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山中人家
西宁熟门熟路，直奔煜城住的小院而去。
一大早起来乱七八糟胡吃了一通，此刻什么燕窝啊酥饼啊凤爪啊甜羹啊，干的稀的自发融合在一起，随着她的脚步在腹内隐隐晃荡。
看来喝酒的后遗症，除了针扎般的头疼外，便是食欲好得惊人。不过在不断进食的过程中，头疼这件恼人的事，倒莫名好了。
所以说，吃真的是一件很重要的事啊！
远远看见侍卫小院外的一栅竹墙，她被奇异的晃荡感扰得有些许不安生，便止了脚步，在一处□□旁的石凳边坐下了。
远处有三三两两的下人们低头行过，与以往一样，很识相地并不主动过来打扰。
西宁左右望了望，一个十一二岁模样的小厮蹦蹦跳跳在□□上跑过，嘴里叼着根茎草，哼哼唧唧在哼着小调。
她招了招手，“你过来。”
小厮见有人喊，刹住了脚步，左右乱望，脑袋晃了两圈才看见坐在石桌旁的西宁，犹犹豫豫地走过来。
“姐姐你叫我么？”小厮长了张圆盘儿脸，肉嘟饱满，两只浑圆的眼睛扑闪了两下。
“你不认得我？”西宁奇道。
“有点面熟倒是。”圆盘儿歪着脑袋乖巧地答话，眼神却被旁边芍药花上缀着的一只彩蝶吸引去。
行吧。“煜统领认得么？”
“认得啊！在公主府做事，煜统领谁不认得啊？”圆盘儿收回眼神，在西宁身上滴溜溜转了一圈，似乎对这个问题很是奇怪。
你也知道是在公主府……
“你去把煜统领叫过来，就说——”
“他出府了啊。”圆盘儿弯下腰，拿之前叼在嘴里的茎草轻轻蹭那只彩蝶。彩蝶岿然不动。
“出府了？你如何知道？”圆盘儿背对着她，西宁有些不大听得清楚，便往前倾了倾身子，
“晨间我送他去的御史台啊！”
“你送？”西宁又奇了，更奇的是她发现自己在这个孩子前一直在问问题。
圆盘儿有些骄傲地挺直腰板，回头扑簌着两只黑亮的圆眼睛，“姐姐你新入府的吧？我是公主府外院里最有前途的车把式。”
西宁愣怔半晌，仰头看了看当空高挂的日头——这还是青天白日下的公主府么？
“真姐姐又来帮煜统领收拾了。”圆盘儿眼神跳跃灵动，总没个落点，此时又越过西宁看向了她背后。
西宁回过头去，果然，远处宛真正从煜城住的院子里迈步出来。她一手挽着个墨缎面包袱，另一只手拿着白纱帷帽，出来后又转身，很是细致地将院门关好，而后轻迈步子，朝府院南门方向走去。
她今日没有穿府里的奴婢服饰，而是着一身果绿色多褶长裙，梳了个流云髻，发髻上简简单单插了根白玉兰花簪，缓缓走在清透的日光下，俏脸被衬得极富光泽，唇角浅浅带着笑，看上去清清爽爽，秀雅又别致。
她这是要出府的模样，而且显然是精心打扮过。
西宁微微眯起了眼。
“所以她现在帮煜城收拾，是因为——”西宁眼神一直跟着宛真行走的倩影，嘴里又习惯性地问道。
“我如何知道？”圆盘儿奇怪地看着她，“我还是个孩子啊。”
西宁忽然觉得有些牙疼。
“小圆盘儿，你说你是公主府最有前途的车把式？我不信。”心一动，西宁斜着眼打量他。
“小圆盘是谁？他也是府里的车把式？我怎地不知道？”圆盘儿奇道。
“……”
“他赶车的技艺能比我强么？”圆盘儿撅起了嘴，又追问。
“……没错。小圆盘说他赶车比你强多了，你连当他的徒弟都不配。他才是府里最有前途的车把式。”西宁说得煞有介事。
圆盘儿急了，“不可能！我十岁就可以单独赶马车了。他能吗？他能吗？”
“嘴里说的不算，你证明给我看。”西宁看着那张饱满粉嫩高高隆起的浑圆脸蛋，抑制住了想伸手掐一把的冲动。
一炷香时间后，西宁悠然坐在了马车里，望着前面笔直端坐的小小身影微微冷笑。
小屁孩，还治不了你！
她勾起手指，将车窗篾帘撩开一条缝，宛真带着帷帽，在马车左前方脚步轻快地前行。
此刻她已将帽纱放下，罩住了大半个身子，可是身姿婀娜难自弃，窈窕的身段行走在大街上，仍有时不时有路人擦身而过的刹那一时失了神，又扭过去回头看。
煜城既不在，多了解一下宛真也是必要的。趁二人尚未情根深种之前，倘若能发现一些她背后可能隐藏的不可告人的秘密，再想个法子让煜城知道，掐断二人情动的苗头，这事儿不就成了吗？
就如苏婉影那般。
只是，对于成展卿而言，晚了些。
西宁想到成展卿，心里微微一涩。她不敢想象他知道苏婉影投湖后的模样，上一世他绝望木然的眼神在心头轻轻掠过。这个人上一世虽名义上是自己的驸马，可是二人之间从未以夫妻的身份相处过。这一世重生回来，原本她发现自己能坦然抽身出来还深感庆幸，未料苏婉影竟然继续酿下大错。
她并不后悔将她的恶性暴露出来，这样的女人留在成展卿身边绝非好事。可她现下不敢面对成展卿，她害怕见到他又变成了自己最不愿意见到的模样……
她心里一直隐隐有一个不敢面对的念头——
难道，难道重活一世，结局依旧无法改变？
“姐姐，还继续这么慢着走么？我给你看看我赶得快的时候如何？”圆盘儿跃跃欲试的声音从马车前传来，打断了她的心绪。
西宁很快抽离出来，嘴角微微扬起，“赶快车会抽鞭子就行了，要快就快要慢就慢才是真正的高手。难不成你快控制不了了？”
“哼，才不是！我能一直这样走到秀宇山去！信不信？”
宛真在下人中人缘不错，就连玉池都帮着她说话，若在府里随便唤个车跟着，难免不被她知晓。
这个圆盘儿出现得正好，既不认识自己还好哄诱。
宛真忽然停了下来，立在了街角不动。
“小圆盘，停停停！”西宁忙喊道。
“好！”圆盘儿炫技般抽拉马绳，嘴里“吁”一声，马车停了下来，“咦，小圆盘也来了么？在哪？”
宛真从怀里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的袋子，蹲下身去，绿色的裙摆垂落在地上，她似乎并不介意。
马车停下时行到了她前头，西宁从车窗微微探出头去，能看见她的侧脸。
她前面蹲着三个污头垢面的小乞丐，正巴巴地看着面前同样蹲下来的女子。
宛真将纱帷掀至帽上，露出一张温和地笑脸，又将袋中的东西倾倒在手上，双手捧给面前的三个小乞丐，长长的眼睫阖动，嘴角弯起好看的弧度，小乞丐们一个个抻着脖子，犹如看见天仙下凡般呆住了。
宛真抿嘴一笑，一一拉过三只脏黑的小手，将手中的糖每个人分了点，又将小手轻轻放回去。小乞丐们看见自己手中的糖，脸上皆露出惊喜之色。
宛真又从怀中掏出一块白色的手绢，在每个人脸上认真擦拭了一番，那三个小乞丐似乎从未受过这种待遇，极其乖巧地蹲着不动。
好一会儿，宛真将手中已经变了色的手绢叠好，又放回了自己的怀中，嘴里细声细气地在说着什么。
她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了一辆精致小巧的缎围马车，宛真说完后起身，朝小乞丐们摆了摆手。
马车前坐着一个精瘦的车夫，立刻将一个跨凳摆在了车前。宛真轻撩裙摆，踩着跨凳弯腰钻进了马车。马车立时起动，朝东城大门方向驶去。
西宁盯着那辆低调不张扬却精致的马车，嘴里道：“小圆盘，现在可以试试你赶快车的技艺了。”
她指挥着圆盘儿一路跟踪着那辆马车，出了城，又往西南走了约莫三十来里地，直到拐入一条幽深僻静的山道。眼见再紧跟，就太明显了，她便让圆盘儿停下，静静等了好一会，才又驱使着马车往那山道行去。
山道初时狭窄，行了不多久，又霍然开阔起来，道路极是平整，有人为修整后的痕迹。路两旁时不时冒出一片花圃，形状各异，品种繁芜，这本该是在官富之邸的花园里中专人种植的花圃，就这么极是随意地铺设在道路的两旁，就像是仅仅为了让行在这条路上的人赏心悦目一点。
西宁越走越是狐疑，这种手笔让她不由得想起那日宛真在煜城院中拿出的龙涎香——
这个宛真究竟什么来头？她随意显露的这些东西，足以让一个小富之家富富余余生活一辈子，又为何在公主府里屈于一个奴婢的身份？
正想着，马车忽然慢了下来，然后“哒哒”几声蹄音，停了下来。
“怎么了？”西宁问。
“没路了。”圆盘儿闷闷地道。
西宁下了马车，果然，前面道路已到了尽头，尽头处是一户人家。
与平常的山里人家一眼看尽院屋不同，这户人家的屋落掩映在了几颗参天大树中，看不到里头的布局。左右两旁是垒的半高的石块围墙，围墙后头是成片的野林，山裹树围中，堪堪两扇高阔的棕色木门显露了出来。
圆盘儿有些沮丧，“我说了方才应当直走吧！你非说要走野路试我。现下没路了，只好走回头路了。姐姐，你在做什么？小心摔下来。”
西宁踩着横七竖八凸出来的石块，手脚并用正翻上半高的石墙，“姐姐我坐得快散架了，等我活动活动下筋骨再走。啧啧，看来你还是比不上小圆盘啊！”
“才不是！山路自然比不是城里头，这点颠簸已经很轻了好吧。不信你让小圆盘来和我比试！”圆盘儿一脸的不服气，在下头仰着头哇哇叫。
西宁伸开手，慢慢直起身子，小心翼翼调整了两脚站立的位置，透过层叠的枝丛往那门后头望去。
这户人家的占地比想象中要大很多，透过枝叶间隙，隐隐看见了门后有个长长的院子，院子两旁是廊屋的飞檐，显然这不过是外院的房舍。院子里头连着一个宽大的敞屋，穿过敞屋，隐隐能看见里面又是一个院落。
西宁看得心中讶异之极，这小小的两扇门后面竟然如此别有洞天，足见当初主人选址之巧思。
她稍稍往前移了一步，踮起了双脚，此时，脚下石头松动，她身子猛地一歪，在圆盘儿的惊呼中，她仰头倒了下去。
想象中的痛感并未到来，一双手在背后稳稳接住了她，一股冷冽的异香旋即萦绕了过来。熟悉的姿势，熟悉的味道，她缓缓睁眼——
果然，头顶上是煜城冷峻沉静的脸，他低着头，两个发亮的眸子正定定地看着怀中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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