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惊喜
好像过了一个皇朝那么久，辰静双才垂下目光，盯住了她手里的外袍：“你醒了。”
语气也淡淡的，七情五味，都压得不可见。
宋如玥在床边坐起身来，为着不叫他发现自己的痛色，生生忍得冷汗透衣。辰静双欲言又止，双手隔空做出了虚扶的动作，可惜双脚在地上扎了根。
宋如玥心里一空，想的是：一刀两断，也罢了。
可嘴里说的却是：“你要说什么，尽管直说。”
辰静双也觉得尴尬，回身合住了帐帘，背对着她笑道：“我还以为，你会直接跟我一刀两断。”
宋如玥沉默了一下：“我本来想这样说。”
“为什么没有说呢？”
宋如玥没有回答他。她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而辰静双其实也还想问，想问她究竟是不舍、不愿、还是不敢，可想了想又没有问。
听得帐内沉默，他只一哂。
“我没想到你醒得这么快。”
“现在是什么时候？”
“你刚到这里，还不到半个时辰。”
辰静双说着，终于回过了身：“要不要再睡会儿？”
宋如玥摇了摇头，他就过来帮她把外袍在肩上披好。
“我听高央他们说，你累极了。”
他还是从前那样细心温柔，自己攥热了手指，才轻轻碰到她的脖颈。宋如玥终于肯看着他的眼睛：“我不累。你刚才要说什么？又为什么没有说呢？”
“我想叫你小心，可是，不知道该以什么立场出口。”
宋如玥挪开了目光，再次去看自己的脚尖。
“有天铁营在手，我就有立身之本。这次的事若让你为难，我……我也无意，再留在辰国。”
可与之相对地，她攥紧了那外袍的衣襟，像是把自己抱紧了。
辰静双却误会了。他愣了一下，强笑道：“还是要一刀两断。”
“无意”二字，他以为宋如玥去意已决。他也措手不及，不得不从宋如玥身边站起来，左右走了两圈，又强笑了一声：“我一直……”他不得不清了清嗓子，“我一直明白，你总有你的想法，也总有你的道理。你出身皇室，自然也有你自己的恩怨情仇。我不会勉强你，你自己想吧。”
说这话的时候，他还是背对着宋如玥的。他一只手抬到了半空，想了想，又放下了，只背过手去，两只手在袖子里互相捏得生疼。
“你先睡，睡足了才有精力好好想想。”辰静双本来想说“我不会赶你”，可是话到嘴边，又变了调：“哪怕你要走……我也希望，你是真的考虑好了。”
他微微仰起头，尽量自然地笑了一声。他到帐子角落里捡起弓，还是不回头，笑道：“本来回来，只是拿张弓，不想你醒了。我得走了，不然他们等得急了。”
他几乎是脚不沾地地逃。
才逃了两步，他忽然停下了：“等你再醒来，我有好消息告诉你。”
然后才逃完了全程。
-
宋如玥虽然也不能那么安心地睡，但确实是身体虚乏，不多时就攥着外袍栽倒在了床上，又朦朦胧胧失去了意识。醒来时她眼里一时没有聚焦，不知今夕何夕。
然后她发现自己的一只手热极了，挣扎着看去，才发现它被牢牢握在了另一只手里。
这不是辰子信的手。
她皱了皱眉，心里骤然烦躁，就想把手抽出来。谁知这一下子惊动了人，那人猛地抬起头来，还带着梦中一点茫然，却惶惶脱口道：“玥儿！”
他的脸顿时展露在宋如玥面前。那本该是一张宋如玥极熟悉的脸，她却一懵，揉了揉眼睛，险些不敢认。
“二皇兄……？”
她又揉了揉眼睛，这一回才是喜出望外，腾地坐了起来：“二皇兄！”
宋珪还带着病容，但也是欣喜万分：“玥儿！”
他忍不住双手揽住她肩膀，仔细端详，笑道：“我真没想到，还有再见到你的一天。比起上次见面，是黑了！但瞧着还是漂亮！”
宋如玥：“……”
这位二皇兄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本领真是一如当年。
满腔欣喜都被尬住了。她只好干巴巴道：“二皇兄脸色不大好，是怎么了？”
宋珪也卡了壳，干巴巴地语焉不详：“唔……没事。受了点伤，在辰王处养了数日，不碍事了。”
说着不碍事了，他就想岔开这个话题。谁知那宋如玥是个不解情的，已问了：“是……皇兄下的手吗？”
宋珪还想骗过她，想了想，却发现自己已经骗不过去了，只好硬着头皮道：“从辰恭手里出来，不死已是万幸了。”
宋如玥捧住他的手，眼圈一红。
偏偏宋珪手笨嘴笨，当即慌了：“欸——”他口不择言，“对、对了！还有个人等着要见你呢，你猜猜是谁？”
宋如玥第一反应是辰静双。可看宋珪的表情，又想不出什么时候他对辰子信也如此信赖、亲切了，不由得歪了歪头。还不等她问，这藏不住心思、只想解脱的宋二皇子已经扭头喊道：“安乐醒了，你进来吧！”
帐子入口处一亮，一个人影——一个缺了条腿、拄着拐杖的人影——走了进来。宋如玥直眉楞眼地看着他，直到那人扶着拐杖，慢慢跪下，才瞪着眼睛蹦了起来：“林荣！”
她想说什么，可哽了半天，百感交集，只又沙哑地喊了一声：“林荣！！！”
林荣虎目含泪，跪地道：“属下林荣，护驾来迟！”
“来什么迟来迟……”宋如玥笑着骂他，激动得口齿都有些不清，“你养好伤了？什么时候来这里的？怎么不去辰台好好将养着？天铁营其他人如何，也尽都回来了吗？”
她对林荣有这么多话，宋珪有点醋，却也明白，只好笑道：“你慢些问，林副统领才好一个个答啊。人家还跪着呢。”
“快起快起！”宋如玥亲自扑下去扶他坐了，打断了他一连串涨红着脸的“不敢当不敢当”：“——怎么不在辰台将养？我这里人手足够，你一手□□出来的属下，你自己还不放心么？”
林荣道：“属下是……”他原本也是百感交集，说到这里，却不由得苦笑了一下，“属下听说启王诚王两位殿下也在此地，加之听闻王妃孤身出使，实在放心不下。本想着虽然如今……可总算不全然是一个废人。可惜还是晚了一步。”
宋如玥摇了摇头：“以前只知道你忠心护主……不知你还是个不服伤病的。”她忽然察觉自己语气过于不悦，找补着笑道，“你这样，天铁营其余人我还能交给谁？也叫我太不放心了些。”
她脸色有点白。
林荣原本还要说什么，看着又是要跪，不想宋珪指着宋如玥道：“我倒少见你这样关心人！”
宋如玥嘴硬：“二皇兄从前对我不加留意，还怪上我了！”
宋珪：“胡言！你六岁时在御花园里疯跑，还是我拉着太医偷偷跟着的！不然怎么你一摔就有太医！——饶是如此，你还哭了半个时辰呢！”
宋如玥红着耳朵嘴硬：“我……我什么时候哭过那么久！”
宋珪：“是啊，什么时候只哭半个时辰了？！小时候挑食，父皇都说你统共只有两样不吃：这也不吃、那也不吃。偏那时候你脾胃不调，太医给开了张食疗的方儿，一道清炒山药，你死活也不肯咽，还偷偷吐在帕子里！还不是我发现了，又替你瞒着父皇，偷偷叫他们把山药磨成泥，混了些你爱吃的才骗你吃下去，谁知你事后哭闹了一个下午！父皇还以为我欺负你，罚我七日不准去见你！”
这事发生时，林荣已在皇宫，在他面前，决计是抵赖不得了。宋如玥涨红了脸，作势要追打宋珪。
这对兄妹闹着，林荣也乐意笑吟吟地听。直到宋如玥动作一大，才骤然变了脸色，担忧道：“殿下——”
宋如玥：“？”
林荣道：“……王妃留心。属下听高央说，王妃心脉受损，不宜大动。”
宋珪：“！”
他忙撤了手，改去扶着宋如玥，责备她：“这样大的事，也不知会一声！”又怒道，“辰王也是，怎么不跟本王提一句！”
林荣忙道：“殿下误会了，此事……辰王殿下并不知情。”
宋如玥正悻悻收手，闻言便问：“为什么？高央连他也瞒着？”
林荣道：“高央说，征讨西凌之后，又有许多变故。他不知道辰王殿下会不会对王妃不利，因此……除了王妃身边时时要有人明里暗里看护以外，王妃受伤之事，他也不敢叫辰王知道，怕他一时错了主意，专挑王妃病弱处下手，那么——”
宋如玥打断他，笑道：“高央真是……也太小心！”
笑完就没话了，半晌，又扬起苦涩的笑脸：“怎么，如今你们也都看出来我和辰子信不如从前了吗？”
宋珪担忧地看着她，伸手抹了抹她的嘴角：“别笑了，玥儿。”
宋如玥无奈笑道：“皇兄还不准我笑了。”
林荣：“高央也只是小心——”
“——这没什么不好的。”宋如玥打断他，宣布，“我宋如玥过了十六年依附他人的日子，过得国破家亡，从今往后，这样的日子，我一天也不会过了。我已经和辰子信说了，他若为难，也不必出于同情收留我。高央如此瞒着子信，倒没错。”
宋珪和林荣都听呆了，竟放任她把话说完了，才震惊道：“——要走？”
宋如玥惯来心狠，泪水都快漫出来了，还是眼都不眨，决然道：“不错！”
帐帘骤然被人掀开，逆着光，站着一个浑身僵硬、手还没放下的辰静双，还有一位半个身子都拦在他面前、在旁边赔笑的高央。
不同于他僵硬的身形，辰静双的声音低而冷：“你做了决定了，是吗，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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