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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母亲


武清言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聂荣儿平躺在床榻上,愣愣地望着房梁上的灰尘发呆。

        她自从那日从武清言那里跑回来以后,大病一场。连日的疲劳,心伤,还有始终未好的风寒一并爆发了出来。

        卧病在床,整日整日的咳嗽,高热不退,每天昏昏沉沉,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在做什么。

        即使如此她还是不停地思考,一边觉得伤心一边强迫自己回忆和武清言相处的每一分每一秒。

        她意识到自己之前的行为有些冲动了。武清言若是个彻头彻尾的坏人,自己这一去不仅杀不了她,反而会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甚至会连累母亲。若武清言并非是母亲或她自己口中那般人,自己这一去,若真将她……

        母亲的话里有很多疑点,不能全信。武后和武清言是母女,他们二人之间的利害关系应该多少一致的,武清言帮武后对付萧家,她又何至于反过来说武清言残忍狠毒。更何况她一个皇后,何至于对阿娘,一个罪臣家的女儿这样仁慈,还和她解释这些。

        除非是武后想通过这样的说辞达到什么目的。

        至于武清言。从以往相处中露出的端倪来看,她可能真的和父亲的死,萧家的事有关。

        至于她们两个之间的感情,冷静下来想想,其实全是自己在主动,武清言半推半就一直不愿意表露心意,甚至数次想离开自己,想和自己保持距离。后来若非自己一意孤行,我们之间可能根本不会有那样的暧昧关系……

        这样的情况下她坚称自己是加害者,引诱者,将我视作玩物,其实没有多少说服力。自己会相信其实源自于她态度的改变,以及……墨羽的事。

        可她那时面对我的表情,那种几乎怯弱的悲伤又是怎么回事。她到底是怎么想我的,她为什么什么都不愿意告诉我。

        聂荣儿想不通,越想越觉得武清言是个谜一样的人。她身上有太多黑暗和阴霾,聂荣儿看不穿,想不明白。

        可她依然恨。不管那些真真假假,父亲的事,郑叔的事,她的背叛和抛弃,她的隐瞒和伤害,都是已经是现实。

        聂荣儿心里对她的感觉已然模糊,喜欢不会结束的那么突然,可恨也已经满心。她想要把这一切搞清楚,想要报仇。

        没几天,宫里来了太医。皇后懿旨,专为聂荣儿诊治。

        萧晴觉得惶恐,聂荣儿却不以为然。

        不愧是母女,都是不知吝啬为何物的人。

        “夫人,令爱这是心伤之症啊。”

        聂荣儿躺在床榻上,冷冷看了眼给自己把脉的太医,暗自腹诽:心伤?谁心伤了?我恨还来不及。

        那人顿了顿又接着说:“不过她身体底子好,吃些安神调养的药,安心静养约莫半月也就好了。不过,切不可再伤心了。”

        “多谢太医。”萧晴坐在旁边的椅子上,腿上盖着薄薄的毯子。

        “不必客气,奉命行事而已。我回去写个药方,今日就差人送药来。”

        “好,好。”萧晴满心担忧,目送太医离开后,望向床榻上的女儿。“荣儿啊,听到没有,你可别再伤心啦……”

        聂荣儿没和她说武清言的事,她只以为聂荣儿是因为她父亲的事而伤心。

        “阿娘,咳咳……不用担心。”她不想让母亲担心。如今父亲已经不在,萧家亲族也尽数离世,聂荣儿成了萧晴唯一的依靠。她心里清楚,所以也逼迫着自己成长,逼迫自己变得更加成熟。

        “唉……也不知正居在何处,若能让你早点嫁人,为娘也能早些放心。”

        聂荣儿听着心里一紧。她在外见识了许多,对自己的未来的规划早已不同当初,却没有想到千帆过尽,至亲心里惦记着的还是过去那点事。

        “…阿娘,我想为父亲报仇。”

        萧晴露出不安的神色:“快别说了荣儿,你一个女孩家的别惦记那些打打杀杀的事情。那个武清言,还不知是怎么样的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是么……”武清言温柔的模样和狠厉的模样同时在她脑海里浮现。

        杀人不眨眼么?倒也不算错。

        “可是,阿娘以前不是教我,在世为人,不管是男儿身还是女儿身都应该有志气么。报仇,就是女儿的志气。”说完,她还是止不住地咳。

        “谁知道你是这样的志气啊。你那天拿着刀出去,可给我吓坏了,还好你没找到那人……”

        聂荣儿对那日见到了武清言的事只字没提,回来只说没有找到人。

        她不敢让母亲知道自己和她之间有过什么。

        “哎。也就是皇后仁慈,照顾我母女二人,不然我们现在吃穿都要成了问题,跟何况我还是萧氏……等丧期过了,若是正居瞧不上咱家现在的状况,不知可否让皇后做主为您寻个好人家。”

        聂荣儿听着心里有些许不悦,叹了口气,盯着房梁:“我不想嫁人,母亲就这么着急想把我嫁出去?我嫁人了谁来照顾你?”

        “我没事的,女儿。只要你能好好的,为娘怎么样都可以。”

        “……我也没事的。我想让母亲好好的。”

        女儿似乎不像以前那般乖顺了,萧晴苦笑:“荣儿是有孝心的,只可惜你父亲……哎,不说这个,为娘见你那日带回来的簪子,颇为精美,不像是凡品,从何处得到的?”

        她看出了聂荣儿对嫁人这个话题的抵触,下意识就在猜她是不是这两年里遇见了心仪的情郎。

        可聂荣儿听见这话题,神色却一黯:“是万香谷的一位前辈赠与我的。”

        萧晴只隐约知道万香谷是个江湖门派,并不了解,问道:“前辈?是男是女,多大年纪?”

        “……死了。”

        “什么?”

        “那人已经死了。”

        另一边,武后急召武清言进宫。

        武清言的状况没比聂荣儿好多少。内伤外伤,逼荣儿离开,逼自己心狠,一日日的不消停。

        她勉强自己将肩上好了又伤的伤口包扎起来,跟着使者进了宫。

        她整个人已然垮了大半,疲惫到没有半点防备就去见了武后。

        大明宫,武后坐于偏殿主位,俯于书案前。

        她在处理政务。

        女子公然处理政务,古往今来都是极度罕见之事。莫说前朝,就是倒推回三皇五帝也找不出几个这样的人来。

        可此时正是二圣临朝之世,天下的老百姓都知道当世有两位圣人,一个神皇,一个天后。既然都是圣人,谁治理国家都是一样。

        武后很忙,比武清言要忙得多。堆积成山的案牍,频繁来往的人和消息,藏在暗处的争斗。无数需要处理的事情足以消磨任何人的精神,可她始终从容应对,见不到半点疲惫或苦恼。

        武清言来了两个时辰了,武后看都没看她一眼。只顾着处理文卷,接待近臣。

        武清言垂眸站在殿中央,有些出神。

        带人在东越杀了郑运的胡公公也在殿内,站在武后身后俯首帖耳。

        “安定觉着方才那人说的计策如何?”

        武后一边写着字,一边突然向武清言搭话。

        近旁无人的时候她从来都叫不会喊武清言的名字,或者说,安定,才是本来应该属于她的名字。

        武清言回过神,犹豫了一下:“我没有听……”

        武后停下笔,抬头看了武清言一眼。她眉眼间虽然也上了妆,但是难掩她凤眸中的锋芒,气势凌人。

        “还记得你十岁第一次进宫,也是在殿内站了两个时辰。朝臣都散了后,问你其间谈论的事情和你的看法,你对答如流。如今连幼时都不如了?”

        “只是有些疲惫。”

        “怎么了?身子不爽利?”

        我怎么了,你会不清楚?武清言平静望着她,没有说话。

        武后又低下头继续写字,她的字极好看,严谨险劲,却也不失娟秀。

        沉默了半晌,武后又突然开口:“怎么?养宠物养腻了?”

        武清言心里一痛,但她抑制住了情绪的波动,淡然答:“是,腻了。”

        “哦。费尽千辛万苦救了人一条性命,却不更加疼爱,唯恐避之不及。是否疏远的有些太明显?”

        武清言的心跳快了几分:“救她是闲来无事,疏远是因为索然无味,仅此而已。”

        “这样。”武后再次抬起头,这次她放下了手中的笔,将全部的目光投向了武清言。

        只是被那么看着,武清言就觉着浑身都流出冷汗。她怕被看出心里的想法,怕荣儿出事。

        “胡公公。去把那妮子杀了。”武后毫无征兆地说道。

        “是。”

        武清言的心跳漏跳了几拍,但她不敢显露出半点担忧或者害怕,依然平静地望着武后,自己的母亲。

        胡公公从武清言身边走过,他的脚步轻且慢。在武清言耳里却一声声宛如钟鸣锣响,叫她心思不宁。

        武清言和武后的对望着,眼神交会了许久,一直到胡公公的脚踏出殿门,她才听见对方开口:“回来吧,倒也不必这么急。”

        “我不在乎那小妮子。你在本宫这还有用处,秦任君虽然照顾了你多年,但你要记得自己的身份,你毕竟是我的女儿,听懂了么?”

        这算是在拉拢么?武清言微微皱了下眉,低头答:“是。”

        “我不想深究你和那个妮子关系到底如何,但如今既然已经闹将开了,你便和她保持些距离吧。那毕竟是个女子。你去吧。近来没你的事,爱去哪里去哪里。”

        “是。”武清言如获大赦,松了口气,转头离开了。

        武清言走了许久后,俯在案上写字的武后越写越觉得手中的笔沉重难用,而后干脆狠狠将它扔到了地上。

        那笔是名家之作,笔头是万中选一的紫毫,笔杆是温和贴手的乌木,后半精细地画了凤尾和松竹。放在宫外这一支笔可以换寻常百姓家十年的辛苦劳作,而现在,笔杆末端坠着的光滑温润的玉环在墨渍中摔得粉碎,肮脏的像污泥中的沙砾。

        一旁服侍的宫女急忙将笔捡起来,擦洗地面。伺候笔墨的小宫女颤抖着双手捧了另一只笔递了上去。其间没有一个人敢说话,大殿里寂寥无声。

        武后许久没有接。她看着武清言离开的方向,皱着眉头。

        惶惶如丧家之犬!

        我和皇帝的血脉,竟然仅此而已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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