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长乐
澹台瑜对此封赏倒是照单全收，高低他一个儿子算计过澹台瑾的性命，另一个儿子又蒙她相救才得以脱身，她从他这个做老子的身上讨几分利钱并不为过。
况且两年为质生涯换回一个郡主之位，这笔买卖之于澹台瑜十分划算。
要知道元丰帝膝下无女，宫中并无公主。在宗室女中，按照与皇帝血脉的亲疏远近，只册了一些乡君县主郡君类的低品级。
永泰朝仅册过两名郡主，一曰临清，一曰建荣。临清郡主是元丰帝的堂妹，早已嫁做人妇。而建荣郡主，则是当今皇后的表侄女、郑国公之女郑盼，正值妙龄。
换言之，像澹台瑜这般非皇亲国戚得封郡主，称得上殊荣了。
回府路上，想到这里，澹台瑜心中连日来跋山涉水造成的不痛快轻了几分。
将军府位于宣阳坊，西界启夏门街，北邻平康坊，东邻东市，南临亲仁坊，这一带多为三品以上高官住宅，宅邸富丽堂皇，贵不可言。
澹台瑜自出宫时就换上了内侍备好的马车，随着颁旨的内监一道前往将军府。
坐在马车里的她掀开帷幔，透过车窗看见了熟悉的街景，沿途摊贩的叫卖声声声入耳，热闹非凡。
熟悉的京都官话让她感受到了浓浓乡音，那是和乌部话、西北话、怪腔怪调的乌部汉话完全不同的声音。
官秩加身应谬得，乡音到耳是真归。
马车不一会儿就驶到了将军府门口。
将军府众人得了信早就候在大门门口，待到马车停下来时，就听见管家激动的喊声，“是小姐，是小姐的马车。”
澹台瑜走出马车，扶着早早跑到车辕跟前的澹台瑾的手臂下了车，对着眼前蜂腰猿背、鹤势螂形的少年道，“阿瑾，你又长高了。”说罢眼底流露着惊诧与欣喜。
不愧是她的弟弟。
整整两年未见，澹台瑾已经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长成了翩翩佳公子的模样，除却带有少年人特有的消瘦外，俨然与成年人别无二致。
“阿姐，我长大了，可以保护你了。”澹台瑾眼神坚毅，凝视着她。
两年间分隔两地的隔阂就在这一来一回的对话中消弭了，他没有责怪她为何弃他而去，她亦没有为自己的不辞而别辩解。
仿佛她只是下了学堂休沐回家……
澹台瑜牵着澹台瑾的手腕来到门口，看到澹台翎夫妇就是跪地一拜，“爹爹娘亲在上，女儿不孝，没能承欢膝下。”
说着声音竟带有几分哽咽，她终是对不住双亲。
秦雨婳连忙扶起了她，“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澹台翎在一旁亦是十分动容。
澹台瑜透过朦胧的泪眼，瞧见爹爹似是苍老了许多，昔日西北风沙都没使得澹台大将军的风采削减几分，如今却为了她的迟迟未归而忧心惦念，以至于短短两年间苍老许多。
娘亲的情况也没能好到哪里去。只见秦雨婳脂粉未施，眼眶发红，不难看出来终日以泪洗面。素日清丽雅致的江南美人，眼角眉梢竟隐隐疲惫不堪。
这时立在一侧的宣旨太监何广德适时出了声，“小郡主和将军一家久别重逢，今日又得封郡主，是喜事呢。”
澹台翎几人这才顾得上旁边的何广德，方才几人满心满眼都是澹台瑜，看到了何总管只当他是奉命送澹台瑜回府的，没顾得上寒暄，还疑惑陛下怎的派了自己身边最得脸的何总管来护送。
这下才听出了不对味来，“郡主？”
“瞧奴才这脑子，只顾得看情深似海把正事给忘了，奴才是来宣旨的，陛下亲自下旨，封了澹台小姐为长乐郡主。”
众人于是跪倒一地。
何广德念完旨意道，“奴才还赶着回宫复命呢，就不多叨扰将军了。来日将军府有了大造化，可得念着奴才。”
明明是十分谄媚的话，但他说来语气不卑不亢。
“公公慢走。”众人齐声道。
管家老陈上前塞给他一个分量一看就不轻的荷包，“公公辛苦，请哥几个喝点茶水。”
何广德拿到荷包脸上的笑意又真切了许多。
待到宣旨的人离去，澹台瑜这才和家人一道走进去。
将军府的布置和她两年前离开时别无二致，因秦雨婳是临安人的缘故，院落是依照江南园林的风格布置的，漫步其中，仿佛来到了江南。
沿着九曲游廊往里走去，温泉流水淙淙，水汽氤氲，随处可见亭台楼阁。院落错落有致地布有奇山怪石，奇花异草。
已是冬月，京都中寻常树木已经衰败，但院落中松柏竹依旧苍翠欲滴，不难看出得到了主人的悉心照料。
一别两年的淡淡乡愁已被眼下久别重逢的欣喜替代，澹台瑜挽着双亲一路撒娇卖乖，“娘亲，西北的酥酪点心好吃得紧，女儿得了很多点心方子，做好了给您和爹爹尝尝。”
少女的声音清冽空灵，语气间又难掩愉悦，听得人心情畅快。
“好好好，为娘就等着尝你的手艺。”
“念念一贯是个讨巧的。”澹台翎在一旁乐呵呵道，望着这个乖巧美丽的女儿，他满眼都是疼爱。
“瞧你说的话，阿瑾又何尝不是个讨巧的孩子。”秦雨婳瞪了他一眼。
她自从收养了澹台瑾后，就将其视为亲子，言语间从不偏颇谁。方才这话，她是担心澹台瑾听了不舒服才说的。
澹台瑾倒没放在心上，他知道父母疼爱自己不比对阿姐的少，他还巴不得父母多疼爱姐姐一点呢，这么美好的人儿，可不得捧在手心里护好。
他对阿姐的疼爱，亦是如此。
“阿姐可算是回来了，你不在的时候，爹娘总是考察我的功课与功夫，每次都叫我提心吊胆呢。别的不说，就单论学问，我这下考状元都不成问题了。”澹台瑾佯装抱怨道。
“哈哈哈，阿瑾要是去考科举，一定会考个探花郎。年少貌美者为探花郎，可不说的就是阿瑾嘛。”澹台瑜打趣道。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自家弟弟如今越发俊朗，澹台瑜与有荣焉。
一家人你一言我一语其乐融融的场面让随侍在侧的仆从都展开了笑颜，干活时纷纷在心里暗叹小姐果然是开心果，一回来就让阖府上下飘荡着欢声笑语。
将军府花厅。
澹台瑜与家人说了一会儿的话，眉飞色舞地讲着自己在乌部的见闻，讲到兴起处还用手比划着，跟个说书先生一样。
不愧是自小和三皇子一块看多了话本。
她故作轻松，但澹台翎几人还是从她的话语中听出了当时的情况有多危险。
“念念啊，你下次不可以身犯险了，调查疫症的事初衷是好的，但万一你染疾有个好歹，让为娘怎么活。”秦雨婳拉着她的手郑重地说。
“娘亲，我这不是好端端地站在你面前么，况且我百毒不侵能有什么三长两短……”
“打住……”秦雨婳用手帕抵住她的嘴，示意让她不可再说这些晦气话。
“你瞧瞧你，脸蛋都瘦了一圈，人人说西北牛羊肉好，吃食养人，依爹爹看，你又是挑食了，可是不习惯？”澹台翎见夫人不悦，连忙转移话头。
“是吗？”澹台瑜很疑惑。
她自己看不出来其中的细微差别，但落在家人眼里这就是很大的区别。
以前她是鹅蛋脸，脸颊稚嫩圆鼓鼓的，现在褪去了孩童的稚嫩，轮廓分明了不少，琼鼻樱口，蛾眉皓齿，一双桃花眼潋滟，愈发明艳，十足亭亭少女的模样。
“不习惯是自然的，如今回来了，娘亲给你好好补补。你们先坐在这里，我去嘱咐厨房多做几样你爱吃的。”
说罢秦雨婳便离去了。
旋即澹台翎神色一凛，对上澹台瑜的目光，“念念，你当初出使乌部所为何事？”
一旁的澹台瑾也是一脸疑惑。
当时形势所迫，澹台瑜并未对澹台瑾言明自己要去营救墨清涯回来的计划，甚至她还命人封锁了墨清涯被俘的消息，是以彼时重伤昏迷的澹台瑾应是不清楚其中缘由。
就连当时随着她一起夜奔救人的逐云，也是不清楚她和墨清涯、达布勒之间做的交易，只当她真是奉命出使乌部，顺道营救了墨清涯。
况且，她还特意交代逐云以及当晚的二十名暗卫不可将她营救墨清涯的事情泄露出去。
澹台瑜就知道父亲会有此一问，方才一直没问是顾及母亲在此，他不想让秦雨婳忧心朝中之事。
没等她回答，又听见澹台翎道，“是否与定安王有关？”
澹台翎口中的定安王就是六皇子墨清涯，今年被封了定安王。
“爹爹何以见得？”澹台瑜不得不佩服父亲的明察秋毫。
见她算是默认了，澹台翎接着道，“朝中历来不太平，近几年因为立储之事更是风波不断，虽然没摆在明面上，但朝堂风平浪静之下皆是暗流涌动。这两年企图对将军府对为父出手的大有人在……”
澹台瑜听着眉头越皱越紧，以前她知道将军府树大招风功高盖主，但今日却是父亲第一次直勾勾讲出来，远比她所认知的更为严重。
“可是，每当为父觉察到准备还击时，总有人先行一步替将军府出手摆平麻烦。起初我甚是不解，以为只是巧合，可渐渐的，巧合太多了。”
“巧合多了，就不是巧合了。”澹台瑜深以为然。
“没错，爹爹命我于暗中调查此事，最近才有了眉目。”澹台瑾补充道。
爹爹与阿瑾不会平白无故提起这些事，澹台瑜心中隐约有了一个猜想。
只听澹台翎出声道，“你想的没错，替将军府出手摆平麻烦的人出自定安王府。”澹台翎看穿了她心中所想，“所以，为父才会询问你和定安王之间是否有牵扯。”
澹台瑜闻言，仿佛心中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她昔日隐瞒此事就是为了不牵扯上将军府，既然如今父亲已然牵扯其中，她就没必要隐瞒了。
她将与墨清涯、达布勒之间的私密协议包括以自身为质换回墨清涯的事和盘托出，静静等待父亲与澹台瑾的反应。
“你是说你以未来皇后之名向达布勒保证长久互联互通协议的生效？”这番话显然震惊了他们两人。
澹台瑜点点头。
“你这孩子，主意倒是越发大了。”
澹台翎无法想象两年前的女儿是如何在千钧一发之际想出了这个计谋。诚然，易地而处，如果他是澹台瑜，面对那种情况，未必会比她做得更好。
倒是澹台瑾，闻言有些出神，她竟为了墨清涯为质两年……不过他很快便又将注意力转移到对话上来。
“父亲，这已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兵不血刃，将伤亡降到最小。只要未来不是皇二子登基，其余皇子继承皇位，我都有办法在不做皇后的情况下使得协议生效。”
三皇子五皇子与她一道进学关系亲厚，她对六皇子更是有救命之恩，假若他日这几位荣登大宝，自会听取她的建议，与乌部化干戈为玉帛。
澹台翎赞许地看了她一眼，“你做得很好。只是眼下，皇二子的赢面大了些。他毕竟比那几个大了几岁，在朝中经营多年，势力根深蒂固，已是遍布朝堂。”
“这正是我担心的，如果真被皇二子继承了大统，协议能不能生效我不敢保证，甚至他还会求娶我，以证传言。”
澹台瑜才不愿意嫁给墨清泽呢，明明几个皇子眉眼间有五六分相似，但偏偏有人长得那么招人厌烦。
“如今，能勉强与之匹敌的，只有皇六子了。”澹台翎叹了一口气，“皇三子皇五子无心储君之位，也不见得有所动作，其余皇子均是年幼。”
澹台翎的这番话倒让澹台瑜不得不重新考虑此事。
是要任由墨清泽一家独大对皇位犹如探囊取物，还是助墨清涯一臂之力让其牵制墨清泽以谋夺皇位。
二者必选其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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