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一十三章 天子
在顾怀策马而入北平城门的时候,关于前线的捷报也送入了真定城。
当时的卢何还在一边批折子一边听郑功绕着桌子碎碎念,这个当初在邢州郁郁不得志的中年官员在得到顾怀赏识出任农政署长后,几乎爆发出了此生全部的热情,简直连吃饭都在看地图,琢磨能在北境的哪块荒郊野地再开出田来。
在当初北境百废待兴的时候,顾怀和卢何就已经定下了一些基本的思路,万事万物以农为先,安置了流民,养得起百姓,才能考虑后面的事情,所以严格说起来,农政署这个衙门应该权柄极重才对,而郑功也本应该由此一跃成为河北的新贵,成为仅次于顾怀卢何的大人物。
只可惜这个中年人似乎对争权夺利没有一点兴趣,一年多了,就没怎么在衙门里待过,卷起裤腿带着吏员不是在勘察土地就是在过去的路上,连家都不怎么回,而在他的兢兢业业之下,真定往南大片区域的农耕情况确实在这一年多内获得了极大的改善,尤其是各种水利设施的兴建,让以往那些贫瘠的土地也变得能养活人。
可以说对于北境那么多重新安置的流民来说,如果没有郑功,在过去的一年多里,不知道要饿死多少人--所以这位官服上总是带着泥巴,用卷起裤腿的双脚丈量着适合耕种土地,翻山越岭只为新修一条灌溉沟渠的中年人,实在配得上他如今在北境百姓口中的交口称赞。
但问题在于开垦土地、兴修水利都是要花钱的,如今北境处处缺银子,三年免税赋的背景下,清池那边的工业区港口依然是吞钱的大户,前线的军饷也万万不能节省半分,要不是这些日子无数世家大族破家灭门,给北境缓了口气,下半年边军的军饷都快开不出来了。
幕府好不容易把最难熬的春耕给挺了过来,刚刚闲下来的郑功又跑过来要钱准备把真定以北的土地也给拾掇出来,卢何确实是幕府的执政但又不是管印钱的,哪儿还能掏的出钱来给他?
所以卢何也在劝他好好休息段时日,别那么玩命了,真定以北的边境还在打仗,你跑到那儿组织流民开垦土地,万一辽人打过来怎么办?幕府的银子打水漂了还是小事,你要是被辽人砍了那乐子可就大了。
只可惜郑功有些不领情,见卢何不同意,就把顾怀当初对他的承诺拿出来翻来覆去地说,什么“只要能养活流民,你要多少钱尽管开口”、“谁挡你干活你来找我,我亲手收拾他”之类的,天天围着卢何转圈要,把卢何烦得饭都快吃不下了--偏偏又不好打击他这种热情,幕府的官员要是都这么勤勉卢何还至于天天待在府衙批折子?
也就只能找些理由把这件事往后拖了。
好不容易才用“打完仗再说”的借口支开了郑功,卢何叹了口气又提起了笔,只感觉被刚才郑功念叨的那些水利工程搞得有些头疼--这家伙居然还提议修缮大运河!北境要是有这余力顾怀还至于特意走一趟江南开海运?
他静下心来看了几封折子,便听到急匆匆的脚步声在门外响起,老人家早起干活本就有怨气,几乎就要拍桌怒斥一声是不是没完了?然而进门的却并不是郑功,而是挥舞着军情文书的另一位官吏。
“边境大捷!王爷胜了!”
卢何刚才的怒气瞬间不翼而飞,他猛地起身接过军情文书,只是扫了一眼,一年来操心太多而越发苍老的脸上双眼就慢慢瞪大,然后畅快地抚案大笑起来。
赢了,赢了!
然而下一秒他的笑声就戛然而止,因为他看到了门外,郑功幽幽地露出半张脸,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手里那份报喜的文书...
......
走入后堂的卢何虽然因为死缠烂打的郑功有些怒气,但那份因为边境大胜而产生的喜悦却没有消弭半分。
如今天子就在真定府衙,于情于理,这种大事都是要率先禀报一声的,卢何骨子里还是个守旧的老臣,所以并没有让人第一时间把这个消息公布出去,而是打算先来见一见小皇帝。
时间已经近了正午,自然听不见小皇帝的读书声,说起这一点,卢何对于天子的好学还是很满意的,顾怀在的时候,还能说是因为畏惧;而顾怀去往前线之后,府衙后堂每日清晨依然有朗朗的读书声,这就能说明很多东西了。
七岁的孩子往往没什么耐性,但小皇帝很不同,或者说他远比同年纪的人知道该做什么。
卢何没有在后堂看到天子,他摆手找过一个下人询问了两句,这才提步走向花园,绕过一处回廊后,便看见了蹲在一丛花树边,静静看着蚂蚁搬家的赵吉,还有扶刀站在一旁的赵裕。
卢何摆了摆手,暗处立刻有几个锦衣卫的谍子转身离远了一些,这种阵仗用来照顾一个孩子未免有些过了,但考虑到这个孩子是天子,而这里也不是京城的宫殿,所以也还勉强称得上合理。
“陛下,”卢何的声音惊醒了呆呆看着蚂蚁的小皇帝,“前线送来战报,魏军大捷!十七万辽军南征,先后三战,尽灭于白沟河畔,如今靖北王已命全军挥师北上,兵围析津,收复幽燕,指日可待!”
话语的内容让小皇帝的瞳孔骤然放大,而另一侧的赵裕也不由自主放轻了呼吸。
如果不是为了照顾小皇帝,他多半也是要去前线的,毕竟他现在仍是顾怀的亲卫--只是他虽然一直相信王爷会赢下战争,但也没想过会赢得这么干脆,利落!
十七万辽人覆灭!
想想看前些日子王爷去往前线时,笼罩在真定城上的那一抹阴霾,虽然不至于幕府上下人人露出大祸临头的神情,但心头的忐忑是怎么也抹不去的,可这才过了多久?魏军都要收复幽燕了!
震惊后,他的脸上迅速浮现由衷的喜悦,只是当他看向小皇帝时,才发现赵吉的脸上不仅没有喜色,反而很苍白。
那代表着一种不安。
卢何明显也发现了这种异样,他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眉头微皱,认真地审视起小皇帝的神情。
一旁传来冷喝:“陛下!”
赵裕猛地上前两步,将天子扶起来,冷声提醒道:“您没听见卢老的话吗?前线大捷,王爷大捷!”
若是换做其他人,这样的作态未免有些大不敬的味道,但赵裕本就是天子的长辈,而且因为这些时日的贴身保护与陪伴,天子也把他当成了亲近的人,听到这些话,小皇帝猛地醒悟过来,颤声道:“叔父不易,将士不易,我...朕该如何赏赐才好?”
“如此大捷,自然该大赏三军,将领依功晋爵,”卢何沉吟片刻,说道,“魏开国以来,还从未有这般大胜,所以这次还望陛下尽早下诏不吝赏赐,以安军心,诏书一份发往边境,一份送往京城,如何?”
他没有提顾怀,或者说,在刚才天子那一抹苍白的脸色中,他看到了更多,由此也有了些由衷的失望。
太过聪明,果然不是一件好事。
他好像真就是来尽到一个禀报或者说提醒的义务,甚至并不打算继续看下去,礼貌地告退之前,他意味深长地看了赵裕一眼。
而赵裕也从那道目光中明白了些什么,所以他的脸色越发冷了下来。
“收起你那些小心思,”看着卢何离开的背影,赵裕对小皇帝说,“卢老是一位忠臣,这天下有很多忠臣,但他们忠于的是大魏,不是你,如果你再尝试在人心里扎刺,那么在那之前先受伤的一定会是你的手。”
小皇帝低着头,看不清楚神色:“我只是害怕没什么能再给叔父的了。”
“王爷并不在乎你能给他什么,”赵裕说,“但你要知道,王爷要不要是一回事,你名义上给不给,是另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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