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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画屏初会


“公主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朴离率坊间众人大礼恭迎平阳公主刘娉,但见她玉貌朱颜,体态端庄,富贵不骄,步履沉稳,素手芊芊叠于腹中,细柳长眉下一双凤眼清明透亮,紫罗深衣透着淡雅熏香,身后宫娥两侧排开,尽显皇家风范。

        “平身。”刘娉凤眼微抬,轻轻扫过众人,张开双臂微微抬起,朴离众人方才起身。

        “不知公主大驾光临,有何吩咐?”朴离欠了欠身,嘘声问道。

        刘娉从容不迫,伸出玉手轻轻一拍朴离的手背,显得亲切和蔼,平易近人。她淡淡一笑,蛾眉弯成月牙儿。“久闻兴乐坊歌舞卓越,本公主慕名而来,坊主不会嫌弃吧?”

        朴离立刻顿首,恭敬应对:“公主大驾光临使兴乐坊蓬荜生辉,小民荣幸之至。”

        “坊主无须多礼。”刘娉伸手做出扶她起身的姿势。

        “公主请移步。”朴离言罢众人簇拥着刘娉入前厅。

        朴离心下思量着,这些日子不知刮的什么风,将皇室家族,达官显贵接二连三吹进兴乐坊,也不知道是福是祸,但很显然,李妍是其中重要的环节,细细算来,公孙贺大婚演奏或可除外,接踵而来的有淮南王女刘陵翁主,严大夫如夫人张真,李息将军,如今却连平阳公主这样身份尊贵的人也登门造访,只不知是否也与李妍有关。

        不过聪明如刘娉,自然不会轻易显露自己的目的。朴离安排盛大的歌舞声乐招待刘娉,并将坊里最好的香茶奉上供刘娉品评。

        刘娉拾起茶碗,置于鼻翼香味浓而不刺,呷了口香茶,甘味无穷。

        “听闻陵翁主数日前来过?”刘娉声音绵如细雨,仿佛漫不经心。

        朴离应道:“陵翁主数日前的确来过。”

        “哦?”刘娉搁下手中茶碗,松了松紫色宽袖,悠然问道,“她来做什么?”

        “陵翁主说是春日闲暇无聊,想学些曲乐打发时日。”朴离弓着身小心应对,刻意避开李妍。不过朴离这般说辞自然瞒不过刘娉。

        刘娉垂下眼睑,一言未发,细柳长眉微微一挑,四下里肃静异常,众人屏气凝神,只听得在场之人胸膛里扑腾的心跳声。

        朴离见状便知刘娉对这番说辞不满,试图将话题扯开:“那日陵翁主来问起江都王孤女刘细君,小民曾花了些钱替她赎罪,收留在坊中,陵翁主便说要与她见上一面,想着尽些心意。”

        这倒出乎她的意料,不过刘陵从来不是什么慈悲心肠,或者以刘细君为借口接近李妍,或者别有目的利用她,不过刘娉还无法确定,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朴离每一句话都有所保留,刻意维护李妍。

        刘娉不愿深究,于是顺着她的话说下去:“江都王业已伏法,往事已矣,细君到底是刘氏血脉,倘若坊主难以周全,可将她送入公主府,本公主自会安排。”

        朴离由是顿谢:“公主善行天地动容,人神共鉴,小民替细君谢过公主大德。”

        随后驭夫来禀,圣驾即刻回宫,羽林军正在清道,请刘娉速速启程回府。

        刘彻前往辽东祭祀高庙,算算时间至少还得有两三日才会回宫,怎么提前了呢?

        刘娉不解,但想来消息定是错不了。“既如此,速速回府。”

        大汉对匈作战捷报频传,战事不断取得新的进展,当年在高祖,吕后,文帝,景帝几代人手中不能解决的难题,在刘彻手里总算有了反转的形式,从此攻守易势,汉朝人不再对匈奴闻风丧胆,汉朝人照样可以打赢匈奴!皇长子刘据出生,意味着大汉王朝迎来继承人,这样天大的喜事刘彻自然忍不住要告知列祖列宗。

        南阳新野人暴利长曾经因为犯罪流放北边屯田,在月牙泉渥洼之地偶遇一匹骨骼惊奇的骏马,于是用泥土雕塑假卫士蒙蔽骏马,久而久之,骏马对“卫士”习以为常,暴利长便代替假卫士将骏马套住,随即献给天子,并谎称“马从水中跃出”。刘彻酷爱宝马,见此骏马不免喜从天降,于是着方术之士占卜点化,卦辞曰:神马当从西北来。

        刘彻喜出望外认为这是太一之神赐予神马,于是兴之所至慷慨填词,作《太一之歌》,又名《天马歌》。《太一之歌》云:

        太一贡兮天马下,

        沾赤汗兮沫流赭。

        骋容与兮跇万里,

        今安匹兮龙为友。

        刘彻诏令司马相如,李延年编制成曲,于祭祀高庙当天演奏,乐佾载歌载舞,曲乐荡气回肠,气势恢宏,刘彻深受感动。正在兴头上,主爵都尉汲黯当即泼来一盆冷水:

        “臣以为王者作乐必定是上承先王治世宏愿,下启兴利之举,教化万民,况高庙乃汉室祖先英灵魂寝,陛下为区区野马作乐,试问列祖列宗能听得懂吗?”

        刘彻被汲黯当头一棒顿时兴致扫地,七窍生烟,脸色铁青,御史大夫公孙弘见状,参了一本:“汲黯,诽谤天子,其罪当诛!”

        汲黯,濮阳人,刘彻继位之初,为谒者,后任东海太守,政绩卓著,诏回长安任职,拜主爵都尉,掌诸王公侯爵位封撤事宜,位列九卿。其人刚正不阿,当庭直谏,时常让刘彻下不来台。

        尽管如此,在刘彻眼里,他是为君者不可或缺的“诤臣”。

        刘彻心里虽不痛快,却并未责罚,只是巧言解释道:“汉军扫荡匈奴,千里奔袭驰骋大漠,皆仰赖战马,卿误会朕矣。”

        汲黯对曰:“但愿陛下心口如一,而非虚掩人君是非。”

        刘彻脸色愈僵怒不可遏,当即诏令提前日程,启程回宫。

        羽林军驰街清障,辇道干净整洁,五步一岗,城中百姓纷纷涌动,围在辇道两侧挤的水泄不通。

        “真姐姐,你慢点儿!”

        李妍一手拽紧身后的细君,一手被张真拽着往人群里挤,索性张真随身带着的家仆健壮勇猛,向前开路,推开挡在前面的人堆,让张真顺利到达前排。

        “哎呀妍妹妹,你可不知道我在长安这些年还没见过天子呢!”张真撇了撇嘴,脸上却洋溢着幸福。“天子法驾气派壮观,你才来长安正好让你见识见识开开眼。”

        李妍眼睛盯着张真,捂嘴直笑:“姐姐,你是想看天子啊?还是想看严大夫啊?”

        张真吐了吐舌,喜上眉梢,“都想看。”严助随驾侍奉想必他亦在天子法驾队列,故而张真沐浴更衣,打扮得光彩照人。

        稍时鼓乐声逼近,乌泱泱的天子车驾队伍如大军压境映入眼帘,车驾队伍由公卿开路引导,王侯公卿驾四,大夫驾三,士驾一,天子六驾由太仆驭车,将军随车护卫,太仆所属车辆多达八十一乘,每乘四匹骏马,另有千乘备车,马匹三百余,庞大的车队分三道行驶,前面有司马车驾,辟恶车驾,记道车驾,靖室,象车鼓吹开道,两边依次陈列大批士兵步卒、骑队,校尉,廷尉,太尉,将军以及戟楯、刀楯、弓矢,鼓吹护驾,中间有九游车,云罕车,皮轩车,闟戟车,鸾骑车,建华车行进,后面则有尚书,御史,中郎,将军殿后,旌旗招展,华盖翩翩,鼓乐喧天,气势恢宏。

        “天子车驾可真是壮观。”李妍从未见过这么大的阵仗,不免惊叹。身后的刘细君眉心紧拧,怨愤不已,父母死不瞑目,江都国被废,自己无家可归,毕生沦为阶下囚,这一切都拜刘彻所赐,她咬紧双唇,面目狰狞,恨不能将他千刀万剐,为父母报仇!

        张真向她解释道:“天子车驾有大驾,法驾和小驾之分,大驾在法驾和小驾之上,这才是天子法驾,大驾更是宏伟壮观!”

        法驾便已气吞山河,大驾更胜一筹,简直不可想象!李妍遥望着络绎不绝的车队,如同千军万马奔腾而过,不禁感叹人生境遇,想当初秦始皇帝车驾东巡浩浩荡荡,项籍见之发出豪言壮语:“彼可取而代之。”汉高祖刘邦时任泗水亭长,观阵后亦喟然长叹:“嗟乎!大丈夫当如此!”

        张真欢跳着动如脱兔,摇晃着李妍,“妍妹妹你看!”

        李妍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公卿队伍中严助身穿官袍端身坐在车蓬,昂首挺姿,自信庄重,凛然神圣不可侵犯。

        张真眼带笑意,喜形于色,脸色溢满幸福,此刻心尖对丈夫严助又敬又爱,欢喜得不得了。

        待公卿车队驶近,张真摇臂呐喊,热血沸腾,也许是夫妻间心有灵犀,严助扭头向左察看,见到挤在人群里的张真,只见她笑容灿烂,身穿三叠衣,略施粉黛,仿若娇艳的花朵俏丽枝头,严助伸手向她挥动,夫妻间默契十足。

        张真兴奋地嗷嗷叫,让李妍忍俊不禁。

        双辕彩绘车内刘彻憋了一肚子火,被汲黯整得灰头土脸,汲黯到底是个忠臣,忠言逆耳又不能将他宰了,只能自己消解闷气。

        沿途百姓热情高呼激情四射,“汉军威武”,“天子万岁”的呼声不绝于耳,刘彻这才转怒为喜,探出脑袋向轩窗外看去,只见辇道羽林军身后百姓成群结队,夹道相迎,排成一道绵延不绝的人形队伍。民众见天子车驾纷纷伏地顿首敬叩天子,刘彻面露喜色心情大好,朝轩窗外挥手,招呼围在辇道的百姓。

        车驾缓缓前行,刘彻的目光投向密密麻麻的人群,倏而聚拢视线落在人群中一绝妙女子身上。只见她一枝木簪斜飞入鬓,青丝挽髻,仿佛鸱鸟吻尾,素衣薄衫勾嵌着玲珑身段,明眸皓齿纵目远眺,盈盈浅笑胜似糖甜。刘彻忽觉嘴上心尖仿佛被那女子抹了层绵蜜,于是敲了敲轩壁。

        车下紧紧跟随的宦者令闻声忙上前听候差遣,刘彻俯视垂问:“那女子是何方人士朕从没见过?”

        宦者令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却见一彩衣簪花的美丽少妇欢欣鼓舞,于是差遣身后的黄门侍者前去探问。

        既入宫门,刘彻行疾如风,前往宣室,案几上铺设着锦帛,刘彻提笔在锦帛上试图描绘着那女子的容貌,无奈丹手鲁钝画不出她的美丽脱俗,神韵更是无从谈起,于是搁笔靠在滕上休憩。

        宦者令踱步而来,气喘吁吁道:“陛下!奴已探明,那女子是严大夫之妻,名叫张真,中山人氏,曾祖乃鲁元公主所出。”

        刘彻打起精神,双目放空,严助妻?那女子打扮纯朴,身段气韵如清水芙蓉,不像是朝廷命妇。

        “不对。”

        刘彻予以否决,仔细回想着当时的场景,匆匆一瞥,那女子身旁似乎跟着一个衣着华丽的贵妇,于是冷冷地睨着宦者令,这个蠢货一定是搞错了!

        宦者令见刘彻目光阴冷,身子微微一哆嗦,跪倒在地:“陛下恕罪,奴办事不力。”

        刘彻提笔依着脑海里的记忆将她云鬓上的木簪画在锦帛上,看着画里的木簪出神。

        彼其之子,美如英;美如英,殊异乎公行。

        彼其之子,美如玉;美如玉,殊异乎公族。

        “去,告诉将作少府,用最好的玉打造出来!”刘彻将画好木簪花样的锦帛递给宦者令。

        宦者令诚惶诚恐地接过锦帛,垂眸看了一眼,不禁捏了把冷汗,不过不是为自己,是为将作少府捏了把冷汗。锦帛上面画着个歪歪扭扭的“神物”,但愿将作少府能体察圣心。

        刘彻伸了伸腰,歪在榻上飘然入梦,嘴角微微一笑,心中升起一股蜜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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