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孤影清寒月下人
照怜跌跌撞撞的回到塔底，所见之物一如离开时破烂残缺，深夜寒意更重，身上仅存的一点余温，也被断壁残垣间袭来的风吹散了。
她回到刚刚坐着的地方，那是唯一一块可以遮风的温暖之地。身后是冰冷坚硬的石墙，脚下是柱子坍塌的石块，那些破碎的黑石，还在缝隙里闪烁微光，有些细沫随风而去，已寻不到痕迹。
月色微浅，明珠蒙尘。
恍惚间，照怜看到月明卿咧着嘴畅快大笑，弯着眼睛，笑魇如花，肌肤白皙通透，如同月宫美人。
她捧着石头，说要送自己。
那时候的她，如同天际的太阳，璀璨灼烫，热烈的让自己自惭形秽，却又止不住的心动。
细数过往岁月，这还是第一次有人送自己礼物。纵然她最后哪个都舍不得，又都收了回去，但是对自己来说，这份心意，比那些价值连城的俗物要重要的多。
世人皆无情。
唯她满腔热情。
世人轻贱自己，恨不得饮自己的血，食自己的肉。
而她，给自己朋友之名，诚挚相待。
她和所有人都不同。
就是这份来之不易的区别对待，让自己开始不可控制的期待。
期待接下来她会做些什么？身为阁主，她要怎样管理镇妖塔？是不是需要自己的帮助？听说她给小风三饼他们都重修了囚房，那自己是不是也能有个属于自己的闺房？
在这种不动声色的期待中，她逐渐有了温度和感情，不再像一块冷冰冰的石头，被埋在过往中无法自拔。
突然间，时间不再难熬，漫长岁月也不再是种折磨。
可是，现在这份期待没有了……
更准确的说，是期待的人，已经不会再回头了。照怜觉得自己永远都忘不了，方才月明卿看自己的那个眼神。
她憎恨自己满身杀戮，滥杀无辜，也厌恶自己冷漠无情，对枉死的冤魂不予理会。
她是对的，一个活物，本就应该有感情，但是自己如果有感情，怕是早就活不到今日了，那些烙铁盘，空出来了一个，原本是为自己准备的。
如果用上了…
这世间何来照怜？
说到底，她们终究不是一路人！衣食无忧的公主和苟且偷生的奴仆，孰高贵孰卑贱？孰干净孰肮脏？
答案显而易见。
都说人只有身处寒冷之中，才能清醒的思考，此刻照怜坐在角落中，身上没有一处热的，可思绪却无比清晰。
刚刚自己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该是让她恨透了自己吧！
恨透了，就不会再有瓜葛。
从此以后，她走她阁主的阳关道，自己走阶下囚的独木桥，井水不犯河水，再无交集。
这样一来，她身为阁主，便不再有污点。
想到这儿，照怜突然笑了，她想着月明卿这个傻瓜，一定不知道和自己做朋友，是一件多么有风险的事情吧！
别人避之不及的自己，就是怎么也擦不掉，洗不净的污点。只要她和自己走的近，就免不了受到别人的非议。
不是有句话叫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吗？
这次，就由自己亲手斩断这场乱事！
“老大？”
一道细弱的声音打断了照怜的思绪，她惊讶抬眼，看到猎豹小风正站在不远处的门口，愣愣的看着自己。
“老大，你怎么在这儿？”
小风有些想不明白，因为记挂自己压在石头下面的金银财宝，左右睡不着，只好大半夜过来搬石头，明明刚刚他搬的时候还没人，这一趟回来，老大怎么就坐在这儿了呢？
不是说今天老大受阁主相邀，去塔上休息了吗？
谁传过来的消息，一点也不准确！
小风在心底骂了一句，然后笑着朝照怜走过去，还没走近，就看到照怜的裙摆处满是赤红。
当即惊了一下。
“老大，你腿怎么了？”
“什么？”照怜愣住，低头，这才发现自己的腿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青行灯的碎片割伤，此刻早就染的裙摆成了黑色。
只因她喜穿褐色的衣裳，颜色深，没有及时发觉。腿麻木疼痛，她也只将这当做塔底清冷的缘故，不曾想，居然是受了伤。
照怜随意提了提裙摆，动作重些，才有了刺痛的感觉，她沉沉叹口气，无所谓道:“一点小伤，不是什么大问题。”
镇妖塔没有医师，小风就算想帮她，也有心无力。不过好在照怜修炼邪术，身体自愈能力极强，从前不管受多重的伤也一日便好，和从前动不动中毒的情况比，这个伤口，确实小多了。
“小风，这么晚，你怎么会来这里？”
小风弯腰抱起一块巨石，憨憨一笑:“我来搬石头啊，金币压在下面了，嘿嘿！”
照怜眼见小风把比自己还大的石头扛在背上，然后一跃而起飞出塔底，不多时，镇妖塔外传来一声巨响。
声音之大，惊动了三饼清虎等人，既然本就因刚刚的威压心烦意乱，现在听到这震天响地的动静，一时间气愤难耐，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把小风截在了塔底。
他们都信了照怜不在塔底的传闻，所以没有细看，围着小风就开始破口大骂。
清虎受到羽悬镜影响，不苟言笑，此刻，就算是心里气愤，也没有说话。但是三饼就不一样了，他和小风相识许久，有什么说什么，三张嘴骂起人来厉害的很。
“小风，你爷爷的！大半夜的你干嘛呢？还让不让人睡了？你大晚上的精神抖擞，我可是要休眠的！明天还要搬石头，我顶着三个脑袋，如果休息不好，哪里还有劲干活啊！”
“刚刚那只骚孔雀……”三饼眼见清虎亮出了獠牙，立刻收声，“咳咳，那只孔雀，他放出威压也就算了，反正我打不过他，我认命！”
“但是对付你，我还是很轻松的，怎么，非要我这个老前辈教育教育你，你才知道半夜不得扰人清净吗？”
小风看着他们身后缓缓抬眼的照怜，一个劲儿的挤眼睛。
别说了，是不是找死？
在这儿打架？怕是不想活了吧！
有谁敢在照怜老大的地盘上动手？
“你眼睛抽抽了？告诉你，现在知道错了，没用！反正也睡不着了，不如我们练练！”
说罢，三饼便拉开架势，尾巴卷了一块石头扔过来，当做小开胃菜热热身，小风闪身躲避，才没被打中。
“小风你跑什么，咱们又不是没打过~”
“哈哈哈来来来，风风别怕，让姐姐看看你最近修为有没有进步？”一声娇笑传来，三饼三头延长，飞至半空。
一头为雷火，劈啪作响；一头为水雾，袅袅生烟；一头为风沙，低空盘旋。
三饼本是不周山的灵蛇，山上其他灵兽引渡雷劫，劈歪到了他身上，九死一生，这才修的雷火之术；后来大水淹山，他被浪花卷入汪洋，往那鬼门关前走了一趟，机缘巧合之下，修得水雾之术；后来拜师风湘子，修炼风沙之术。
他天资聪颖，仅三十年就术成，从此天下鲜有对手。
小风修炼时间短，也没有正经拜师学习过，现在那点修为，也是偷了别人的灵丹，走了捷径得来的，和三饼根本不在一个级别，他若是对上他，必败无疑，只有被打的份。
眼见那几团雷火就要砸到自己身上，小风忽的一转方向，在三饼吐出三颗球的时候，跳到了照怜身后。
对不住了老大，我打不过这个疯子蛇啊！
三饼也跟着她的动作转了个方向，谁知居然看到了本不该在此的照怜。
女子眼尾泛红，面无表情的盯着他，身骨清冷，容佳秀美，眉眼慵懒，衣裙下摆乌黑，周身血腥味浓郁到他站在这里都能闻到。
三饼心里咯噔一下。
完了完了，摊上事了！
不是说照怜去塔顶了吗？现在怎么会在这里？这谁给的消息啊，这么不准确！
那三颗球自吐出口便不再受控制，直直就朝着照怜飞过去。电光石火间，三饼突然想到自己刚来的时候，不知天高地厚的去挑衅照怜，结果被她一挥手打回来，三颗球砸到自己身上，愣是在床榻上躺了十多日才能动。
不行不行，这次可能就不是十多日那么简单了！
不知道从哪儿生来的勇气，三饼往前两步，头跟着球飞了出去。
哎？我吸！
我吸！
我再吸！
在距离照怜不过五尺的地方，三饼将球吞下，咳咳，有些干，卡嗓子。
润润喉咙后，咧着嘴笑开，十分狗腿。
“嘿嘿嘿嘿，照怜老大，没吓到您老吧，我就是，活动活动筋骨，提前练一练。这不明天要给您搬石头吗，当然这可不是邀功啊，能为您搬石头，是我三生有幸哈哈哈哈，不过这天色确实晚了，要不，您老先睡着，我这就回去了？”
三饼试探性的缩回脖子，刚要开溜，就听到照怜在身后问。
“给我搬石头？”
“对啊！哈哈哈哈您不知道，这一大早阁主大人就下令了，说要重建镇妖塔。正巧这塔底塌了，就一并给收拾了。阁主大人说了，赶明清理好后，就把那些名贵的物件摆进来，一切摆设都按照最好的来，什么珍珠玛瑙琉璃翡翠，要什么有什么，就为了给您一个惊喜，您看着也高兴不是？”
照怜心神一动，原来，她早就为自己安排好了……
心情突然舒畅些，照怜无心追究他们在这里打架的麻烦，缓缓摆手说:“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小风问她:“老大，那你？”
“我？我本就应该在塔底，不是吗？打架之事，今日是第一次，亦是最后一次，走吧，我自己待会儿。”
小风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但看到照怜已经轻阖上了眼，眉宇间攀满了疲倦，最终还是放轻脚步，飞出塔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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