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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一十一章 攻城


  析津城的攻防是从魏军步卒到达城池下的第二天开始的。
此时在城池下方聚集的步卒已经超过了四万,如果算上外围巡弋切断道路的骑兵,那么这次攻城的兵力要比一开始李易预估的还要乐观一些。
不过在魏军聚兵的这段时日里,城里的辽人也没有闲着,城头上的守城器械肉眼可见地多了起来,甚至还有以往缴获的火炮,外城的城墙内几乎处处炊烟,不用多想也能猜到是在熬制金汁热油等物,俨然是从魏人这里学到了不少守城的艺术,或者说是当初挨的打太狠,所以自然而然就学了起来。
而最让全军上下悚然或者说愤怒的是在城外步卒大营扎下后的第二天,城里的辽人不知道是为了泄愤还是鼓舞士气,开始发了疯一样在城头上大批处决汉人百姓,然后将那些人头和残尸从城墙上方丢下,几乎堆成了一座小山,连城墙都被染成了刺眼的红色,惨叫哀嚎声传遍了城内城外。
这些畜生。
这是浮现在所有魏军将士心头的唯一一句话语。
大营内的帅帐立了起来,几乎城下所有步卒和骑兵的将领都要来参加攻城的军议,不过等他们走进大帐,分列两侧,以为又是已经赶到前线的王爷亲自总领这一仗时,李易大步走进来,坐在了那把帅椅上。
有人意外,有人默然,诸如杨盛郭図这些西凉一系还没在北境正式立足的将领纷纷眼观鼻鼻观心,而辽人南侵之前就是边将的几个将领脸色则是有些不对了。
大帐内的气氛一时有些古怪,倒不是对李易出任这次攻打析津的主帅有所不满,毕竟李易镇守长城一年的战功摆在那里,之前的几战也是大放光彩,甚至有好事者已经开始把他和陈平称作“北境双壁”,虽然难免有些捧杀的味道,但也是实打实地承认了如今李易和陈平在北境将领中的超然地位。
之所以会有这样的气氛,只是所有人都意识到,白沟河一战的战果,扩张到整个辽国南京道就已经是极限,光是消化收复的幽燕就不知道要多久,短时间内再不会有战事,而王爷此时让李易来总领这收官之战,所透露出的意味就太多了...
比如下一次北伐,王爷还会不会亲赴前线指挥?如果王爷不来,是不是李易就是以后板上钉钉的主帅人选?再往深处想一想,这是否意味着王爷是在对前些日子军中的派系之争盖棺定论,要敲打警告原北境系的将领,拉一拉偏架?
只能说层次越高,要考虑的事情就越多,一个简简单单的任命,却让大帐内的所有将领都浮想联翩,连这些时日连续接收城池,吃得满嘴油光的李正然、武安才等受到重用的边将脸色都凝重起来,收敛了笑意。
而李易却没在意这些,或者说他现在满脑子都是怎么用最小的代价把眼前的析津打下来,击鼓聚将升帐议事真就只是为了讨论战事,根本没有要借机报复或者耍一耍威风的心思。
他用最短的时间定下了之后攻城的策略,既没有让以前那些隐隐作对的边将去打伤亡最惨重的头阵,也没有贸然开战派出兵力爬城墙,他再次强调了攻心为上的主旨,并没有用主帅身份强迫帐中将领领命,而是用缜密的逻辑和一条条军令说服了所有人,由此拉开攻城的大幕。
六月初一,在城内所有辽人紧张而恐惧的注视中,城外大营彻底营建完毕,李易打仗的风格本就是不喜欢犯任何错,所以这座大营从任何一个角度去看都只有让人叹服的份,城内辽人出城冲营的路就此被彻底堵死;而城池四方也开始修建土山,搭建火炮阵地,在土山垒成之后,也并没有急着朝城内开炮。
因为押送过来的辽人难民到了。
在围城大势已成的魏军注视中,那些仓皇恐惧的辽人在解开束缚后就疯狂地跑向析津的城门,拼命拍打哭叫想让城门打开由此获得一条生路。
但城门没有打开。
一天的时间过去,在城门和魏军中央夹着的辽人,连水都喝不上一口,不知道是不是为了展现绝不开城的决心,城墙上的辽军士卒甚至被将领们逼着放箭,箭雨之下城门前的辽人们纷纷四散而逃,但却始终不敢靠近那些握着刀枪的魏军,在走投无路之中,他们绝望地再次回到了城门前方。
第二天,城门依旧没有打开,无数辽人就这样暴露在烈日下,城墙下的那些阴影早已被身强力壮的人占据,任何一点吃食都会引起疯狂的抢夺,一些原本就油尽灯枯的辽人,就这样在城门前熬尽了最后一丝生机。
第三天...
城墙上的司徒鄢一动不动,他的心在滴血,可他的脸生硬得如同筑成城墙的青石,他的双眼并没有看着城墙下奄奄一息的辽人,也没有任何的情感波动,他在看的,是城池外面的大营,是远在千里之外的上京,是那位曾拍着他肩膀的陛下。
他知道比起辽人的所作所为,魏人驱赶民来到城门前真的不算什么,如果他打开城门,这些人真的就可以活下来--可他不敢,他不敢去赌,魏军不管是想让这些难民消耗城内补给,还是想借机攻城,都不是这座孤城所能承受的。
作为一个曾经风度翩翩的才子,一个读书人,他从来没有见过战争的这一面,残酷而让人绝望,这已经不是简简单单的道德困境这么简单,而是无数条性命就取决于自己的一念之间,他也曾想过,他可以死,将士们可以死,这些难民为什么就不能死?但他也知道,其实这些人都是可以不用死的。
只要他放弃他的坚持,这些人就还能活着。
而就在司徒鄢准备做出那个能让他在辽国史书上留下肮脏一笔的决定时,察觉到不对的几位将领果断地夺取了守城的最高权力,他们的心就要比司徒鄢狠得多了,而在意识到城内定然不会开门之后,坐镇中军的李易传下了军令,一批批热气球从军营后方起飞,开始借着正确的风向飞向城池上空,先是扔下天雷,让城内人心惶惶;然后是无数用辽语写就的传单,上面只有简简单单的几句话。
“固守必死,开城可活!”
一些之前被俘虏的辽人将领的劝降信也在此时送进了城,上面不仅指出了活路,还有大魏对于投降将领前程的某些承诺,有将领看都不看直接撕毁,也有奖励拿到观看后沉默无言并未声张,但整座城池却因为这些简简单单的攻心计策而显得摇摇欲坠。
与此同时,垒成的土山上,火炮也开始了咆哮,土山这种攻城法子虽然有些费时费力,可在实际应用上却效果显著,尤其是配合土山上居高临下能越过城墙压制打击城内的火炮,外城几乎再无安全之地,再加上开炮间隙魏军集合辽人难民于夜间在城外唱起辽人古歌,那些代表着家乡的韵律让许多靠在城墙上呆坐的士卒们泪流满面。
这下子不仅是普通士卒对这场战事再无信心,连一些将领也开始了动摇。
“他想开城门!”
城池里爆发了喊杀声,夜里的动乱骤然多了起来,虽然城门还在紧闭,但任谁都清楚,城内的人心,已经散了。
已经有人试图从魏军围三缺一放开道路的北城门处逃跑,然后消失在夜色里,魏军没有去追,于是城内越发混乱;有辽人将领被魏人的手段搞得怒气勃发,从城上射下箭来试图与魏军将领约战于全军之前,然而城外却理都不理;还有人试图夜间从城上悬索叛变,然后被好吃好喝招待后在白天拉到城下向城内喊话。
攻心,真就是攻心。
根据那些逃出来的人的描述,围城虽然才短短十天不到,城内确实已经不成样子了--这固然是因为兵败之后士气极低的原因,但也离不开魏军用了各种法子消磨守军意志的关系,尤其是城内官职最高的节度使司徒鄢,在那些辽人难民纷纷死于城外之后就整日酗酒不理军事,城中军政如今都是那些将领们掌控,他们对于士卒多半靠威吓鞭打,动辄军法连坐,行事颇不公正,这样一来更失了人心。
“时机差不多了。”
李易在第二场军议上做出了这样的判断,而见识到李易不用一兵一卒便让城内乱成这番模样的将领们也彻底服了气,对于接下来的战事安排一口应允,于是在第十天的夜里,当炮火渐熄,城内的辽军士卒以为城外又会响起辽歌时,正式的攻城开始了。
带兵先登的仍然是自告奋勇的武安才。
根据这几天探到的消息,辽军防守最为薄弱的是北面城墙,因为魏军围三缺一独独放开了北面,只是看起来城内的将领多半还是清楚如果弃城而逃,要不了多远就会被魏军的骑兵追上,所以这些天除了打开小门出逃的小股部队之外,北面的城门并没有打开过。
但这也给先登营创造了很好的机会,起码武安才带兵摸向城门时,城墙上方并没有响起警戒的号角声,可当武安才准备当机立断架设云梯时,城内的喊杀声就响了起来,这倒是让他有些遗憾--若是能再晚一些惊动城内,开辟先登阵地的代价就要低得多了。
当下他一马当先开始顺着云梯爬上城墙,只是他才爬到一半,北面的城门就轰然洞开,一支辽军风风火火地杀出来,武安才原本还以为是辽人将领想要放手一搏,出城断他的后援,可定睛一看才发现压根不是这么回事,因为那支辽军压根没管城墙下的先登营,而是朝着北面头也不回地跑了。
等到武安才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时,已经是他上了城墙之后,只见城内处处火光,原来是魏军的一系列动作太过有效,所以城内的辽军发生了内乱,一部分将领觉得析津必然守不住,所以想要带兵突围,而另一部分则是仍要死守,两边谁也不服谁,干脆就起了大规模的火并。
而偏偏魏军又挑了这个时候进攻,所以当城上城下的两军对上了视线后,原本就压不住人心的城池彻底乱作一团,魏军几乎没付出什么代价,就轻而易举地夺取了西城门与北城门,大举入城开始与辽军巷战,厮杀持续了整整一夜,等到了第二天清晨,魏军已经占据了整个外城与大部分内城区域,只剩下少许残兵败将还在负隅顽抗。
这仗打得真是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原本以为会是一场攻坚恶战,要用人命铺就才能打下这座大城,但实际上只是进行了十天的围城,一夜的厮杀,析津城便已经易手。
认真说起来,还是因为真正决定性的大战在白沟河畔就已经结束了,再加上魏军只围不攻的各种攻心之举,以及投降不杀的一条活路,导致城内守军彻底丧失了抵抗的意志,这才让此战有些虎头蛇尾,索然无味。
但往细里去想,如果不是李易没有在守军尤有死战之意时贸然攻城,析津城绝不会如此容易就被攻下,其过程必然要惨烈得多,这大概也是“善战者无赫赫之功”的表现了。
大魏的旗帜就此插在了析津的城头,这座镇压幽燕的城池,终于再一次回到了汉人的手中。
而入城的李易也听到了匆匆赶来的军吏汇报的消息。
“那位辽国南京道节度使司徒鄢,想要见一见王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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