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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三章 人生长恨欺贫妒富


  今冬御寒之物价格高涨,皮货本就稀罕,原属于豪门贵族里的用品,虽不如棉花因缺量且买众多而翻倍涨价,但也跟着小步增贵,加之天气暴寒,毛皮当仁不让的成为贵族们追捧的冬季配饰。

  新杰婚后诸事顺遂,因出身尊贵,在五城兵马司里当差虽不能独当一面,但也人人敬重,加之手里拿着大笔银两,每月又有俸禄,在家什么事忽都能自己说了算,所以对玥华百般珍爱,隔三差五的为玥华做新饰,今日买块水獭皮做了昭君套,镶颗珍珠给玥华戴额上,明日又定做个海狸皮坎肩给玥华罩衣外,后日又买个灰鼠皮里外发烧手笼,再后来又是花狐皮风领。东西小巧,心思贵重。至于贵禾堂和聚芳斋的点心,新杰直接告诉店里,出了新花样就往国公府送,每到月底一把结账。

  店家为了讨好大客户,日日都往国公府送新做的点心,  不只是新花样,但凡新杰和玥华夸过的,  次次都选上两盒。这些点心除去送给父母兄弟,  玥华和新杰两个也吃不完,  院里的下人便都跟着沾光,因此众人对少夫人颇为讨好。

  这晚新杰忙完公事,  特去流金鸳鸯里把一对水滴形刻鸳鸯金耳坠取来,回家后亲手给玥华钩在耳朵上,收拾好,  新杰就伸手拿起桌上的奶香蛋酥卷吃着,吃两口就夸:“这酥卷真香,我从小就喜欢吃聚芳斋和贵禾堂的点心,  只是府里买的少,我月例又剩不下来,一个月只能吃两三次,  还没想过现在每月就多给个一二两银子,  店里竟把点心天天送府上来。”

  这些日子玥华从新杰的嘴里几乎把凌府和昌邑侯府这近二十年的事情都了解清楚了,  也终于明白外面为何总说这堂堂的国公府穷,此时听到新杰这番话竟忍不住有些心酸,  就说:“你可别小瞧这一二两银子,我好几个小时候一起玩的朋友,  她们每月月银只有一二两,  若是随手赏出去了,  买胭脂水粉都没钱,何况这一二两银子都能买口大肥猪了,吃多少顿都吃不完,  也就你这国公府公子不把这些小银子小赏当回事儿,  在我们眼里可紧着呢!”

  新杰被玥华说的大笑,笑着笑着就呛着了,  玥华忙拿茶来给新杰咽,  帮新杰拍后背。

  说到高兴处,  玥华又把一件新作的猞猁狲皮裘大衣拿给新杰,大衣对襟大袖,  厚实的皮里风毛,  紫色列明锦做面,这大裘用的皮料都是玥华的陪嫁,  从婚后给新杰量好了尺寸就一直在做。

  除去父母兄弟或亲戚长辈逢时过节依礼给的,  这还是新杰生平第一次收到女孩的礼物,都被感动的忘了说话,  且这大裘无论从料子、手工还是分量都是顶尖的,父母素来节俭,这样好的衣服家里确实甚少,所以试好后新杰反复问丫鬟们怎么样,众人满口夸好。

  玥华看得出新杰高兴,就说:“你如今在司里任长官,忙公务的时候虽说有官服,可也得带件好大裘去穿,那样看起来才符合你的身份。”

  新杰忙对玥华说:“有好皮料你先紧着自己,男人和女子不一样,又不用打扮,我随便怎么穿都行。”忍不住说出了凤薇的旧话。

  玥华笑道:“我穿好了是你的体面,你穿好了是我们一家的体面,何况我在家又不出去,穿的再好也没几个人知道,只有你日日在外奔波,可不得收拾的贵重些,一件好衣服穿上半个城都能看见,这衣服才叫值了。”

  新杰被玥华说的感动,就拉玥华坐下,让玥华也吃点心,半日后感慨:“你不说我还没仔细想过,我在西城司里任职,见过中城的曹大哥两回,他是侯府世子,一出门就是玉佩金带,锦衣皮裘,  从头到脚都收拾的跟别人不一样,  任谁见了他都恭恭敬敬的,我总觉得我不如曹大哥气派,其实仔细想来,我连穿戴都不会收拾,  别的就更不用说了。”又看着玥华道:“其实娘一直都帮我做好衣服,还总说吃得好不如穿得好,我觉得是她抠门才老是这么说,所以没放在心上,现如今才懂得她用心良苦,好在我娶的是你,若是……韩……的话,我以前月例都花在她身上,她总是叫我给她买首饰,买胭脂头油,而且只要顶贵的,因为银子不够使,我还当过几件好玉佩和束发冠,衣服也当过,爹知道后发了好大火,不但动手打了我,还说我丢了府里的人,跟我亲娘一个德行,我只恨新锐告密,娘不肯多给我些银子,现在想来,其实是我一直在犯糊涂,爹娘都是为我好。”说着不觉落下泪来。

  玥华柔声安慰:“你想通了就好,娘抠门也好,钱省下来都是咱们自己的,你忘了,咱们的婚事办的满京城都夸风光,我若不是嫁给了你,也不会有这样的体面。”

  新杰听了玥华的话才破涕为笑,曾经有多喜欢凤薇,如今想明白了就有多憎恨凤薇,连凤薇和她母亲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新杰现在回味起来都觉得带了毒,新婚一开始的几个月里,话题总离不开凤薇一家,每次只要体会到玥华的实心付出和体贴周到,再想起凤薇这些年一直高高在上的索取姿态和刻薄自私,新杰越发连梦里都在恨自己犯了那么久的糊涂。

  太平没两日,传来一件哀事,凌月因孩子着凉生病,没钱看大夫,崔家人又巴不得凌月借这机会去国公府多打些秋风回来,所以都干耗着不闻不问,连丈夫也不肯管孩子死活,日日蒙头睡假觉,全逼着凌月去找国公府。凌月走投无路,只得留下仅有的丫鬟照顾孩子,独自回城找父亲求救,却在进城后不久摔死在街角的一口枯井里。

  消息是新杰着人传回来的,凌国公接到消息赶忙过去瞧,确认是月姐儿,心里知道月姐儿来城肯定是为了找自己。

  新杰大婚的前两日,高氏平生第一次派人去崔家,给月姐儿递了信,也交待了许多话,月姐儿借机带着孩子回来要几个喜钱。凌国公看女儿潦倒,说话得体,当场塞给外孙两锭金元宝,也给了女儿一个九十多两银子的大荷包,安排在府中住两日,留吃酒席。回去之前,高氏又命人把吃的穿的现成收拾了一大车给月姐儿带上,外孙更是塞了一身茶果子,挂了满脖子金银钱串,唯一一个跟来的丫鬟也得了两套好衣服几串钱,打着包裹背身上,月姐儿临走的时候给父亲磕头赔了不是,还说好了明年大年初二就回来给父亲母亲拜年,父女俩已经和好了。父母兄弟一起相送时,除了外孙哭着舍不得走,月姐儿主仆二人俱是欢喜离开的。

  眼下出了这等事,凌国公忙命人找去城外的崔家问是什么缘故进城,出来时有没有带下人,也看看外孙现在如何。回来的人却带来更不好的信息,二姑奶奶唯一的孩子没撑住伤寒,跟着去了,崔家人还等着国公爷周济些银子好过冬,见国公府来了人,都一起感叹太好了!终于有救了!

  凌潮旭听到这番原话当场气躺在地上直挺挺的,因守着月丫头没回府上,外面又没药没大夫,扈从们只能弄些水来让少爷给国公爷灌下去,把国公爷救醒。

  凌月进城后就遇到一直在等她的姑母。凌夫人如今拿国公府没辙,便想找个相干的先出口恶气,知道月姐儿已经跟哥哥和好了,不肯再听自己的话,便派人盯着崔家,知道月姐儿这会子缺钱救命,就事先准备了一包银子,让人给凌月看过后,调包扔井里,余下的听天由命。

  此处离国公府太远,地上雪没过小腿,因车子不易行,凌月是走路进城的,怕孩子的病等不及,且井虽说深了点,但里面没水,便想冒险试试,哪知井口结冰太滑,还没扶稳,直接掉了下去。凌夫人坐在车里看完这一幕,才满意回府,凌潮旭重感情,再不喜欢都是女儿,白发人送黑发人,不输叫他挨一刀。而且这事儿做的漂亮,不说周遭没人,查不出线索,就是真翻出来,往井里扔包石头而已,说破了天也不犯点滴事儿。

  凌潮旭得知此事的第一反应就是月姐儿是被人害死的,凶手多半是凌霄,无奈怎么查也查不出半丝证据,最后只得把与崔家的最后一桩事打点体面,几十年的恩恩怨怨自此一笔勾销,再无瓜葛。

  高氏得知来龙去脉,也怀疑月姐儿是横死,因凌潮旭说怀疑此事跟凌霄有关系,为防来日有揭露,高氏趁事儿多费了几两银子,把凌月唯一的丫鬟从崔家给收了回来,留在府里伺候。

  高氏嫁给凌潮旭后哪里都好,凌潮旭不许姓崔的进门,月姐儿再挑拨也构不成威胁,唯独这些年被凌霄母女借新杰给算计的没过过几天好日子,因怕凌霄知道府里有银子,高氏这些年是见人哭穷,怎么寒酸怎么来,人情往费就把皮厚挡着,明明很会打扮的一个人,却一年四季新衣服都不敢明着做,一晃漂亮的年岁都过去了。凌潮旭父子说要娶凤薇进门那会儿,高氏怕自己半生经营为人作嫁,就想尽一办法让满京城都以为勋国公府穷的连聘礼都拿不出,好在战术诛心,成功计退劲敌,直到凌家跟韩家彻底翻脸后,高氏确定凤薇进不了凌家门,才终于肯对家人松点。

  时间已到腊八过后,锦乡侯添孙,秦夫人去亲家府中吃洗三的汤饼宴,一入堂内,才把斗篷解下,身上两件小毛细皮衣饰尤其引人注目,除了喜鹊登梅金分心和金花环垂红玛瑙耳坠,也没戴其它首饰,如此打扮倒显得秦夫人格外风韵非凡。

  今日客人不多,也没请什么大显大贵之人,一群贵妇人坐在一起相互说起了身上的毛皮装饰。在座的棉衣普遍为绸缎织锦料子,配色手工颇精致,虽臃肿倒也典雅,各人手上或戴手笼,或拿手炉,围熏笼而坐,相互聊的热火朝天。一位员外郎的妻子伍氏见状就坐到秦夫人旁边,笑盈盈找秦夫人说话。

  秦夫人素来谦逊,与人交流话不过五分,财利权力的话半点不说,今日见伍氏主动热情,就逢场作戏,好生应对。

  人们皆知秦夫人出身不高,嫁的高,如今有三品诰封,又过的这般有福,至今都有不少人觉得这是秦夫人运气好。

  众贵妇聊的欢愉,伍氏说手炉冷了,让侯府下人取些银骨炭来添,换炭的时候,因铜筷把火星子挑出来,飞了两股到秦夫人油光水滑的银鼠皮手笼上,紫菱和荔枝站在后面不容易看见,秦夫人偏头和旁边人说话没注意,伍氏转向另一边合手炉盖,对面看见的人张了张嘴,最后还是忍了没说。好在正要提小炭篓离开的侯府丫鬟瞧见了冒烟的火星,赶忙上前伸手掸炭灰。秦夫人吓得立刻站起来,荔枝和紫菱也慌的上前帮忙,四周人都停止交流,投来目光。幸亏下人止救的及时,没烧起来,但手笼的细毛被火星燎了两撮,仔细一看,难免觉得不美。

  周围人又纷纷过来帮瞧着,或说看不出,或说翻个面戴也一样,只有伍氏独自坐着理手炉衣服,没注意到众人的反应。

  孩子的外婆夏夫人看不过,就说伍氏:“您刚刚加炭不当心,差点把秦夫人的手笼烧了,怎么装没事儿呢?一句歉意都没有。”

  伍氏忙站起来道:“我装什么了?我刚刚没看见,是不是炭盆里的火迸出来的?”

  周围人见伍氏此时反应倒快,都笑着说:“炭盆离得远不可能,就您坐的离秦夫人最近,怕是刚刚换手炉炭的时候把火星给飘出来了。”

  刚刚看见伍氏行为的人就笑着说:“腊月天干物燥,换炭火要特别仔细,避开人家穿戴皮裘的才对,不能坐这么近,弄坏了你也不大能赔起。”周围人都笑着七嘴八舌的“是呀”“对呀”附和。

  伍氏脸上下不来,也装不过去,更不想跟秦夫人道歉,心里只怪那丫鬟多事,怎么没把手笼给烧了,就转过头,背对着秦夫人说了句:“秦奶奶见谅,我也不是有心的。”

  秦夫人拦住一旁的夏夫人笑着向众人说:“没事儿没事儿,这么点损坏也看不出来。”别的词就没了,其实心里疼的不行,也气的不行,又转头向刚刚发现的丫鬟说:“好在刚刚这丫头反应快,手没烫到吧!紫菱,拿二两银子给这孩子买果子吃。”

  小丫鬟受宠若惊,忙对秦夫人了连福了几福,才收了银子。

  伍氏本是官宦人家出身,当初嫁人时夫家尚且显赫,因公公去世,相公仕途有限,家世日渐倾颓,行为也变得乖戾,早也听过那位顺天府尹夫人出身一般,今日见秦夫人这么说话举止都平常的不能再平常的一个人,仗着模样好,没个好出身就能嫁给国公的儿子,白得了一辈子福享,穿这么一身金贵的锦面貂裘出来炫耀,惹得人都围着她巴结,心中早已不忿。

  列席前,伍氏侧对着秦夫人向丫鬟声音不小的说:“我怎么又跟那秦奶奶坐的近?我可不想坐在她那样的人旁边,东西坏了乱害人。”故意说给不远处的秦夫人听见。

  秦夫人知道这人心思,只能把她不当回事儿,远远躲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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