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他的手是好的，心是残的

顾阿谁最听不得有人拿苏岐的过去说事，她拉了把忽然面红耳赤的阿宁，让阿宁彻底站到自己身后，又将手里的篮子递到阿宁手中，让阿宁看好菜。

        才扯了一把自己的袖子，朝着嘴碎苏岐的那高个女人走去，一个响亮的巴掌扇在那女人脸上。

        “要我再说一遍他从良了吗？”

        顾阿谁冷冷的看了那高个婢女一眼，凛冽着一双眸子看向四周的乡邻，见他们与她对视时，各自瑟缩了一下。

        这一巴掌虽说打在那高个婢女脸上，实则也是在杀鸡儆猴。

        大家都是看着顾阿谁长大的，也知道她恶名远播，不曾扶老太过桥，也未替西施磨豆腐，更不屑于下五洋除三恶云云，却也是个讲道理的好性子。

        同村二十年，没什么跟她特别熟的邻居，她也很少主动得罪什么人。

        她的尖牙利爪，从不会对着无辜的人。

        唯独关于苏岐这事，她似乎异常的强硬。

        先有她踢坏黄梁镇上不少人家的大门，笨拙的再三要求他们缄口。

        如今又因一句话而奋起打人。

        从前那个不好招惹但也一直相安无事的顾阿谁，似乎一去不还，而“男倌”二字成了顾家村所有人心中的禁忌。

        现场气氛一派冷肃，谁也不敢出声打破，直到一阵马蹄声响起，顾学成面色淡淡的和顾七坐在车辕上，第一眼便望见了逆着光的顾阿谁。

        他看不清她面上的表情，她衣领之下的红痕却格外刺目。

        顾学成捏紧了右手，沉下脸下地，语气之中带着淡淡的不悦：

        “你们这些人聚在我家门前做什么？”

        还有阿宁，怎么提着阿谁常用的菜篮子？

        顾学成的眸光闪了闪，有些期颐的望着顾阿谁。

        难不成她惦记着他不在家里，朱嬷嬷会让阿宁吃苦么？

        便是惦记阿宁，那也是惦记的。

        这样总不至于，他们便是一点联系都没有了。

        这般想着，顾学成心中竟是生出暗暗窃喜，他刚要开口，便听了挨打的婢女哭诉。

        “这是我家，没有我的允许，谁许你往我屋里抬东西的？谁又许你要丢我木榻的。”

        顾学成尴尬的看了顾阿谁一眼，见她没看他，不大自在的挪开眸子，沉下脸来，满面阴郁。

        他的书房虽说平日里不上锁，阿宁进出他也浑不在意，但是一个陌生人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去了，便怎么想怎么不是滋味了。

        “我许的。”

        顾学成皱着眉，朱莹莹撩了帘子出来。

        她又换上了那身绯色的男装，自以为风流潇洒，其实腰肢细软，前凸后翘的，一看便是个女人。

        顾学成铁青着脸，冷声道：

        “你以为你是谁？”

        “我是你未婚妻，这个月月底你我就要成婚了，你却连一点动静都没有，我当然要亲自操办了。”

        朱莹莹一见顾学成生气，语气便软了下来，实则她还想大声嚷嚷两句的，但现下人多势众，她若是发作，只怕会让他下不来台。

        想起母亲的忠告，朱莹莹放低了身段。

        她要抓稳这个男人，便不能跟他对着干。

        但婚期将近，顾学成却迟迟没有布置新房的意思，她总是着急的。

        成婚毕竟是两个人的事，他不操心这些，便也就只有她来料理了。

        顾学成听了她的话，面上露出几分歉意来，反握住朱莹莹抓住他袖子的手，柔声道：

        “抱歉，是我疏忽了。”

        这时所有邻里面上的表情才缓和了下来，向顾学成道着恭维，顾学成也是温文有礼的谢着。

        “恭喜。”

        顾阿谁随着大流，也极为真诚的说了一声，便要提着菜篮子离开。

        谁知才转身，便被顾学成扣住手腕扯了一下。

        顾阿谁一个不察，等弓着身子站稳时，已是半个身子跌入他怀中，她浑身僵硬，满面惊骇的回眸，看着同样震撼的顾学成。

        察觉到他身体的变化，两人俱是浑身一僵，她很快回过神来，大力将手从顾学成的桎梏中挣脱开来。

        她气力大，挣脱之时带动着下盘不稳的书生整个人撞向她的肩头。

        顾学成的下巴磕着大片骨头，便是直扎舌尖的一痛。

        他此时恍若浑身血液都凝聚到了此处，一张嘴便是满口血腥，他死死的盯着让他狼狈不堪的顾阿谁，浑身僵硬的从怀中拿出帕子擦了擦嘴角的血迹，又向她走了几步，冷声道：

        “我永远不会接受你的恭贺。”

        他刚才就是故意扯住顾阿谁往怀里带的，他思虑了几日，深觉只是让苏岐变心，她回到他身边的几率极低。

        最好的方法就是把她的名声搞臭，让那男人主动抛弃她！

        只是他没想到他这具羸弱的身躯，会如此经不住诱惑。

        不过是抱了一下而已。

        顾学成的面上青红紫白一片，一双锐眼牢牢的落在她的肩上，心中便是一阵不是滋味，他看着她后退，又上前了一步。

        大庭广众之下，顾学成没说出那句要她和离的话，只是企图将她逼到角落里去。

        顾阿谁觉得他脑子有病，竟难得的有些犯怂，伸手没在腰间摸到刀，提着菜篮子灰溜溜的走了。

        朱莹莹将顾学成看顾阿谁的眼神看在眼里，便酸楚的不行，抬家具的婢女们问东西放哪，她也没了一开始的雀跃，满面恹恹。

        “一切照二小姐原来的意思办就行。”

        顾学成目送着顾阿谁消失在拐角处，知道她很快就会回家去找她那软弱无能的男倌相公，便好似有人用力的在他心上打了一拳。

        痛且麻木。

        他深吸了一口气，咽下满腔的血腥味，才收拾了面上难以自控的神情，含笑送走乡邻，温柔的掐着朱莹莹的手进门。

        见过顾学成发怒的模样，朱莹莹总觉得他现在待她这样的温柔，让她浑身轻飘飘的，好似处在云端，随时都会跌落于谷底一般。

        房门关上，偌大的新床上，她将这种飘飘然的感觉再次体验了一番。

        结束时见男人脸色难看的倒头就睡，有些俏皮的伸手，理了理他的发。

        顾学成的发如一匹黑锦，极为好看。

        只是这几日格外的躁，她不过是理了一下，便炸了毛。

        原来那张白皙有血色的脸也暗淡了许多，他本人却没怎么发现似的，照旧通宵达旦，照旧与人谈笑风生。

        唯有此时力竭睡着了，才露出几分真实的面目。

        “阿谁，你好狠的心！”

        她裹着桃色的长衫，正心满意足的看着眼前这睡得极为脆弱的男人，忽见他睡梦中皱紧了眉，恶狠狠吼了一句，紧接着捏紧了拳头坐起。

        顾学成的右手早便好了，只是不知为何，一直使不上力气，便是握着，也很难将指甲嵌入掌心，算是个半残。

        大夫说是他早年的伤留下了祸根，可能以后很难执笔了。

        可此时，她却清楚的看到顾学成捏紧拳头，拳上青筋毕露。

        她不可置信的盯着他的拳看，顾学成梦见顾阿谁将他和阿宁拉出火海，不知想到了什么，哭喊着说她救不了他了。

        她救他出火海，却又将他推了回去。

        带着阿宁滑下了围墙。

        她不要他了，将他独自一人留在那场滔天的大火里。

        烈焰烧身，而她带着阿宁越行越远。

        梦中的他不明白她为什么不救他，明明拉他一把，他便出来了，可她却松了手。

        他在火中捶胸顿足，醒来却只剩一身细密的汗。

        距离那夜大火早已过去了五年，这座仍留着残垣的宅子早已不是当年的模样，便是他眼前的人，也在不知不觉间换了一个。

        顾学成顺着朱莹莹惊愕欣喜幽怨的目光，将目光落在自己握成拳的右手上。

        却并不觉得有多意外。

        他的手是好的，只是心残了。

        用陈世鑫的话来说，若是有朝一日受了重大的刺激，或许他的右手食指与中指不会再一烦闷，便紧在一起难舍难分。

        朱莹莹很高兴，这意味着她不必嫁个残疾丈夫。

        顾学成虽有能力，但一个写不了字的书生，听在人耳中，难免有些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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