僵在门栓上，李环缓缓地朝他走来鼓起勇气说道：“你真的打算把消息告诉小少爷么。你觉得小少爷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他会撑得住么？”
刘文汉听后放下手站在原地，对于这件事他也是不断地在矛盾当中，若是理智占领了上峰，那他会一直瞒着消息，只听到李环说道：“听姑爷说完，我也震惊了一下，半天才缓过来，多好的人啊。”说罢他叹了口气接着说道：“去吧，既然你选择了，我给你看着门，老爷那我去挡着，快去快回。”
刘文汉朝李环点了个头就飞奔出去，没一会儿李环听到有人在外面小声的敲门，他赶忙把门打开，就见到一个金发碧眼的外国人跟在刘文汉的身后，刘文汉和李环对视了一眼就赶忙把约翰神父请到了李钰的屋子里。
门帘被掀开，李钰被刘文汉搀扶着起身，身上披上了刘文汉递来的衣服，他身上没有丝毫力气，总觉得会有一件大事发生，李钰缓缓地走到了客厅见到约翰神父后他顿时一惊，之前还是一身的黑色长袍如今已经换上了灰色西服，金丝眼睛破损了一个角，皮鞋沾满了灰尘，脸上满是疲惫，他见到李钰出来了赶忙站了起来朝他虚弱的一笑，眼神遗憾的看着李钰。
李钰缓缓地坐在椅子上，刘文汉坐在他的身边，约翰神父坐下后跟李钰说了一句：“好久不见，你好吗？”
李钰点了点头，表情欲哭无泪的看着他，从刘文汉告诉他约翰神父来到阳谷县之后，他就预感到了一定有事情发生，尽管现在没有人能确定的告诉他，但是他依旧不愿意去相信。
约翰神父从椅子侧边拿出来一个行李箱，他放在桌子上推到了李钰的身边，李钰抬头眼含泪水的疑惑的看着他，只见约翰神父缓缓地说道：“安，他牺牲了。”
李钰皱着眉头，嘴角微微上扬怀疑又再三确定的朝约翰神父问道：“啊？你说什么？”
约翰神父见李钰的样子怕他接受不了打击，于是伸出双手打开了那个行李箱，李钰朝行李箱看去，一件蓝色却被烈火烧透几处的军装展现在自己的面前，上面清清楚楚的绣着郝临安当时所在部队六十七番号，他抚摸着上面沾满的血迹，闻到了一股郝临安身上独有的味道，他的手微微颤抖，他想让自己冷静下来，但是依旧抖动不止，突然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洒到了军装上，跟郝临安的血融合在了一起。
刘文汉和约翰神父被吓了一跳赶忙站起来，李钰制止了他们搀扶他们的举动，他血红的眼睛望着约翰神父说道：“求求你，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
嘴角上流出的血滴落在地上，约翰神父缓缓地回忆起了那天的事情。
十二月八日，日军占领了金陵的所有外围阵地，形成了对金陵的三面包围，九日日军朝城里撒下了劝降书，要求城里的军队十号前投降，郝临安等长官看着上面写的劝降书，气愤的朝地上扔去，随后指派各军队将领誓死守卫金陵城。
到了十号这天日军进攻了城里，城里的军队准备上前线作战之时，郝临安一把把李盛灼拽到了一边小声的说道：“日军三面围了过来，只留了北面一个渡江口，但是上面下令把渡江口的船被销毁了，到时候你要看情况不对，立马找下游的船逃出去，知道么？”
李盛灼被派往驻守光华门，他听郝临安的语气有些瞧不起他的意思，他问道：“怎么？你觉得我们会输？”
郝临安无语的看着他：“这不是输不输的事情，我总觉得不对劲儿，三面围剿咱们成立的这些人怎么打，再说之前沪市保卫战不也输了么，牺牲的那些士兵还没来得及补充就让一些新兵顶上，我之前下队伍去看，有些都是学生和壮丁。”
李盛灼看着郝临安一脸严肃的样子，并不像之前跟他插科打诨，他也认真的说道：“逃？怎么逃，他们都在北边架上一把机枪，反正要么死在日本人手里，要么死在自己人手里。”
郝临安焦急的说道：“反正，不管怎么样你一定要活着，咱们都交代在这里，家里的那个怎么办。”
李盛灼叹了口气说道：“咱们俩都要活着，等这次胜利了，一起回家，好好收拾那个小家伙，还去河里游泳，就看家里没人治得了他了。”又想起了一事儿跟郝临安说道：“你把我侄子拐跑这事儿我就不跟你算账了，他现在跟我都生分了，等这次打完了仗，你该回哪回哪去，别来勾搭我侄子。”
郝临安朝他笑了一下说道：“没想到你这个当大伯的还吃醋了，我从小看大的娃娃，疼一疼怎么了。”
李盛灼无语的看着他，见郝临安笑容灿烂的看着他，他也只能叮嘱他保重，李盛灼没想到这一笑竟是永别，战争一直打到了十二号，光华门不断地在被日军占领和反攻拉扯中，到了晚上七点钟，李盛灼他们突然接到了要撤退的命令，最高司令官乘着一个小汽艇逃走，众军哗然，李盛灼摘下帽子朝地上狠狠地一摔骂出了这一生来的第一句也是唯一一句脏话，李盛灼边往北边逃边打听郝临安的消息，有的说他们部队已经走了，有的说他们还在打仗，最后终于在一个长官口中得知他们六十七军断后，李盛灼就要去找郝临安的时候，这时候前面的士兵跑了回来说前面防止士兵逃跑的机枪突然朝他们开火，李盛灼抓来一个逃跑的长官喊道：“不是说让撤退么？怎么还开枪？！”
长官躲在掩体后喊道：“师长都跑了，根本没跟他们说撤退的命令，他们以为咱们是逃兵！”
李盛灼刚要骂出一句却被身边的一个炮弹炸晕了过去，手下背着他等前方得到了逃跑的命令放下了机枪，这才赶忙逃到了北边上浮桥出了城。
约翰神父出了教堂见城里的军队都在撤退，跑到他身边的日本人见他是外国人的并没能把他怎么样，约翰神父安排好了教堂的事情，就出去准备找郝临安，结果在渡江边上一阵巨响传来，约翰神父仔细一瞧，浮桥已经被炸断，随后赶来的士兵，要么跟百姓一同跳到了两公里的长江想游到对岸，要么就扔下枪支逃到了城里换上了百姓的衣服。
约翰神父回到教堂后突然听到教堂钟声想起，他回头看了一眼沐浴在夕阳余晖下的耶稣神像，突然想到了当年李钰曾经在这里用佛教的礼仪叩拜保佑雨夜南下的郝临安，于是，当天晚上他带着教徒去找郝临安，终于在河边处的死人堆里把他扒了出来，等约翰神父上前一瞧他竟然发现郝临安还没有死，他们赶忙趁着夜色把郝临安运回到了教堂。
在教堂里还收留着逃难的百姓，等把郝临安放在之前李钰曾经住过的房间之后，其中有个教徒说郝临安穿着军装太显眼了，现在城里面到处抓人，万一被日军看到了，咱们这个教堂估计也保不住了，于是约翰神父他们给郝临安换上了普通老百姓的衣服，这时他们才发现他的肺已经被打穿了，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不计其数，约翰神父见状摇了摇头表示无能为力，刚才还准备给他治疗的修女看了还在昏迷的郝临安，放下了托盘无奈的出去了。
约翰神父一直守在郝临安的身边，十三日他们听到外面有让人恐怖的尖叫，他们打开门朝外看去，竟然发现街上的日本兵正在大肆的屠杀百姓，约翰神父赶忙上前制止说根据国际条约不能屠杀百姓，却被一个日本兵用枪托砸伤了脑袋，教徒只能把约翰神父背回了教堂里，简单的包扎之后，他突然想到郝临安之前曾经送给他一个相机，他赶忙找了出来给一个教徒说道：“别被他们发现了，快把这些记录下来，一定要万分小心。”
约翰神父捂着头回到了郝临安的房间，修女见到约翰神父进来摇了摇头，约翰神父见到郝临安醒了，赶忙上前问问他怎么样，郝临安握着约翰神父的手委屈的说道：“回家，我要回家。”说罢吐出了一口鲜血，约翰神父见已经被他的鲜血染红半边的床单，突然痛哭起来，两人紧紧地握住双手，街上还在屠杀，叫喊声、枪声、都传进了绝望的人群里。
教堂被一波又一波的被日军冲击，约翰神父拿出黑红旗帜挂在了门口，日军啐了一口转身就跑向了小巷子，没过一会儿就传来女人哭喊的声音，接着就是一声枪声，约翰神父紧紧的握着十字架内心绝望的呐喊道：“神啊，我该怎么办。”
回到教堂里，人们聚集了过来，信徒说道：“这么下去不是个办法，他们迟早不顾同盟条约冲击这里的。”
约翰神父见耶稣神像那已经漆黑一片，日落西山，夜晚的屠杀开始，约翰神父摆了摆手直接去了郝临安的身边，郝临安又昏迷了过去，他不知道郝临安凭借着什么样的力气撑到了现在，他看着郝临安痛苦的神情，他不忍的说道：“安，要是痛苦你就走吧。”
郝临安缓缓地睁开眼睛，大口的喘着气，胸口的疼痛已经让他麻木，此时他的脸色红润，眼睛顿时瞪得大大的，他看着约翰神父说道：“告诉李钰，他的大伯没事儿，已经突围出去了。我求你.....把我带到阳谷县，我想.....我想葬在茶果村李家祖宅的山坡后面........我这一辈子.....最想回到的就是在李家......祖宅生活的那段日子。”
约翰神父听着，突然见郝临安像往日的神情这般，他突然想到这或许就是他们常说的回光返照，他紧紧地握住郝临安的手，不舍的看着他，就看郝临安死死的抓住玉佩，手上的青筋暴起，此时他的眼睛已经看不到，但是他像是能看到一样的朝屋顶看去，仿佛看到六岁的李钰躺在他的怀里，寺庙钟声响起，微风吹起梧桐树叶作响，檀香让人昏昏欲睡，他朝正在打瞌睡的李钰一笑说道：“你这小娃娃，以后我不在了，你可怎么办呢。”
李钰听到这里猛地抬起了头，瞪大了眼睛看着约翰神父，约翰神父站起来走到李钰面前说道：“这是郝临安最后在弥留之际最后说的话，我想，这或许对你说的。”
约翰神父最后说道：“我把他埋到了教堂的后院，就是你们经常在那里聊天的那个后院，他临死前死死的抓住玉佩，我们拿不下来只能随着他下葬，郝临安死后我就接到了我们国家让我回去的命令，不管如何我一定要回到这里告诉你郝临安去世之前的事情，我想，这也是你一定想要知道的，我走之后那里百姓......，李钰，我们每个人都会死去，虽然信仰不同，但是我相信你跟郝临安是好人，很多很多年以后，我们会在天堂相遇的，不过在这期间，我会很想很想我的朋友，安。”
约翰神父看了看手表，时间已经来不及，他还想再跟李钰说些什么，可此时他知道一些安慰的话已经说不出口，就在他出门的时候，李钰缓缓的站了起来跟他说道：“约翰神父，谢谢你，谢谢你做的一切，我代表我们整个李家谢谢你。”
约翰神父终究是赶上了回国的最后一个航班，在坐在飞机场俯瞰着脚下苦难的大地，最后听到李钰的谢谢，看着他的眼神他知道在不久的将来，这片古老的国度会重获新生，此时的飞机穿过云层直冲苍穹，太阳普照在云朵之上晃得他微微眯起了眼睛，他看着晶莹剔透般的天空，他心想着：这是离上帝最近的地方吧，郝临安会不会已经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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