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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1章 圣思究前闻


“弦歌,你管管那小谁,别让他一天到晚地盯着悦儿。”明帝跟柳笙商议完随行人员的奖赏、蕉州督抚的传袭、云乡湖与京城凝翠河之间的水道连接等事,紧接着就向柳笙提薛恺悦的事。柳笙的思路还在水道疏浚和拓展上,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明帝说的那小谁是谁,她下意识地反问道:“陛下说的是谁?”

        明帝一时间想不起那男御史叫什么名字,只好努力描述:“就是今年去御史台做御史的那个年轻男进士,你说说他,别让动不动就弹劾悦儿,他不嫌麻烦,朕还嫌他聒噪呢。”

        柳笙这才明白过来,认真地纠正明帝:“陛下是说小贺啊,人家姓贺名叫绯辞,不叫那小谁。”

        贺绯辞,明帝默念了下这个名字,立马就哂笑了起来:“名字倒是好听,人可太颟顸了,配不上这么好的名字。”

        柳笙偏头看她,一脸的不赞同:“怎么会,小贺人物俊美才学出众,他都算颟顸的,那别人算什么?肮脏浊物吗?”

        自己不过是随口说了一句,柳笙就这么护着,难不成?明帝用促狭的眼光上上下下打量着这位亦臣亦友的伙伴,打量完了脸上便浮现出原来如此的古怪笑容。

        柳笙看明帝不断地打量她,看她的眼神越来越奇怪,瞬间就明白是明帝想多了:“陛下,你想啥呢?我对这小贺一点意思都没有。”

        此地无银三百两,明帝笑得越发嘚瑟:“朕说你对人家有意思了吗?你不急着辩解,朕还不怎么怀疑你,你这么一辩解,嘿嘿,朕就只能怀疑你了。”她说着拿起桌案上的水晶葡萄,往嘴里连送了两颗,洞悉了好友秘密的感觉,真不是一般的好。

        这可真是越解释越糟糕了,柳笙连忙制止她:“陛下您可不能这么说,臣也就罢了,人家小贺是未出阁的男儿,可经不得乱七八糟的闲话。”

        明帝敏锐地抓住好友话中的漏洞,犀利地发问:“他经不得,你就经得了,你这意思是说你看上了他,并不介意跟他有什么绯闻趣事?”

        柳笙被明帝这推理能力给惊到了,急得直搓手:“陛下,您真是,哎,您别乱点鸳鸯谱行不行?”

        只说不让自己乱点鸳鸯谱,没否认看上人家,这就是看上了心里头不敢承认。明帝回忆了下这男御史的长相,棱角分明眉眼倔强,还有几分像英贵君,的确算得上俊美,她家悦儿虽不是倾国倾城,却也是朝野公认的美男子,这样的男儿能得柳笙青目,也很正常。好友有了中意的男儿却不敢承认,那她就负有鼓励促成的义务:“这小贺还挺配得上你,你虽然已有一夫一侍,可你的容貌才学都是一等一的,又是堂堂凰朝右相,也不算委屈他,等回了京,朕给你做保人,让他给你做侧室。”

        这怎么一下子就谈到成亲上头了?柳笙鼻尖上沁出一层薄薄的汗,“陛下,臣根本就没看上他。”

        这男儿的长相是英俊帅气一类的,不合柳笙的胃口?柳笙只喜欢颜可心那样妖娆可爱的?明帝半信半疑,发问道:“你方才不是说他人物俊美,才学出众吗?”

        柳笙看自己越解释越解释不清,越发地急了,口不择言地道:“陛下,他是长得不错,可是他再不错也跟臣无关。臣又不是好色之徒,哪能因为他长得好看就见色起意?”

        这话说的,难道她对悦儿就是见色起意了?明帝脸上仍旧挂着笑容,语气却比方才严肃了许多:“朕没说你见色起意,朕说得是你看上了他,看上一个人也不见得都是为美色啊,也有为人品为感情的啊。”

        明帝说到这里,觉得既已说开了,不妨说得更透彻一些,当下用极为庄重的语气道:“朕当初看上悦儿,纳他回宫,也是看上了他的人品和性情,并非贪恋他的美貌和武功。”

        柳笙再迟钝,此刻也反应了过来,赔笑道:“那是,英贵君为人正直性情大方,凡与他共事过的,谁不挑指称赞?”

        这还像句话,明帝加了两分笑意,和气而正经地道:“弦歌既然这么了解悦儿,就莫让这个小贺总这么弹劾他。悦儿虽然心胸开阔,被人三天两头的弹劾,也难免忧惧不安,他眼下又怀着身孕,朕不想让他不痛快。”

        柳笙多少有些尴尬:“陛下,小贺是御史,他要弹劾谁臣哪能管得了啊,他也不会提前告诉臣啊。”

        虽然这个贺绯辞是她做主考录取的进士,她也对他算得上关照,可这人是个冷傲的,从不上门拜见她,更不要说上折子之前跟她通气了。

        柳笙这话也就是应付应付那些不懂朝局的人,她可没这么容易糊弄,明帝微微一笑:“悦儿与他无冤无仇,他这么盯着悦儿,多半是知道弦歌是澜儿的师兄,想要为弦歌出力。以朕看弦歌只需私下里跟他讲一讲悦儿的为人,消除了他的疑虑,他就不会再这么愚直了。”

        进了官场的人有几个不知道站队的?这男子这么盯着悦儿不用想也知道是以柳笙的门生自居,自动自发地站在了安澜这边。柳笙未必会授意他弹劾薛恺悦,但他只要不聋不哑,很容易就能打听到柳笙和安澜的关系,倘若他是个肯留心的,说不定连她有意将乐安许配给柳家小姐的事都摸得门清。

        柳笙踌躇了起来,皱着眉头道:“陛下,臣跟小贺说了之后,整个御史台应该都不会弹劾英贵君了。可是没有御史盯着,万一英贵君恃宠生骄想要取皇后而代之,那可如何是好?”

        果然,根源还是在柳笙这里,柳笙心有疑虑,那男儿自然会受到柳笙的影响,明帝正色道:“不会有这样的万一,悦儿为人正派又没有母家,自打跟了朕就不曾有过非分之想,澜儿待他也不薄,他是不会危及澜儿的。”

        柳笙抿着唇沉吟了好一会儿,仍旧把她的担心讲了出来:“陛下,人都是会变的,眼下英贵君只有大公主这一个女儿,大公主又养在皇后膝下,他可能的确没有别的念头,可若是他运气够好,又诞下一位公主呢?这世上的人向来偏疼小女小儿,这小公主又一直养在他身边,他岂有不偏爱的?他若是为了小公主生了夺嫡的念头,恐怕未必像现在这般克己守礼。”

        明帝蹙眉,自打薛恺悦跟她说这次怀孕敏感多愁,她就认为薛恺悦肚子里的是个皇子,从不曾认真思考过若是个公主可怎么办,眼下听柳笙这么说,她觉得薛恺悦再生个公主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她家悦儿可是有着宜女之相的。

        柳笙看明帝默然不语,便继续言道:“英贵君本就战功赫赫,陛下又准许他巡视天下,他若在巡视中积累了民望甚至结交了地方豪绅,那就足可弥补他没有母家的劣势。两位公主同为英贵君所出,群臣不见得都支持大公主,只要有三分之一的人支持小公主,那英贵君就未必会失败。”

        这的确是个棘手的局面,明帝挠挠头发,选择相信薛恺悦:“朕对悦儿的人品有信心,也对悦儿与朕的感情有信心,即便姚天厚待悦儿又生个女儿,朕相信他是不会支持小女儿反对大女儿的。”

        柳笙抬眼看她,坚持问到底:“陛下选择相信英贵君,臣又何尝不愿意相信英贵君?可是未来的事谁都说不好,陛下与其将来后悔,何如让言官们盯着点贵君,防患于未然呢?”怕明帝认为她有私心,柳笙又补了一句:“臣并非只是因为与皇后师出同门便偏向皇后打压贵君,臣实在是担心将来二女争立群臣各有所向,弄到血流不止动摇社稷。而且这话,只有臣才能讲给陛下听,普通臣僚人微言轻,亲王世女们所言陛下未必肯信,澄之虽然忠心耿耿,可他身在后宫,这些话怕是不方便讲。”

        柳笙的声音沉稳舒缓,表情也正经认真,一改往日潇洒闲雅的太平宰相的风格,显得极为老成谋国。

        明帝按按眉心,认真思量了好一会儿,又替薛恺悦设身处地想了想,而后豪气干云地道:“弦歌为凰朝社稷思虑长远,朕很领情。不过天算不如人算,朕若以仁厚待之,将来没准能够太平无事,朕若是为了防止将来可能发生的姐妹相争,百般提防,说不定就会激起悦儿与孩子的叛逆之心。毕竟这世上没有谁乐意被人盯着过日子,更没有谁受得了整天被人怀疑打压。”

        她一向主张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待文武臣下尚且不肯过于防范,事关自家夫侍与女儿,她更加不能以帝王方略处理此事。她既然肯让薛恺悦再怀一胎,就当有容得下他再生个公主的气度,若连这个心胸都没有,那当初别让薛恺悦怀孕岂不是更加省事?

        柳笙有些迟疑了,她一向赞同明帝以仁厚待天下,此时若坚持让明帝防范薛恺悦,似乎有固执己见的嫌疑,而况她自己对那个爱兵如子的男子,也颇为欣赏,从内心中并不愿意过多地说他的坏话。

        明帝看柳笙沉默,便伸胳膊拍了拍柳笙的肩膀,宽慰这位挚友道:“弦歌不要总把事情往坏了想嘛,没准儿她们小姐妹感情要好,辰儿能够多个臂膀。虽说帝王以天下为家,以臣僚为辅,不需要姐妹相助,可是遇到天灾人祸,危险丛生的地方,派个公主过去,既可省辰儿的力气,也不必担心有所损伤影响朝局。”

        明帝说到这里,思虑越发完善,进一步设想道:“若是总派同一个公主,难免担心她收揽人心喧宾夺主,就是要有好几位公主轮流派才好,这回派这个,下回派那个,不至于大权旁落。”

        柳笙讶异地看着明帝,不禁同情起这未出世的小公主来,合着这小公主就是给大公主做苦差的,说不定还要挡灾挡箭替伤替死。

        明帝瞧着柳笙神色变幻,很不以为然:“生在皇家锦衣玉食,当然是要付出代价的,天下哪有白吃的干饭?且不说这个了,上回朕说玄武国史胡编乱造的事,弦歌可有主意了?”

        公主都不能白吃饭,臣民还想偷懒?柳笙一边庆幸这个问题她这两天思考过,一边快速回答:“此事也简单,她们写她们的,咱们写咱们的,毕竟一统天下的是咱们,咱们写的可以颁发全国,她们写的只能偷偷摸摸,过不得多久,全天下的百姓就都信了咱们写的。”

        明帝瞬间领悟:“弦歌是说咱们也组织一班人马撰写玄武史书?”

        柳笙点头:“陛下英明,臣正是此意,不过只写玄武一国,太着痕迹,容易让人往贵君身上联想,以臣之见,不妨把白虎玉龙两国也写了。三国同修,起个名目就叫鉴往知来。”明帝拍手称赞:“妙,妙!”只是想到修史的人选,多少有些发愁,修史的事她之前派的是郑岚,可是郑岚有情绪,根本不肯干活,这两年连史馆都不去了:“让谁办理此事呢?这事郑岚怕是干不了。”

        柳笙向窗外看了一眼,压低了声音道:“陛下不是要给楚尚书找个闲差吗?以臣看,这个修史大臣就是个很好的闲差,不过把楚尚书骤然派去修史,她多半会不高兴,而且她一个人也干不了这么大的工程,不妨安排些年轻女儿,让楚尚书坐享其成。”

        这话正合明帝心意,明帝迅速地盘算了下,先把那个只知道饮醇酒睡美男的萧霁月给定了下来:“霁月是秘书少监,派去修史很适合,此外把那几个通事舍人派过去,省得她们一天到晚眠花宿柳遛狗斗鸡。”

        柳笙听了便挨个报通事舍人的名单:“楚尚书的长女楚宙,蒋芩的妹妹蒋苓,阿淳的远房堂妹徐沫,苏侍郎的母亲苏暮白,高侍郎的堂姐高莙,加上霁月才六个人,少不少?要不把冰月世女也给派过去吧,冰月世女人还算正派,应该能够拘着这几个干活。”

        明帝点头同意:“成,冰月的正君是玄武的琯容皇子,凡是玄武的事,可以回家问夫郎。”

        柳笙听了顺着这个思路联想了一下,对这个安排大为满意:“楚宙的侧君是玉龙的水公子,玉龙的事有不懂的,可以问水公子,这简直再合适不过。”

        明帝微笑:“还可以再加上一个,宁家的宁眉。光禄寺主簿也是个闲差,调去修史很相宜。”最重要的是有宁眉在,有关宁家的史实,她就可以从容指挥了。

        柳笙听了想起颜可心的家信中提到尔雅嫌宁眉的品级太低向他求助一事,做出为难的表情道:“把宁眉派过去好是好,可人家楚宙几个都是从六品的官,只有她一个是从七品的主簿,恐怕这苦活累活就都是她的了,保和皇子不会高兴吧?陛下或许不知道,这保和皇子可心疼他妻主了。”

        她怎么会不知道,尔雅为了宁眉能够到京城任职,跑到宫里好一顿排揎,她怎么会忘了?明帝嘴角抽了下:“那就升宁眉做光禄寺丞吧,她和保和皇子的吉期既已挑定,升职也算顺理成章。朕的这些个弟弟们,别的事上不大行,维护妻主倒是维护得紧。”

        柳笙笑得如沐春风:“皇子们如此贤淑,必能妻夫和睦生女生孙瓜瓞绵绵。”

        明帝一怔,这才想起来她说过把乐安许给柳笙家小娃的事,当下笑笑道:“其实尔雅便是不替他妻主抱不平,朕早晚也会提这宁眉的品级的,她毕竟是澄之的妹妹嘛,有澄之在,她还能始终做个主簿啊?”

        柳笙听了,掩口而笑:“陛下快别这么说了,澄之连他自己的事都得可心出手,他又如何能照料得了宁眉?”

        明帝大为疑惑:“澄之有什么事要可心帮忙?朕没听说啊。”

        “当初征玄武,澄之不知怎得惹怒了陛下,他很是难过,却不敢委屈,只能半夜里写词,有一首词被可心瞧见了,拿给顾家小璟,这才送到了御前。”柳笙说到这里也就止住了,此事是颜可心告诉她的,她知道得不是很详细。

        明帝听了,却是不由得吸了口气,她一直以为那首词是江澄托顾璟带过来的,还想着江澄这人别扭归别扭,遇到事还是很知道想想办法的,哪想到居然是这么一个情况。

        她烦恼地拍拍额头:“替朕谢谢可心,可心喜欢珍珠还是宝石?回头朕送些到府上。”

        柳笙眨眼一笑:“珍珠宝石都不用,陛下只要别再提小贺的事,臣和可心就感激不尽了。”

        明帝端茶逐客:“你既无意,朕自然不去多事,这个小贺性子也太傲了些,算不得宜室宜家的好男儿。”

        柳笙听了暗暗腹诽,陛下可真是越来越不讲理了,她的后宫哪个没有脾气,怎得到小贺这里就不是好男儿了?真是只许她家后宫发火,不许别家男儿生气。

        明帝却是顾不上管柳笙怎么想,提起小贺她就又想起了薛恺悦,对薛恺悦浓浓的思念和对江澄强烈的怜惜交织在一起,让她恨不得即刻到达京城,站在二人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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