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谎言
她像是生怕邓知遥不愿再听下去似的,不敢耽搁,按着顾湄提前教给她的话,一一说来:
“当年伯爷还是世子,与大人您是表亲也是同窗,自来相熟,多次瞧见我们家姑娘,便生了色心。怎奈顾忌着大人您,不敢直言相夺,却暗地里逼迫我们姑娘!安阳伯府当初是皇后的娘家,那般的荣耀,他用大人您来逼迫小姐,若小姐不答应,便让您前途尽毁。那时姑娘念着和您的情谊,她害怕,却也下不了决心……而那篇毁您前途的文章,是当时小姐身边的丫鬟绿柳,听从伯爷的命令,偷给伯爷的!伯爷嫉恨您文章做的好,当年老太爷还在的时候,总拿您在他跟前儿立榜样,便这样恨上了……可小姐一直觉得是自己害了你,这才将此事认了下来,怕您再犯傻,更怕伯爷害你的性命,她只得做出贪慕虚荣的模样嫁了过去。可是伯爷他……还没承袭爵位的时候,上头有老太爷管着,他还算有个人样。可后来,骨子里那好色的脾性便露了出来。待对我们姑娘新鲜劲儿一过,便寻花问柳,纳了多少房美妾。小姐一直未生养,在家中颇不受太夫人待见……这也罢了,伯爷他竟然……竟然……”
水碧抹了把眼泪,做出难以启齿的模样。她终究是撑着一股气说了出来:
“前朝末年,皇后逝世,当时的皇帝宠幸贵妃,安阳伯府失了倚仗,于是伯爷为了换个能揩油水的肥差,竟然把小姐送上了如今的工部左侍郎杨大人的床上!小姐当时是被迷晕了,生生被送到那人床上的啊!”
邓知遥垂在身侧的手忽的一紧,那平静无波的面色终于起了波澜。他闭了闭眼:
“说下去。”
“小姐那个时候想自戕,是被奴婢生生拦下来的!顾家是个什么模样,大人您是清楚的……小姐这才忍气吞声留了下来。可是前几日,那个禽兽……竟为了这次的贪腐一案,又把小姐送到了大理寺少卿的床上。若不是小姐当日身子不方便,那……”
耳边仿佛雷声轰鸣,邓知遥仿佛又回到了前日夜里,几个大汉围在巷口,满身的狼狈与凄楚,好像是有把刀子在不断的翻绞着。
可他终究是将这股情绪压了下来。
“可是回到府中,伯爷恼羞成怒,借故发作,将小姐打的遍体鳞伤。小姐要与他和离,他却不肯,逼着姑娘来求您。大人您救救小姐吧!她这些年真的过得太苦了!大人您想想办法,您一定有办法救小姐的!伯爷作恶多端,贪赃枉法,活该被绳之以法,可小姐她是无辜的!您哪怕拖延些时候,让小姐先和离了回娘家……大人能救小姐的只有您了……”
顾湄只觉这一觉睡得昏昏沉沉的,她缓缓睁开眼,入目所见房中陈设陌生,她顿时惊得一身冷汗,整个人惊醒了过来,慌张的摸了摸衣衫,察觉到端方整齐着,这才松了一口气。
一转身却见邓知遥正坐在房内的一把椅上,这才想起自己身处何地。
邓知遥原本听了动静看向她,却在她看过来的一瞬间转了头,将目光转向窗外,外头仍就是淅沥不止的雨。
顾湄只能看到他半张侧脸,因雨天的缘故房中昏暗,她更加分辨不出他脸上的神情,于是只是垂下眼,想起自己竟在这邓府之中晕厥过去,也只觉得难堪,对方此刻还不知道要怎样忖度她呢,便先开了口:
“是我身子不争气,叨扰大人许久,如今这便回去了。若有失礼之处,望大人海涵。”
说完,没见他出声,只以为他应了,正要往门外走。
“她说的,都是真的吗?”
他突然开了口,嗓音低哑,辨不出什么喜怒。这次却抬眼看向顾湄,眼里有一究到底的执着。
“什么?”
顾湄有些不解的回头看他,此时伺候在她身旁的水碧突然跪了下来,那双眼明显还红肿着:
“夫人,奴婢把一切都跟大人说了。当年的事,还有如今的……奴婢都说了!”
顾湄听罢,缓缓的闭上了眼。随即睁开眼,对上邓知遥投射过来的目光。
但大概是那目光太过炽烈,原本已打好腹稿的她忽的就心虚了下。她喘不过来气,别过脸,只含糊道:
“是真是假,重要吗?如今大人已位及首辅,日后等着大人的,也自是金堂玉马的好前程。而我……早已嫁作人妇,成了安阳伯夫人。往日不可追,无论前尘如何,也早就是曲终人散的时候了。”
“她说的,是不是真的?我最后只问这一遍,答我。”
他分毫不让,人站了起来,走到她身后,却仍是隔了一段距离,在语气里却暗含了些上位者的压迫。
顾湄只觉攒了一手心的汗,她甚至不敢多动一下,生怕他看出端倪。
五年过去,他早就不是那个心思澄澈、看一眼便猜得出的知遥哥哥了,他们也早已过了两小无猜的年纪。只是走到这里,她早已没有回头的余地:
“是。”
“好。”
他清浅的笑了下,语气里意味不明:
“你想求的事我答应了。此次贪腐案涉及官员甚多,如今新朝初立,民心不定,不会一次动太多的人。我给你一个月的时间,你要与那安阳伯和离,要在这一月之内解决。一月之后,安阳伯府便会被清算。”
他说完再不看她,走出了这间屋子。
栓全跟着自家大人回了书房,心中也是好一阵天人交战。他方才虽然守在屋外,但是屋内的情形,他皆听入耳中。
他自小便跟在邓知遥身边,看着他是如何与那顾家姑娘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也清楚的看过当初他家大人被那顾家姑娘害得如何凄惨,更清楚那段日子他是如何的颓唐绝望,又是怎样一步一步从那阴霾里走出来。
那时他因文章一事,对旧朝失望透顶。恰好那时当今的陛下在西北造反起兵,他一心投奔,却又怕牵累一家人,只得投湖,作出假死的样子遁逃出京。
这些年他看着他吃了多少的苦,挨了多少的艰辛,又是多少次以命搏个前程,才能走到如今的地位。
可他看着今日自家公子再次被那顾湄乱了心神,他如何能不着急,生怕他再次踏入她的陷阱,再落得个身败名裂的下场,那他家大人这一次要怎样才可以振作起来?
他想劝劝邓知遥几句,可想想水碧那丫头说的,心中也不是不纠结,哪怕是万一那水碧丫头说的是真的,那顾家小姐这些年也着实太可怜了一些。当时那顾家小姐在家中不受重视,受人逼迫也是情理之中。
他心中两相这般纠结着,出口劝说的话便说的有些含糊:
“公子,无论当年之事真相如何,可那安阳伯贪赃枉法、草菅人命,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咱们早已查明了证据,只等合适的时间将他下狱,大人您可不能为了那顾姑娘,放弃自己的本心呐!”
邓知遥盯着纸上宣笔印出的墨团,终究将笔搁了下来。窗外几声鸟鸣,他抬眼看去,只见风雨之中,两只灰雀挣开脚底颤抖不止的枝桠,各奔了东西。
他混乱的眸中终于渐渐变得清明而坚定:
“派人盯紧了顾湄。”
他的声音镇定而平宁,仿佛今日的一场悲痛,只是一场错觉。
智者不入爱河,他宦海沉浮多年,早就过了儿女情长便能轻易蒙蔽双眼的时候了。
栓全听罢,震惊的半晌才想明白了邓知遥的意思,一时不知该悲该喜,他觑了他的脸色小心问道:
“公子的意思,是那顾家姑娘撒了谎?”
邓知遥随手将那印了墨迹的废纸丢进篓里,他重新铺开了一张纸,抬笔蘸墨,开始默写着《般若心经》。这一次,他落笔沉稳有力,就清雅的小楷一一宣于纸上。
“我比你要更了解她一些,”纸上的笔尖顿了顿,“如今顾家可是跟着宁王一派。正是陛下考量立储的时候,万般小心都不为过。”
当初她与他断的那般决绝干脆,转身便要嫁入安阳伯府。
他也不是没有疑心过她是否是被人胁迫,甚至那些生不如死的夜里,他无数次给她找了借口,寻了说辞。
他希望她还是在他心中那个诚挚干净的阿湄。
他甚至不顾一切,在那场大雨里质问过她。
可那一夜,真正让他认清她的,让他相信这一切是真的的,并不是她的话,而是她的眼神。
那种疯狂又炽热的眼神,那种充满了怨恨、不甘、隐忍的眼神,让他明白了她对权势的执着与渴求。
为了权势,她可以抛弃一切,包括他,因为那样的意有不平,深切的愤慨过这世道的不公,这样的念头,他也曾有过。
水碧在向他袒露所谓的真相的时候,他的确犹豫过,悲痛过,意乱神迷过。
可是,随即理智就告诉他,这一切都是假的。水碧不过一个小小的丫鬟,即便自小贴身伺候着她,可涉及自家姑娘被姑爷送到别人床榻上这样的密辛,她却毫不犹豫的说了出来。且说的条理太过清晰,绝不像情急之下的作为。
顾湄这个人他了解的太深了,她如果真的只是想与安阳伯府脱离干系,她有的是手段,为何单单会选让她自己狼狈难堪的这一条。
当年他被判终身不得科举入仕,安阳伯亦有参与。他不信她不心虚,不恐惧于他的报复。
此时又是听信了谁的话,才会让顾湄求上自己呢?他在心里苦笑了一下,他的这位青梅小表妹,这次又是要来怎样算计他呢?
栓全听到这,这才想了起来,是了,如今的顾家是宁王一党的人,而自家公子却拥护秦王上位的。
虽说这些年听说安阳伯府与顾家平日甚少往来,关系平平,甚至这些年安阳伯的小妾纳了一房又一房,整日流连烟花之所,也从不见顾家有什么为难。这其中的内情他多少知道一些。从前那顾家姑娘还待字闺中时,便被他的亲娘亲爹忽视,只是说到底打断骨头连着筋呢。
这样一深思起来,他只觉毛骨悚然。想今日自己差点儿就信了那顾家姑娘的话,还是自家公子心志坚定。他不禁大大松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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