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退避三舍
蜗居城内、被动挨打,这当然不是宋如玥的作风。
她决定夜袭西夷。
但是,这批大军不说不能与天铁营比肩,甚而新兵占了一半,才刚经历了长途跋涉,必须休整。这一夜,还动不得。
安营扎寨这些琐事,宋如玥一贯交给林荣他们负责,此时就近乎清闲。她索性到谢时处,问他这几场仗下来,西夷的风格。
今年的西夷作风迥异,连她心里都有些没底。
谢时坦然道:“交起手来也和往常不同了。”
他道:“西夷几个将领,作战风格虽然各有千秋,但都是一样,仗着西夷单兵强悍,兵法大开大合。今年……领兵的是个女人,但西夷往年没有女人领兵的先例,不知是不是因为这点,他们作战灵活了许多,不好对付。”
领兵的是个女人。
宋如玥暗皱了皱眉,饶有兴致道:“女人?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谢时平平静静地扫了她一眼,想了想,答道:“不必忧虑,那人身手与你相差不多。”
——宋如玥确实忧虑,但谢时猜错了方向。
她本就怀疑这个领兵的是萨仁,听说那人身手与自己相当,更是心惊。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失笑:“我忧虑什么?我不过是想问问,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谢时不跟她争这个,早就料到会被人以此一问,因此回答有条不紊:“她虽然是女人,威望却高,而且,和……不同于将军与我们平起平坐,西夷全军都唯她马首是瞻,包括几个我曾经交手过的将领。”
萨仁……毕竟是王女,又是族中圣女。
宋如玥低头一忖,知道自己不该这样先入为主,就这样认定了对方身份。但是,西夷族中,她再不知道第二个符合条件的人。
她清空自己万千思绪,道:“你方才说,他们作战灵活了许多?”
“不错,”谢时道,“烽火台被夺,西夷人立刻就知道了。按他们一贯的作风,应该是火速重兵奇袭,压迫感十足,因此,我在烽火台精心布防……落了空,反被他们从另一处烽火台,侵入扶兰城下,险成大祸。西夷从无这样作战的先例……西夷军中,也唯独那位女将领,在卷宗中毫无记录,想来,那一战就是她的手笔了。”
宋如玥问:“还有别的特征吗?”
谢时若有所觉,道:“……作战以外,我没多留意,模样也不曾看清。不过她年纪应该不大。”
宋如玥看出他目光里有话,不语半晌,“——这个西夷女将,或许是我的一位故人。”她终于迎着谢时的目光,微微提了提嘴角,但是舌根却好像刚碾碎了一段黄连,“所以多问了几句无关的。”
谢时一听她声音发苦,立刻垂下眼睛——少顷,又看向她,重复了一句:“人生际遇,无常而已。将军,无需忧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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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国与西凌,以烽火台为界,各自排兵布阵。西凌打探不到烽火台以内,也不甘示弱,布下疑阵,兵力同样令人难以掌握。
“与我交手的那些,不会超过八万人,按常理,应该是倾巢出动了。”谢时在一旁低声提醒,“但是,西夷这次作风迥异,我也说不好这是不是他们的总兵力。”
他地位尴尬,一点事端都惹不起,因此说话留了一分余地。宋如玥明白他那句“按常理”指的是什么——
西夷并未完全开化,他们的目的,从来不是长久地占有一座城池、一片土地。他们掀起的战争,总是为了掠夺食物、布匹,等等物资。当时若西夷有哪怕一千多余的兵力,扶兰就会沦陷。而这等大城,对西夷来说,哪怕片刻易手,能得的也会比现在更多——他们一定会破釜沉舟。
他们一贯是这样的。
但扶兰守住了。
宋如玥短促地吐了口气,为了缓解自己的心绪,她还挑了个枪花。可是手指依然有些颤抖,这个早已纯熟无比的动作,竟然险些失手。
“知道了。多谢。”
她几乎说不出长句。
谢时犹豫了一下,看不下去了,隔着护甲握稳她的手腕,片刻即收:“不然……我为你压阵。”
“哪怕逃过这一次,也不知以后还有什么。总要面对的。”宋如玥对他点头一笑,“多谢。”
她提枪上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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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如玥所率援军,分为左右两翼,从两座烽火台以外分别绕行。漆黑夜色中,恍若一只巨鸟缓缓张开的庞大羽翼。
中军一路,兵力最少,阵仗最浩大,却是宋如玥亲自率领的,扶兰城残部。
两座烽火台大门洞开,潮水般的士兵倾巢而出。绝云鼻上雪白的短毛仿佛一道闪电,声势夺人地冲出关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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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张归紧张,宋如玥真没想着躲。
甚至,她就是按照“对手是萨仁”来排兵布阵的——辰军骤然强硬,必会引起西夷疑窦。但若对面是萨仁,她若能认出自己,面对这阵仗,必定会先入为主,以为宋如玥在战场上也是个莽夫,全力迎战当头之击。
那么,埋伏两翼的大军,也就有了得手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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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兰城残部,在谢时手里,都险些弃城,何况这一战又是转守为攻。
好在,宋如玥有一座天铁营。
这一战虽然混乱,但全军的目标不在于战胜,而在于缠斗、彻底引走西夷的视线……宋如玥眼中的目标,也从未这么清晰过:西凌主将。
她要把那个女人揪出来,如果是萨仁,就面对面地问一问为什么。可是问过之后,再怎么样,她还没想好。
她昨夜辗转反侧,满脑子都是当年萨仁在望凤台,向她和辰静双允诺:若归去为王,必定与辰国修好,再不进犯。
如果不是萨仁……那不过是个西夷人,她当然要斩落对方头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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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方厮斗两个时辰,天光微明,扶兰城和宋如玥都已经近乎惨烈。西夷几乎逼入烽火台以内,伏兵仍蠢蠢欲动。宋如玥嗓子里泛着一阵又一阵的铁腥味,眼看着近在咫尺的西夷人马,仍辨认不出敌军主将何在,忽然放声嘶吼:“萨仁——!”
战场人声鼎沸,这当然是无济于事。这两个字,甚至发不出她心中郁气,于是宋如玥又恨又恼,操着嘶哑的喉咙,再次仰天怒吼:“萨、仁!!!”
——海外话本中人都靠孝感动天,她这不知是不是声感动天,不远处,竟然真有人透过重重喊杀、铛铛金铁,奇迹般领会了这两个发音,浑身一震,缓缓转过头来。
她知道和她打了一夜的辰国将领,人称“碧瑶”。她心情有些复杂,因为她当时出逃,还是顶替了人家的名号。
接着,她就亲眼看见了那位碧瑶,戴着一张眼熟的面具,半具盔甲都浸在血里。碧瑶身边死死跟着两个护卫,其中一个,她似乎也在什么地方见过。
再接着,她目光向下,看见了一匹熟悉的马。
西凌人对马从来过目不忘。何况绝云是匹好马,连她看了,都有些眼红。
她抬起眼睛,已经知道了面具后的人是谁。她眼睛发酸、发涨,想必已经绷起血丝,和眼前人刚好凑成一对“相映红”。
可是相顾无言,却来不及泪千行——和宋如玥穿着同样盔甲的人在倒下,和她穿着同样盔甲的人也在倒下。当年在望凤台的承诺,她只做到了“继位称王”,可是接下来的几项,竟然在杀了那些乱糟糟的兄弟、临危继位的基础上,还要难如登天。
这一瞬间,漫长到吞没岁月,吞没了桩桩件件喧闹温馨的旧事。可是,外人看来,她们也不过是相望了一眼。
萨仁如梦初醒——双方胶着已久,这是扭转战局的大好机会——可她骤然一扭头,狠狠咬牙,用西凌语喝令:“撤!”
宋如玥大惊:“不准走!”
说着拍马直追,瞬间掠到萨仁驾前,甚至劈手去夺她的缰绳:“这是怎么回事?!”
萨仁冷笑着控马:“碧瑶将军好生天真,两军交战,却问对手是怎么回事?莫非你我还有过什么交情?”
宋如玥一时哑口,竟被她逃了。她连人带马向前一跛,艰难地稳住绝云,撑开两侧偷袭:“传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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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局出乎所料,但也并未超脱情理——辰军依然早有准备。
齐人素善机巧,投奔辰国后,立刻给后者带来了各种各样的玩意儿。其中有一些能在战场上有大用处,比如这个——“双响”。
它和烟花相似,都是以□□制成,将焰火射入高空。但“双响”的火花,在攀上顶点后还能维持数息不散,方圆十里都能了然。而且它有两种燃放方式,可以分别放出两种不同颜色的焰火,传递不同的信息。
他们曾与伏兵约定,若西夷乖乖进套,则放出黄色焰火;而若情况有变——
林荣掏出一枚双响,点火,惨红色火焰纾然飘高,几乎比肩残月。
两翼伏兵一见,顿时明白,不再等西夷中计,顿时山呼海啸般扑下。
但是,晚了。
但凡萨仁稍微多犹豫那么一瞬间,这一击都会令西夷损失惨重。饶是如此,队尾的万余西夷将士,也被洪潮吞没,命尽当场。
听着背后的惨状,几个仍在和萨仁争执的西夷将领,渐渐白了脸,又红了脸,不说话了。
而萨仁依然只顾催马,带着西夷大军匆匆后退,仿佛对那些辰国伏兵胸有成竹——直到背后声潮渐弱,她估量着距离,下令结寨扎营。
身边那些非要来讨个说法的将领脸红脖子粗地回去了。她一言不发地入帐歇息,听见外面两个亲兵啧啧赞叹:“不知王上是怎么知道伏兵的。当时,我还以为把那女的杀了,咱们就能打下扶兰!”
萨仁面无表情,恍若未闻,阖目打了个盹。谁知她竟心神不定到了如此程度,不到半个时辰的小睡,竟然梦见种种前尘,梦见伊勒德死时神庙里的火,梦见辰国宫宇,梦见自己信誓旦旦地说,要为西凌挣脱和大豫世代交恶的命运,要与辰国“通商、停战、退避三舍”。
她梦见自己如自己所愿,身临战场,伸手摘下宋如玥的面具,嘲笑她:“不过与你开个玩笑,这些人都还好好地活着,你哭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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