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反骨
宋玠面无表情地离开皇宫。
他和皇帝对话时,一时言辞激烈,提到了两年前城墙上的旧事。宋珪自觉心虚脸热,见他这般,更是心里没底,不觉鞍前马后地伺候起来。
宋玠一直没说话。直到他们快回到落脚处的时候,他不便把这幅情绪带给广成王和斩烟刀看,因此停下来略微收敛了一些,望着天,茫茫叹了一声。
天下之大,无一处无主之地、无地之主……从何起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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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玠一时想错了。
无地之主,眼前就有一个。
齐王齐峣。
齐峣今日睡了一长觉,神采奕奕。齐王妃却仍有些忧虑:“可仍有不适?也不知是不是前些天吃的那黄菇……”
齐峣笑道:“不过是肠胃不适些,闹了一天,又歇了一天,这不已经好了?你放心。”
说着,为使她的的确确地放下心,还弯腰对她张开臂膀:“你瞧,好得很!要不要抱你去散散步?”
齐王妃始终被他照顾得很好,闻言羞赧得仍像个少女,笑着环住他脖子。
齐王揽住她肩背和腿弯,一用力直起腰,竟像累了,呼吸有些急促。齐王妃顿时紧张道:“放我下来吧,放我下来,别累着你了——”
从她的角度,只看见齐王脸颊的肌肉不自觉地抽动了数次,他似乎要说什么,但没说出口,沉着脸色,小心地把她放回了床上。
接着,他小腿好像被人抽了一鞭,不受控制地一颤,“咚”地一声闷响,跪倒床前!
“——齐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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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峣骤然病倒,惊动了齐辰二国。
辰静双匆匆点了几个辰王宫的太医,赶到齐王府,这里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外头待客的是个叫钱书仪的齐官,齐王妃和齐晟都守在病床前。
齐王昏迷不醒,不时抽动一下。辰静双看了一眼,见他脸色已经发黄,看着不大好了,内心便不是滋味,也只好劝齐晟道:“自有太医们在,世子请安心。”
齐晟此时人还是懵的,眼眶里带泪,懵然看向他。他暗叹口气,问他和齐王妃:“齐王素来身体康健,这是怎么回事?”
齐王妃抹泪道:“前几日齐峣不过吃了几口黄菇,就开始不舒服,吐了几场,昨儿没什么,好生睡了,今天起来,才好些,忽然就……”
说着就要崩溃似的:“怎么会……试菜的宫人、我和晟儿,都吃过那道黄菇,怎么偏偏——可他吃过的别的更无可能……”
辰静双只好再安慰她:“娘娘放心,孤也带了辰国太医,他们一商量,自有良策!”
齐王妃听了,又啜泣片刻,情绪稍缓,转而对齐晟道:“晟儿,太医们才出去,你去听一听,问问你父王究竟如何。”
亲娘发话,齐晟不疑有他,应声出去了。
齐王妃抹了抹眼泪,对辰静双福身道:“殿下,外子来投奔您和安乐殿下的时候,可算是千里迢迢、背井离乡,封地都弃了,只带了数万军民……齐国里反对纷纷,也全都是齐峣一手压下……晟儿是压不住的,甚至他自己就是个糊涂人。若齐峣真就……辰王殿下,你又作何打算呢?”
辰静双顿了一顿,下意识要去看齐王,但忍住了。
那里躺着的人,仅凭“西迁”一节,就能在青史上留下圣名。这时代群王并起,按齐国国力,本该在其中横插一脚,能有几个男人,手握权力,盛年逢乱世,没有逐鹿中原的梦想?
当然,除了辰静双,旁人站在这里,也不会有这么多顾虑。
谁会顾虑醒都醒不过来的半个死人?
辰静双垂眸道:“孤……自然会将诸位好生安置。”
齐王妃道:“殿下这话,说得含糊。”
能让齐峣钟情一生,她原也不是等闲之辈。她脸上泪痕犹在,却对辰静双勾出了一点笑:“我不得不替他,为以后打算。齐峣曾经对我说过,他是忠于大豫皇室,忠于安乐公主、辰王妃。我看,辰王妃也并非全无主意之人,由她来处置,我也好说服晟儿。”
辰静双道:“这是自然,只是……”
齐王妃小心道:“殿下,我不知道前线如何,但若无大事,还请碧瑶将军……尽快回京吧。”
辰静双听她说到“前线”,就惊得肩膀一乍,待她后半句直接点明“碧瑶”,他已炸了毛,不由得逼近了齐王妃,声音低缓:“这与碧瑶何干?”
齐王妃虽有准备,仍骇得往榻上一坐,偷偷牵起齐峣的小指,才复又得了勇气,轻声道:“殿下放心,齐峣耳力异于他人,与王妃、与将军都说过话,这才得知。齐国上下,知情者,也不过我们夫妻。”
辰静双失态也不过是一瞬的事,齐王妃才一坐倒,他已经收敛了心神,回退半步。闻言更是对齐王妃放缓神色,歉然一笑:“如此……倒吓了孤一跳。得罪。”
齐王妃笑说着“不妨”,起身看他,仍有些惊悸,只觉这年轻人与齐峣所说不同。但似乎也可以理解,事关辰王妃……
“孤会如王妃所言,给她发信。”辰静双定了定神,含糊了“碧瑶”,“至于世子那边,就有劳王妃。贵齐国至今,内政早与辰国内政有了千丝万缕的瓜葛。她回信之前,请王妃务必稳住世子,否则,一旦辰国受了牵连,孤也难以放之任之。”
齐王妃再度向他施礼:“我自当尽力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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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辰国京都,往前线发信,怎么也要三天功夫。按说,足够了。
偏偏,偏偏。
偏不凑巧,诏令下到扶兰的时候,谢时、宋如玥正率大军追击西夷,已经四日未归。
信使只知是紧急的事,不敢耽搁,扶兰城主当即给他们指派了三队斥候,随着他们行军路线寻找。
但是,西夷草原,何其荒凉广大……终究,也是踪迹杳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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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中一时没有收到回信,齐峣也没有醒,只是境况愈下。辰静双和齐王妃统一了口径,只对齐晟解释:“辰王妃体弱,不能起身。”
齐晟急得几乎要再闯入辰王宫一趟,理所当然,被辰静双、齐王妃软硬兼施地拖了回去。回去后,他垂头丧脑片刻,问齐王妃:“母妃,您莫非和父王一样,宁肯齐国落入外姓人之手,也不愿意把齐国交给我?”
这几日,齐王妃正身心俱疲,闻言更倦,抬眸看了他一眼:“怎么这么问,晟儿?”
“若非如此,父王为何……为何弃封地?封地本该是我的。母妃,您若非如此,父王已经这样,为何非要找宋……安乐公主,而都不过问我的意思?我早说了,上次与安乐见面,发现她与我们这些背井离乡之人,是同命相怜,或许,她一露面,就会划给我们一块封地,或许辰静——辰王就是为了不舍得划地、才宣称她体弱、把她软禁了呢?”
齐王妃早就知道齐晟指望不上,也没有太失望,耐着性子,一条一条辩驳他:“你父王的封地,说到底是大豫的疆土,是皇室的东西,何曾成了我们一家的了?你父王来辰,本就是投奔辰王妃,辰王妃出身皇室,皇帝四个子女,她是唯一尚存的血脉,如何比你不能定夺?辰王妃哪怕与你同病相怜……她尚且年轻,没有封地,就是有,难道她能将封地赠你,我大齐再迁徙一次?何况她身边只有辰国土地,莫说辰王爱重她……软不软禁,这都是她动不得的,就像我不能将你父王的封地划分给你外祖家一样,这岂非显而易见?”
齐晟仍有不甘,默然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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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冥冥中仿佛一切都有转机——
夜里,齐晟满心懑懑,回去就寝。
好像今日万事都不合心意,往常他回来,早有宫人替他收拾好了明亮整洁的庭院,无声退出去了。今日,大门紧闭,落叶满庭,这些宫人竟好似没有来。
“这是在做什么?”齐晟的声音一瞬就冷了:“这是在做给谁看?!”
这时候,他身边一个大宫女听了声音,怯怯从房子里露了个脸,声音瑟瑟的:“邸……邸下……”
齐晟心头火更甚,虽往日与这些宫人相处甚佳,今日却被一把火烧糊了脑袋,大步过去,厉声道:“怎么回事?如今那边乱着,你们又乱什么!”
“齐世子稍安勿躁,”房内忽然传出来一个嘶哑的、但带着笑意,令人如沐春风的声音,“是我不请自来,吓着邸下的身边人了。”
齐晟更气,骂道:“你又是何人?既然知道这是本世子住处,在这藏头露尾,做什么文章!”
那人笑吟吟现了身,眉眼端秀,一身浓青衣裳,衬得人高挑白皙、风度翩翩,看得齐晟一愣。
“邸下面前,我何需藏头露尾?在下不才,姓宋,单名一个玠字,乃是当今皇帝长子,受封启王。”
齐晟不由得后退一步,只剩嘴硬:“启……启王,不是早就殉国了吗!”
宋玠一步步走下台阶,向他走来,最后几乎与他贴面:“本王侥幸逃得一死,惶惶已久,邸下不会说出去吧?”
齐晟退得来不及,一双眼睛不知道该看向哪儿,险些把自己淹死在那英俊的眉眼里。
他甚至忘了呼吸。
“当然,”相峙间,眼前人粲然一笑,“本王不会叫邸下白帮这个忙。邸下想要的,本王能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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