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无名人
宋如玥一怔。
然后才想起来，是还没入春的时候，林荣去求辰静双不要再随她南征北战的事。
这事当时被轻轻带过，宋如玥看出辰静双不想论个结果，为了迁就他的性子，也就只好不论了。
竟然这会儿又提了出来。
她顺势问道：“你怎么想？”
辰静双压开被子一角，半拧过身来看她：“其实他说的有道理，我犹豫这么久，也只是因为自己放不下。”
他皱着眉，但宋如玥脸有点不自知地发红。
“如今，我依然放不下。”
宋如玥清了清嗓子。
辰静双干脆在床边坐起了身，坦然看着她：“古来征战，男人在外，也要引得深闺女子暗自担忧。何况你是女子，从小学的不是这个，武艺不过那么几手，没临过几次阵。你兵书背得倒熟，可背兵书和用兵法又不全然是一回事……你让我怎么不担忧、怎么放得下？”
宋如玥听得出他所说的句句都是剖心的话，深重得令人一时无法接口。
“我当然知道，天铁营各个是百里挑一的好手，无论身手还是忠心，都胜过我亲卫百倍，有他们在，你就有一重保障。但是……好比我的眼珠子非要往刀尖上凑，哪怕刀柄在我本人手里，这都令人生寒，何况战场上，想要你命的人有多少……连李臻都免不了被刺重伤，还有你，嘉乌城下那一次！
“虽然我跟着你也无济于事，但是，至少在你身边，看着你，无论如何，总比在宫中空等来得安心。我知道我应该留在京城，但是，一想到你要到战场上，往刀光剑影里闯，我——”
他顿了一顿，深吸一口气，看着她双眼：“那些刀光剑影，要把我的心都磨透了。”
宋如玥竟不知该如何作答，讷讷道：“子信……”
辰静双打断她，几乎鲁莽地问：“你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去年钟灵也问过我这个问题，我以为，你那个时候就听到了。”
“你对钟灵说，是为了亲手报仇。可这条路这么危险，搞不好连命都会赔进去……若只是为了报仇，你不会这么的……孤注一掷。”
这对宋如玥是会心一击。她脸色空白了一瞬，忽然笑了，盈盈道：“你怎么能这么了解我？”
听了这话，辰静双亦自得，可惜只笑了一声，又笑不出了，逼问道：“别的理由，到底是什么？”
“最初去房城，其实我只想着为你解围，大不了和谢家鱼死网破，没想什么别的。后来上过几次战场，越发觉得，我不必被别人保护在身后，我的命，我得自己攥在手里才放心。你们男人可以在乱世建功立业，我既然有天铁营，又凭什么做一棵飘萍？”她顿了顿，心有愧意，自惭一笑：“我若早点明白这个道理，或许卫大将军、皇兄，都不会死了。如今，我只庆幸，还能为你做点什么。”
辰静双看到，她的手已经不自觉地攥成了拳头。
这个时候，他不能说什么“我只希望你好好的”。
他只好说：“看来，我再放不下，也要放得下了。”
说罢，他难掩失落，起身出门。可是，宋如玥捞住了他手腕，在他背后郑重地说：“我不会离开你，就算死了，我的魂也会回来找你。子信，我发誓。”
辰静双眼眶发热，迅速仰起头，硬邦邦道：“我又不是个桩子，难道我就只能等吗？”
又丢下一句：“你那手腕，……让明月揉揉。”
夺路而逃。
-
总之，天铁营募兵，同辰军征兵一样，从民间开始了。且不拘是哪个王侯国的人，只要家世清白，辰人、齐人、燕人、穆人，包括些小国的百姓，都要。
不过，除了战斗选训以外，林荣等人还额外设计了不少环节，以确保他们对宋如玥的忠贞。这些都是后话，暂且不提。
却说负责外出募兵的，是为人处事最圆融的夏林。林荣没舍得叫他两头跑，而是叫他在城里住了客栈。这日刚收了工，他头晕脑胀，正在街上透气，忽然被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叫住了：“夏林！”
他一怔，想起来了：“钟姑娘？”
一边回头看去，还真是。
钟灵抱着个筐，冲他笑：“吃了没？今晚我小叔生辰，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不过炒两个好菜，你来不来？”
说着指着筐里的东西，给他报菜名：“卤熊掌、笋焖鹿肉、蒸龟蛋、炖鲲。”
越说越离谱，夏林看得分明，依次是鸭掌、牛肉、鸡蛋，以及一条好鲈鱼。那鲈鱼不算很长，胜在侧身肥厚，被穿了鳃拎在一边，还扑腾呢。
还有些常见的蔬菜、葱蒜之类。
他忍俊不禁：“这有什么？真正的大户人家，都是要吞金咽玉的。”
钟灵一瞪眼：“瞧不起谁？你来吃个饭，自能吞金咽玉，还委屈了你不成！”
就这么，拐回了一位夏统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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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头——钟小泉，还有老四，见了夏林，都惊了。钟灵不管他们，自己去了厨房，留着三个人面面相觑。半晌，老四一拽石头，低声问他：“你侄女捡了个什么东西回来？”
钟灵没听见，夏林低咳一声：“说话的是个什么东西？”
石头低声：“夏东西问你呢，问你是个什么东西。”
老四将他一搡，笑骂：“你也帮他骂我！”张开双臂一抱夏林：“夏统领，又是好久没见了！”
这些人一路出京，流落到此，感情都是很好的。
夏林大笑，一边勾紧他肩膀，一边嫌弃：“像个断背似的！”
三人一边叙旧一边进了厨房。怎么说，也不好意思让一个小姑娘把饭全做了。
结果石头一进门就被毫不留情地推了出去，当胸两个白手印：“小叔！你的生辰，出去出去！”
老四也在旁边劝道：“就是，吃顿软饭呗，咱们又不笑你。”
钟灵举着两只沾满面粉的手，威胁地清了清嗓子，老四从善如流，马上改口：“咱们想吃还吃不上呢！快出去快出去。”
夏林在一旁笑得扶墙。
钟灵横了他一眼，看了看自己的手，好像也认真地在思考要不要给他两个白手印。想了想，作罢，放了这俩人进厨房。末了，对石头狠狠一呲牙瞪眼。
石头当然不会被她吓住，只是摸了摸后脑勺，一边笑，一边觉得这丫头是越发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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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顿饭吃得是其乐融融。钟灵聪明，做饭也精通。土豆饱浸汤汁，一抿即化；牛肉酥烂入味，一咬，仍不失肉类特有的阻尼感；炖蛋弹牙、蒸鱼清甜，最后小火咕嘟着香浓的卤汁，慢慢煨着一把软烂的鸭掌。
人间烟火，就在这白砖黑瓦的小屋里升腾起来。
素菜只由老四拍了个黄瓜，简陋些，但桌上的几个都爱吃肉，倒也够了。
最后钟灵端出一碟豆腐，撒了一小把黄豆，点了调好的白糖、酱油、米醋，往夏林面前一放：“吞金咽玉！”
夏林吃得不迭，眉开眼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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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间，夏林道：“我看你们院里，有不少练武的家伙，但是有的不像男人用的。”
石头指了指钟灵：“她非要学。”
夏林“哦”了一声，暗自有些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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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后，钟灵忽然说起，有东西要拿给宋如玥。不过她嫌进宫太麻烦，正好，托夏林转交。
夏林接过那个精致的小铜钵，但觉暗香扑面：“这是什么？”
“去茧的膏泥。”钟灵道，“将军那手，手背尚可，手心都不成样子了。唉……你们那么多人，也不知道替将军想想！”
三个人哭笑不得。这在男人眼里，是不妨事的。天铁营将士，哪个没有满手厚茧？
“转告将军，手用热水泡热、泡软，然后取一点，在有茧的地方搓搓就是了。一次两次，效果或许不明显，但多用就有效了……是照着海外话本里的一个玩意做的。嗯，只怕这东西伤了皮，搓完最好涂一层鱼油护手。”
夏林细细记下，末了道：“你干脆写给我吧。”
钟灵也正有此意，回卧房片刻，用写药方的纸写了用途出来。她一边扇着墨迹，一边道：“对了，我去买东西的时候，有人向我打探碧瑶将军。”
屋内众人一惊，忙纷纷问：“是什么人！怎么不早说？有敌意么？怎么找上了你？！你如何回答？”
钟灵不慌不忙道：“不是特意奔着我来的，我听见他们扭头又去问别人了。是一对年轻兄弟，口音不像本地人，兄长说话声音很难听，像破锣一样。”
说着细细回忆道：“他们两人都很标志，和夏统领差不多高，说话文质彬彬的……和将军有点像！弟弟稍微壮一些，但好似很听哥哥的话……哦，他耳后还有一颗红痣。几句话的功夫，我看他抬手摸了两次，一扭头才露出来。”
夏林越听越惊，又喜又疑，问石头和老四：“你们听着，像谁？”
他收获了两张懵懂的脸。
他顾不得，又忙问钟灵：“那个兄长……是什么模样？是不是一眼看过去就在笑？”
“他好像是一直在对我笑的，”钟灵努力回想，“但是他话少，我关注弟弟比较多。弟弟的眼睑很有特点，不是单眼皮也不是双眼皮，是数不清多少层……”
“等等，”老四意识到了什么，打断了她，看向夏林：“——你这么问，你以为是谁？”
他好像没发觉自己也屏着呼吸。
三人交换了眼神，都是从惊喜到惊疑。窒息半晌，夏林“腾”地起身：“石头，我得带你侄女入一趟宫。”
钟小泉肃然道：“我也去。”
老四一把把他拉住：“你是屁股上长钉子了还是脑子里长蘑菇啦？万一真是那样，这儿也不能没人。我看你跟我留这吧。”又皱眉劝夏林：“人死不能复生，这事儿，还有蹊跷。”
夏林颔首：“我知道。我也会……劝解殿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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