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寒江雪
冬鱼奉命回府内禀报顾长亭留宿在寒江雪。现下雨已经停住,庭院内外悄无声息,笼中养的几只野兔也停止了进食,似乎不忍打破这番寂静。
顾长亭靠在床头双腿却搭在床沿下,就着一个姿势揽着何添玉让其睡在自己怀里。颈窝带香的气息甚是规律,垂首瞧见他鼻翼煽动似乎在无声诉说着这些天受到的委屈。
回想迎春宴那日,顾长亭少有的心神不定,对面那抹白光当真抓人,难道就是因为何添玉不看自己而气愤?想必不是。一厢情愿并不舒服,他无比希望何添玉也可以同其他倾慕自己的男女一样,将顾二爷放进眼里。但顾二爷向来装风尘,好面子,事后又用一副歪风邪气的模样来掩饰,说顶多算骄奢淫逸。
佯装春楼熟客的模样只能是弄巧成拙,不但没钓到人,寥寥数语就把人给惹哭了,那副蓄满泪的含情目,怎么都忘不掉。
折磨人。
顾长亭平日从不让人挨得近,觉着十分不自在,今日破天荒这般抱着一个娇软的人,不但未觉异样,似乎还有些不想等他醒。他嘴角钩起一丝笑意,院内三谷鸟起了啼,笑容又随之消失不见。
顾母嘱咐最多的就是莫要冲动,做事考虑后果,可今日为了一个一面之缘的人,却大开杀戒,自己并非有大哥的成就和官衔,因此帝王和父亲那里必定要交代。
舒亦推门而入送来汤药和连肉粥,观察了片刻说:“等人醒了先吃东西,过一刻钟再把药喝了。”
顾长亭点头:“欠你一次。”
舒亦抱着肘:“报答我的事不急,还是先想想如何把人送回去吧,毕竟是逃出来的,何司长不晓得人在这,不知道要急成什么样子。”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1,”顾长亭眯起眸子并不想直接面对这个问题,“逃一次是好事,被囚禁的滋味想必不好受,如此以往,说不定何司长会改一改方式。”
“事情不是非黑即白的,你不能以偏概全一个人或是一件事,”舒亦踱步,“何司长如此对待何添玉是何缘由,外人无从得知,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不会加害自己的弟弟。我们无法否定他在朝堂之上的品德和能力,也不能断定那就是囚禁,是不是?”
顾长亭看了眼怀里的人没有言语,他心存疑惑,如此权臣之府的贵少爷,如何能同孤山陵里的历朝罪臣牵扯上干系。
“更何况,何添玉只是被管束得紧了些而已,并未给他苦头吃。”
“他要去孤山陵,”顾长亭舔舐了嘴唇,“若他当真在府内过着逍遥自在的日子,何苦丢了霁月清风的君子模样落得这步田地。”
舒亦一副不明所以的表情等顾长亭解释。
“何府的深宅豪院我是听说过的,他能不计后果独自去往孤山陵,想必是有难言之隐,甚至是倦怠抗拒了笼中鸟的生活,”顾长亭微微冷哼,“我笃定我猜得没错。”
从未惦念过无关之人,除了刻意调侃鲜得触及感情的顾长亭如今却被情所困,到底是魔怔了,舒亦如此想着不再吭声。
何添玉虽饿着肚子还伤得不轻,但倚在顾长亭颈窝那股暖意至今从未体会过,似乎要将自己揉化了。铿锵有力的心跳和平稳的呼吸声给予了他从不曾品尝过的依恋和安全感,梦里他陷入没有轮回的情愫之中,再也逃脱不掉。
一个姿势使顾长亭身子愈发僵硬,他动了动麻痹的腰身,收紧臂膀时,何添玉醒了。
他小心翼翼地轻吟:“何添玉。”
炸裂般的疼痛唤醒了何添玉的记忆,他咬着唇畔移开贴着顾长亭的脸颊,果然留下了几道红印子。臂膀被悬臂带紧紧吊着动弹不得,前胸后背的刺痛感延伸至神经末端,他抬眸同顾长亭双目相对,发觉自己一直被不悦之人拢着坐不起身。
顾长亭想松开双臂又担心人坐不稳,便离开何添玉的身体但依旧做着保护他的姿势。
“你……”何添玉心中惴惴。
“饿不饿?”顾长亭不想再让他哭,便用极其温润的眼神看着他问。
当初那几句不咸不淡的羞辱之言已经刻到骨子里,何添玉心存芥蒂,现下对方的笑都无法分清是善意还是讥讽。他不愿意同顾长亭挨得近,挣扎着要起身,却发觉使不上力气怎么都起不来。
顾长亭把人扶正坐好说:“怎么了,我又吃不了你。”
何添玉痛得说不出话,推着顾长亭让他走。
“别动,是痛么?”顾长亭没被推动又揽住了他不稳的身体。
“不喜欢你,”何添玉红唇翕动啜泣道,“讨厌你。”
这句话说出口时,顾长亭心跳漏了一拍,怔住的双眸里写满了痛心和黯然神伤,何添玉眼底泛出的泪生生在他心口上捅了一刀子。
但顾长亭还是在瞬间稳住了情绪,用低沉的喉音不作波澜地说:“讨厌我可以,先把饭吃了。”
舒亦尚且不知二人第一次见面时有何过节,不过听顾长亭反复描述的样子,何添玉并不能是现下这般以怨报德。他的命可是自己和顾长亭救的,不求报答,最起码不要以此种姿态来待人。
刚想揶揄几句时,被顾长亭用眼神堵回去了。
顾长亭端起连肉粥送到何添玉口边以不容反抗的语气说:“我喂你。”
舒亦发觉顾长亭犹如变了一个人,无奈地嘱咐:“我去磨药材了,有事喊我。”
何添玉扭过头不看人也不配合。
顾长亭放下汤匙,捏住他的下巴面对自己,舀起一匙粥送到其嘴边说:“张嘴。”
何添玉喘着气息问:“又想羞辱我是不是?”
“没有,”顾长亭颇为坦然道,“以前的话你就当我胡言乱语,给你赔个不是,对不住。”接着强行将汤匙抵在何添玉唇缝,让其把粥喝了进去。
何添玉颤耸着薄肩咽下去,说:“我要回家。”
顾长亭凝视面前逐渐红了眼眶的人道:“好,我答应你,等养好了就送你回去。”
“不要,”何添玉急切地蠕动着身子,“用了膳就回去。”
顾长亭从怀里抽出帕子擦去何添玉脸颊淌下的泪,等再喂进去的粥咽下去说:“由不得你自己,过了今夜明日能动弹了自然会送你回去,不然别想出这个门。”
“凭什么?”何添玉怒着眸子。
“凭我救了你,”顾长亭不动声色盯着人,“这个理由够吗?”
“那你要怎样,”何添玉思虑一息,“要多少钱,等回去让我哥给你。”
“你觉得你值多少钱?”顾长亭嗤笑,抬起修长的手,“或者说,你看着我这双抓鹰猎物的绝世美手值多少钱?”
何添玉推开他,气得频频喘气。
“别这样看着我,”顾长亭放下碗碟,起身伸了伸懒腰回转身以一种放肆无礼的态度说,“不然就像方才那样,哭着软呼呼地喊着哥哥,来求我,说不定我心一软,就马上送你走了。”
“我大哥肯定会派人来找我。”
“先想想你大哥怎么揍你吧。”
“我没打算气他。”何添玉说。
“那出门也该知会一声,现在知道着急了,”顾长亭十分诧异地厉声道,“孤山陵是什么地方,你以为用些银两就能进去?还要命不要?无知。”
“别喊我,别埋怨我了……”何添玉俨然已经知错,但事已至此没有后悔的余地。
何添玉提心吊胆的事终于被顾长亭说了出来,他极度敬畏何涟城,但逃跑时却并未想过如此做的后果是什么。他以为听了宁幽香几句模棱两可的话便可以用钱摆平一切,去任何想去的地方,见想见的人。木已成舟,自己到底缺失了认清形势和保护自己的能力,想回府,又惧怕回府。
顾长亭发觉何添玉顿时没了话语,才意识到方才说的话有些重了,他坐下来语气甚是温柔:“好了,听话把饭吃完,如果今夜不起烧明日一定送你回去,一会儿我派人先给你大哥送封信叫他安心,你信我。”
这番话犹如一颗定心丸给何添玉吃了下去,他依旧可以相信任何同他信誓旦旦的人,便抿了抿唇说:“不吃蛋黄。”
顾长亭露出笑意:“好,蛋黄留下我吃,你吃蛋白和粥。”
何添玉点头突然说:“别惹幽香。”
“他那样的,我不爱,”顾长亭语气轻薄,“我爱你这样的。”
其实顾长亭还藏了一句话没说,他要让何添玉每时每刻第一个想起来的人是顾长亭。
何添玉不再理会顾长亭的胡言乱语,只是又叮嘱了一句:“他不是你们看上去的样子,不要害人。”
顾长亭没忍住:“都自顾不暇了,还张罗那些无关紧要的,嘴长在我身上,我想说谁就说谁。如果你想保护别人,首先得强大自己,是不是?”
看着何添玉泛红的眼角和落拓的身子,顾长亭止顿一息问:“跟哥哥说说,为何要去孤山陵?”
“你不是我哥,”何添玉抬起眼皮呐呐道,“我只有一个大哥。”
“好,那跟顾二爷说,这样行不行?”
何添玉摇头。
“罢了,”顾长亭放下吃干净的碗碟,起身打湿帕子,将何添玉的唇擦干净道,“能让顾二爷伺候的,何添玉是第一人,你该庆幸我心里一直惦记着你,不然这辈子别想见你大哥了。”
何添玉捂着被悬吊的臂膀,说:“谢谢你,你们。”
顾长亭把床褥重新铺厚了一层说:“待会舒亦来给你瞧瞧伤,他是疾医不会害你,喝了药老实躺好,我这就去写信派人给你大哥送过去。”
“不要告诉他我去孤山陵的事,”何添玉眸子闪过一丝畏惧,“谢谢你。”
“知道了,”顾长亭说,“何司长政务繁忙你最清楚,若没有回信或是今日未来人接你也不必着急,明日我送你便是。”
嘱咐完顾长亭合门出去,悄声对舒亦说:“舒亦,盯着他把药喝了,人已然找到了,就不能再捂着消息,我去写封信给何府送过去。”
偏厅内,顾长亭执笔写完,妥善放进信封交给手下道:“明日一早,送到金国何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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