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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9章 出行


一月之内,数番密信往来,交战前线再度后挪了两座三座城,而望凤台内,再度起了争执。

        宋如玥已经可以下床活动了,甚至要造一个校场,被辰静双心惊胆战地斥了回去——那天,这厮才收了玉玺,便骤然吐了血,把他吓得什么恩恩怨怨都忘了,倒被好一番调笑,第二天一早翻着白眼走了。

        今日之事,却是为燕鸣梧起的。

        燕鸣梧要皇室中人,手持玉玺,亲至燕国,为他进行王侯封诰,以示正统。

        却说辰宋二人之间的争执,素来是宋如玥观点左进,辰静双持疑抱虑、关心过度。这一回,却是辰静双先抱怨起来:“这燕鸣梧,太不知好歹!”

        宋如玥劝他:“不气,他不过是傲慢些,自视甚高,难免讲究排场。”

        辰静双戳着那密信骂:“这就存心是要折腾你——背后也不知安了什么坏心!”

        宋如玥仍不以为意,笑道:“我走一趟罢了,别怕。”

        不料辰静双转而瞪她,瞪得她失笑:“子信?究竟有什么可气的,大不了,你多给我些人手就是了。”

        结果这位子信听了更是勃然大怒:“——我惯是恼你这样!”他直伸手去拽她的脸:“如此的不知轻重!你就不能贪生怕死些!”

        宋如玥被他拽得龇牙咧嘴,含糊嘟哝道:“都到这地步了,总不能跟他反悔吧。”

        辰静双又戳她脑门,恨铁不成钢,恨不得一指头给她戳出个七窍玲珑:“我且问你,你路上遇伏怎么办?宋玠得知你来往两地,派人截杀你怎么办?燕鸣梧将你扣在燕王宫、以你为质怎么办?他要从你这夺玉玺怎么办?他若反悔了又怎么办?桩桩件件,全都要命!你以为这是什么事,是让你去群英殿取一根鹅毛吗?!”

        宋如玥被他戳得直往后躲,叹道:“你再戳下去,我可就要成个比如今更痴的痴儿了。”

        辰静双再次狠狠瞪她一眼,到底是不动手了:“你说,你怎么办!”

        这一回,宋如玥不答了,只笑道:“随便怎么拌呗,凉拌炝拌,怎么不能拌?”

        辰静双暗皱了眉,强笑着骂她:“别装傻!你不会没想过这些。”

        宋孽障把嘴角一撇:“我想没想过,你如何知道?”

        话音刚落,胳膊已经一紧,被辰静双掐住了。那人直勾勾地盯着她:“……你不会是,就存了死志吧?”

        宋如玥硬邦邦地一咧嘴。

        “——宋如玥!”辰静双被她气得脑门生疼,恨不得一把怒火把此人烧尽了,叫她再也不能出去找死!

        宋如玥心虚地清了清嗓子:“欸,叫我做什么?”

        辰静双撒了手,转身就走。临出宫门,又气冲冲地转回来:“你是不是从来只为你自己而活?!我还要如何、如何……你自己舍生忘死、奋不顾身的时候,能不能也顾一顾我!”

        宋如玥抬头看他,微微笑了一下。

        “可这,究竟是皇兄身上牵出来的事端啊。”

        -

        为了这句话、这个笑容,辰静双没能再走动一步。

        半晌,他叹出一口气,坐到她身边,顺手牵起她的手:“青璋,……倘或阿阮活着,我为了她的事端,只身入虎穴,你又如何?”

        宋如玥摇头笑道:“若是如此,我无妨与你同生共死。不过你到底是辰王,你若同我共死,辰国又当如何?”

        “你竟连这都算计好了……”

        宋如玥拍了拍他的手,把他的脑袋按进自己怀里:“你放心。倘或真有什么,我砸了玉玺、刎颈自尽,也费不了什么功夫,不至于吃苦。到时候,我先走一步,在奈何桥边等你就是了。”

        “……你就只有算计我的能耐。”

        宋如玥笑了一笑,道:“是,是。谁叫你待我好,只有你肯乖乖被我算计呢?”

        “——我若不肯呢?”辰静双忽然抬起头,“我若不肯被你算计呢?”

        他把自己从宋如玥怀中撑起来,看着她双眼,坚定道:“我不可能让你一个人身陷险境。诸侯王不像皇帝,为天下所累,终身不能离开皇城。诸侯王权势尚未登峰造极,尚有那么一点自由——青璋,如今已经不像前些年那般,如今,哪怕我离开王城月余,朝政上也无需顾虑……青璋,我要亲自去送你到边境,为你压阵。倘或有什么……我即刻就发兵入燕,免你惨遭毒手!”

        “那岂不是全天下都要知道,你辰王宠王妃宠得连命都不要了?从前在皇宫里,我问父皇他最喜欢哪位娘娘,他却不肯告诉我,说为君者最忌喜恶为人知,你怎么又肯了?”

        “我不怕他们知道。我就是要他们知道,为了你,我连命都可以不要。这样……他们若真算计到你头上,至少也会顾忌着我。”

        宋如玥没接上话,又笑了起来——又被辰静双瞪了回去。她努力板着脸,道:“你这么说,我高兴,怎么,连笑也不行吗?”

        辰静双侧头,轻轻哼了一声。

        “你就笑吧……你就知道笑!”

        “我哪里就只知道笑?”宋如玥伸手环住他的腰,把脸贴了过去,笑道:“你放心,你放心……我虽然为了皇兄冒死,也会为了你保全自身。不会出事的,你放心。”

        辰静双怔了一怔,又想笑,又心疼,表情抽搐数次,才捺下了惊涛骇浪的心思,轻声道:“活着比死更难,青璋……你不会不知道吧?”

        宋如玥道:“正因知道,我才肯为你而活。”

        辰静双表情这才舒展开来,笑道:“你惯知道哄我!”

        顿了顿,又道:“既然如此,你且去吧,我不再拦你。可是,我终究不放心。”他想了想,“我记得,西凌那边的事才刚平了,林荣已率天铁营残部在回京路上了,约莫……还有一日路程,恰好能赶上。你将他们也带着吧。”

        宋如玥一僵:“……不了吧。”

        “怎么?”

        宋如玥不自觉地放低了声音:“那一战……天铁营折损近半,终究是我的错。到底都是随我一路至此的,又都忠心耿耿,哪怕只再多死伤一个,我也不忍。”

        -

        两日后,宋如玥以辰王妃的身份,秘密出行。

        同日,辰王亲赴前线督军。

        ——可是当然,再秘密,也是“秘密”给人看的。这消息很快不胫而走,各方皆知。宫州前线,自然也得了风声。

        夏林谢时等人如何暂且不论,宋珪是急得如热锅蚂蚁,恨不得原地化成一只大鸟、一头骆驼,把她驼回安全的辰王宫去。

        宋玠听了这消息,看了看抱剑在一旁的辰恭心腹,随手挥退信使,笑道:“小丫头大了,也自以为能独当一面了。”

        那心腹语调平平:“安乐公主已然露出了尾巴,启王殿下如何打算?”

        宋珪看了他一眼,愤愤欲言又止,又看向自己的兄长。

        谁道,兄长一颔首:“本王原念着与她手足一场,不忍下毒手,偏她不识趣。既然如此,孤也保不得她了,便将她擒来,献给陛下吧。”

        宋珪几乎瞪出一双杏眼。

        辰恭心腹还是那样平平的声音:“既然如此,请启王殿下定计。”

        宋玠侧眼一瞥,正撞上宋珪那双杏眼,心下一叹,避过了他的目光:“定计倒无妨,可惜我这弟弟,素来是最心软的人。若当着他的面算计他妹妹,我只怕会兄弟反目、弄巧成拙。请曹兄弟将他带出去一会儿吧,以免日后生变。”

        辰恭心腹便唤出一个人来,果然将宋珪推了出去。

        而后,宋玠才又看向辰恭心腹,笑道:“此处只有你我二人了,卢兄弟,坐。”

        卢余坐下,看着宋玠。

        宋玠道:“截一个小丫头,不难。可卢兄弟便不好奇么?她一介女流,辰王妃……到燕国去做什么?”

        卢余是个死心眼,道:“陛下的命令,与此无关。”

        “可陛下要本王杀安乐、夺玉玺,安乐出使燕国,难道真是只为辰燕外交,别无他事?辰国可才派了史维出使啊。若有别的事……除了玉玺的事,还有什么非她不可呢?”

        卢余睁大了眼睛,似乎觉得有理。可是辰恭一党终究不肯全然信任宋玠,尤其在涉及到宋如玥的事上——他又平静下去,道:“请启王莫要推三阻四。若安乐不死,我取殿下性命,易如反掌。”

        宋玠好似真没那皇子皇孙的脾气架子,被人如此威胁,只失笑道:“卢兄弟,本王若要推三阻四,何必摈退我那不开窍的弟弟呢?”

        这话也有理,卢余不做声了。

        宋玠引他到舆图前:“卢兄弟请看。安乐和辰王也不傻,安乐入燕的路线,并未穿过交战区,我们若不择个天时地利的时机,恐怕反会被将计就计,折损自身。”

        卢余看了看,抿了抿唇:“那么,你打算从何下手?”

        辰静双道:“依本王看,骗过安乐是不难的。她对本王素无防心,一封信足矣。至于旁的,当今燕王心高气傲,既要乱世,又要名正言顺。安乐入燕,想来无非是为燕王的私心。我们不必再招惹一个燕国,不如等着安乐回辰之时——无论辰军还是辰王妃,踏入辰国领土后,守备必然松懈。只须抓住这一时机,加以绸缪,牵住辰王……到了那时,无论安乐还是玉玺,不就都如探囊取物一般了吗?”

        “辰王对安乐情深意重,牵住辰王,谈何容易?”

        宋玠笑了。

        “卢兄弟说笑了。”

        卢余眯着眼睛看他,一只手已经戒备地去摸剑了。

        宋玠只笑道:“下至小卒,上至侯王,但凡是人,总有欲求。玉玺,是天下诸侯都梦寐以求的东西,哪怕辰王心思至善至纯——玉玺就在他枕边,日日夜夜。平时也罢了,偏又是乱世,你说,午夜梦回,他想着那些本不必死的人,会不会觉得那玉玺硌着心头软肉?又或者他真是个大圣人,如此都能不动心,可倘或有人将他逼入绝境,臣民与发妻只能保其一,一个大圣人,他还能怎么选?”

        -

        ——这些话,本该被支开的宋珪,一字不漏,全听见了。

        也不知是真巧还是怎么,宋玠的那位“曹兄弟”、卢余的下属,虽则搡了宋珪出来,却并未依照宋玠的命令,带着他远远避开,而是按住他手脚、捂了他的嘴,令他在此处旁听。

        帐中的对话不知休止,清晰地传到他的耳中,容不得错认。

        卢余问:“若如此下手,兵从何来?”

        宋玠笑道:“卢兄弟忘了?本王还在原孟国的地盘上,放着一支兵呢。”

        齐王齐晟,眼下,就是他占着孟国。

        他素来野心勃勃,却甘为宋玠马前卒。

        宋珪突然猛烈地挣扎起来,瞠目欲裂。可直至帐内安静下来——那是宋玠开始他每日午后的闭目养神了——他才被松开了辖制,双目血红地看着帐子,胸膛剧烈起伏数次,终究用力扭过身子,一言不发地走了。

        那姓曹的后来去寻了卢余复命,将如此这般的情状,向他一说。

        卢余听了,道:“往后更要暗中盯紧这位诚王。陛下说了,此二人不可尽信,倘或真试出了他们一丝不忠之心,不必回禀,直接杀了就是。”

        终究物以稀为贵。哪怕生逢乱世,能手刃一位王爷,也不是那么寻常的事。姓曹的面色一肃,跃跃欲试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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