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青行灯碎是非乱
余光里，月明卿垂在身侧的手突然攥紧，灯盏温暖的光线，在她凸起青筋的手背上铺开，勾勒出流畅的明暗线条，原本无力的柔荑骤然生出震撼人心的力量感。
这是贵族天雪狼独特的魅力。
柔软强大，光明磊落。
眼里融不进沙子，身边留不下恶人。
照怜自顾自收回目光，轻轻抿唇，沾染着晶莹的睫毛颤动，眼底的悲凉褪去，只剩下嘲弄和疯狂。
果然如此。
她终究是容不下自己了。
她勾唇，痴痴苦笑。
既然火已经烧起来了，那就让它再烧的旺一些吧！
烧大些，把这个镇妖塔烧了，把所有肮脏的过往也烧掉！
如此想着，照怜抬眼凝望面前的少女，红唇微启，吐出的每个字，都浸着血。
“我知道这是邪术，我知道修炼它要用无辜的孩子。那些孩子的模样我都记得，有的不过襁褓，还不能说话，有的刚刚会走路，拉着我的手哭，有的已经懂事了，不哭不闹，还会照顾同行的弟弟妹妹们。”
“后来他们都死了，爆体而亡，躺在被烧红的烙铁上面，烫掉全身的皮，然后丢进红色的水中，让剧毒之物啃食他们的肉，最后将他们的白骨碾碎，制为……”
“你闭嘴！”月明卿一声呵斥打断了她的回忆，眼眶通红，气的整个人都在发抖。
这种丧心病狂的事情，她怎么能这么冷静的说出来！
那可是多少条活生生的命啊，她当这是什么？
照怜张了张嘴，无声的笑了。
眼尾的痣因为这抹艰难又苦涩的笑，越发悲凉，照怜整个人因为它，而呈现出支离破碎的无助感。
她哑着嗓子，一字一句说的无比清楚。
似梦魇，似诅咒。
说给月明卿听。
“这就听不下去了？封家的黑暗，岂止这一件两件事情可以说的清楚？月明卿，你活在狼域，处处好梦，哪里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有权者滥杀无辜，无权者苟且偷生，世人为了活命，什么事情做不出来？狼域确实是世外桃源，但却不是所有人的，只是你一个人的。所以你天真，你傻，你把我这个魔头当做好人，还和我做朋友哈哈哈哈！”
“朋友？我照怜从来就没有朋友，只有敌人，那些人把我关在这里整整二十年，二十年！让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只能忍着这永无止境的孤寂，我恨他们，若我有一日能走出这里，定要去寻仇，将他们杀的一干二净！不光他们，还有那些冷眼旁观，背后议论过我的人，还有……”
“砰！”
一声巨响，照怜摔坐椅子上，还保持着躲避的姿势，刚刚脸上被擦过的地方火辣辣的，胳膊被冷硬的木头硌的生疼。她目光下移，看着摔在脚下的碎片，震惊的睁大了眼睛，捏着扶手的手猛的用力。
身体颤抖的更加厉害。
这是青行灯？
没错，这就是青行灯。
当初那人豪掷金银万两，长跪百鬼灯林也求不来的东西，居然出现在了这里。
而月明卿，居然把青行灯给砸了！
她怎么会把青行灯砸了，她知不知道这可是她的第二条命啊！世间难求的宝物，别人拿命供着，她……
“滚出去！”
月明卿指着门，手臂青筋暴起。
她已经在失去理智的边缘，根本没有看清自己丢出去的是什么东西。事实上，她也没心情去看，这个瞬间，她只有一个强烈的想法。
就是不想再看到照怜！
“你不配坐在这里，也不配我看你一眼！我收回我之前的话，我们不是朋友了！”
照怜瞳孔地震，在月明卿看不到的角度无声颤抖，瞬间通红了眼眶。
有一种名为苦涩的东西从心底漫开，顺着肌肤纹理的方向，遍布全身。胸口如针扎般的刺痛，一瞬间扰乱了所有外界的声音，让她的耳朵里只剩下那句——
我们不是朋友了！
不是朋友了……
对……
就是这样，就是这句话。
世人与自己，本就该如此。
最想要的那句话已经得到，照怜费力的眨眨眼，晃头，意图将眼前不断旋转又模糊的青行灯碎片看的更清楚一些。
大大小小的淡青色水晶片印进眼底，抚平她眼中的赤红。
身体的力气俨然一瞬间被抽走，搁在椅子上的手连窄窄的扶手都扶不稳，她努力站起来，腿有些麻木，连站着都是摇摇晃晃的。
房间里的温度骤降，照怜打了个哆嗦，抬脚——与月明卿擦肩而过。
恍惚之间，她又闻到了刚刚那个馥郁清幽的香气。从少女的衣袖中，青丝中漫出，将她包裹其中，不识归途，不见来路。
行至门口，照怜回头，欲和她说一句话，可是在她转身之际，月明卿也正好看过来。
二人的视线在半空中碰撞。
她眼中的厌恶，犹如剧毒，那么清晰。
清晰到照怜就算很快的扭过头，也将那个眼神烙印进了心里。
“阁主……早些休息。”
照怜艰难的开口，用尽全身力气也只说了这六个字。
然后，缓缓走出房间，将满地狼籍与寂静留给月明卿。
门关上的瞬间，月明卿终于支撑不住跪倒在地，趴伏着，失声痛哭。
“啊啊啊啊啊！为什么！”
爹爹和娘亲的教诲在耳边一遍遍回荡。
卿卿，世间善恶之分，在于你的心。恶人为恶，孩童无罪，善人为善，普善众生。娘亲希望你不必大善天下，但要小善于无辜。
等我们卿卿长大，必定是顶天立地的狼族族长！
卿卿，天下之大，可为亲为友者寥寥无几，对待朋友，定要以心相交，不可欺人祸人。
卿卿，此去镇妖塔，路途遥远，如今灾年，定有拦路为害者，你是公主，切记心存善念，不要赶尽杀绝。
卿卿，出了狼域，你就会有很多朋友了，记得擦亮眼睛，分辨是黑非白，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娘亲希望你回来的时候，还是如今的卿卿。
卿卿
卿卿
照怜是她除却岳惊鸾后交的第一个朋友，第一个朋友，却满手鲜血，滥杀无辜，背负着滔天罪恶！
为什么？！
“啊啊啊封照怜！”
照怜听到她痛苦的哀嚎，脚步停了一瞬间，随后继续向前。远远的，听到动静的羽悬镜气喘吁吁跑过来，满脸着急。
看得出来他很担心月明卿，所以在经过照怜的时候，连眼皮都没抬。
直到门再度被关上。
“丫头！你怎么了？”
羽悬镜一进门就被吓了一跳，他看到月明卿跪在地上，倒入一片血泊之中，刺眼的红将她环绕，浓郁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羽悬镜神色一慌，快步跑过去，双手扶着她的肩膀，将她拉起来，触手即是粘稠和温热，满眼的痛……
“三哥哥”
月明卿被拉起来的时候，哭的满脸泪水，好在脸上没有血迹，这倒是让羽悬镜提在半空中的心骤然落了地。
“没事，一点小问题，很快就好了。”
女子爱美貌，她若是伤了脸，日后还不知要伤心成什么样子。
不过，他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
月明卿的手上，扎着尖锐的水晶碎片，十指纤纤，尽数被鲜血浸染，细腻的肌肤上，密密麻麻的，全是各种形状的伤口。
膝盖处，鲜血已经浸透了锦服，贴在腿上，整个裙摆都湿漉漉的。
羽悬镜拧着眉头，不顾她身上还有些水晶碎片，将她抱起来放在床榻上:“忍一忍，我这就唤花月过来。”
花月是跟随月明卿从狼域来到镇妖塔的妖姑，真身是一只灰狼，修为虽然不高，但出自医术世家，医术高超。
自从月明卿的内丹被震碎之后，她就全权负责她的身体，平日里月明卿受了伤，生了病，只要经过她手，立刻就会好起来。
羽悬镜撑着她发抖的身体，用另一只手幻化骨扇，将十尾蓝雀的威压注入扇面，骨扇半合，青光流淌，嗡嗡作响，一阵阵低沉又刺耳的声音扩散开，整个镇妖塔为止震动。
尖叫声四起。
连正在摇摇晃晃的照怜都下意识捂住了头。
随着一声响亮的狼嚎，羽悬镜这才收手，鬓角已然渗出了汗渍。
这种大范围的覆盖威压十分耗费精力，但是他不敢离她半步。
回想刚刚见到的照怜，他大概能猜出是这傻丫头和封照怜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但是他实在想不明白，是什么能让她们两个一个内息紊乱，在走火入魔的边缘晃悠，一个满身鲜血，跪在一堆碎水晶里号啕大哭。
碎水晶？
羽悬镜愣了下，立刻反应过来，低头朝一摊血迹中看去，狭长的眼眸中闪过一抹惊愕，吓出一身冷汗。
青行灯怎么……
这可是狼王和狼后为了她，专门走一趟冥界求来的。六界之中想要青行灯的人数不胜数，狼王能把它拿回来，其中坎坷自然不必多说。
他还记得那天狼王狼后回来的时候，浑身是血，站都站不稳。
这么难得的东西，居然毁在了这里……
羽悬镜沉眉看着眼睛红肿的月明卿，沉默许久，青墨瞳孔里充满着忧虑，本就深不见底的眼眸，此刻更是黑的看不到情绪。
花月化身灰狼撞开门跑进来的时候，看到这样的场景，吓得撞倒了一旁的石桌，羽悬镜瞬间抬眸，沉声道:“公主受伤了，你过来看看。”
花月这才变成人形，扶住月明卿，指尖幻化淡青色的光。
有花月在，羽悬镜这才放心松手，一挥衣袖将青行灯的碎片收起来，快步走出房间。
狼域至宝已用，青行灯已毁镇妖塔之行灾祸横生。
如今局势，恐生变故。
看来——
他得亲自回一趟狼域，见见狼王和狼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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