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别有洞天
圆盘儿奔了过来，嘴里嚷嚷：“姐姐你这是活动筋骨吗？你差点摔死了！咦，煜统领你怎的在这？是来找我的么？”
煜城眸子微微移开，屈身将西宁轻轻放在地上，看着她确是站立稳了，又静待了一下，才低声道：“公主，以后不要再做此危险之举了。”
西宁莫名感到一阵心虚，嘴里却道：“这点高度又摔不死，有何可惧？”本公主万丈悬崖摔下来不也好生生站在这里！
煜城忽然沉默了。半晌，眼神沉沉地望过来，“公主以后出门，唤属下一声。”
“我是找你了！”还是亲自去的！
“可你不在啊，他！他说你去御史台了。”西宁指了指旁边的小人，却见一旁的圆盘儿双手紧紧捂在眼睛上，奇道：“你怎么了？”
“师傅说看见公主就躲起来不看，我方才不知你是公主，不算！”圆盘儿嘴里飞快地说道。
“为什么当没看见？难不成我还能吃了你？”
“师傅说公主喜欢欺负人，我又傻，若碰上公主，保不准就触了公主哪根毛了，没好果子吃。是以只要是公主可能出现的地方，就要躲得远远的。”圆盘儿叽里咕噜嘴里冒了一大串。
“哼哼，你师傅倒聪明得紧，这么聪明的人我得认准了才是。所以他哪个院的，叫什么名字？”西宁看着圆盘儿一脸的肉指头，很想一根根掰着玩。
“外三院的，叫吴老倌。”圆盘儿答得很快。
西宁弯腰伸手，将几根肉指头拨开了一条缝，指缝间闪着一只圆溜溜的黑眼珠，“倒也没说错，是有些傻。”
她直起身，瞥见道旁立着两个直裰长袍之人，身形修长，手里牵着三匹高头大马，只远远站着，并不过来。
她回头看煜城，“你为何在此处？”
没等煜城回答，她心里忽然咯噔一下——
难不成，他和宛真早已暗度陈仓，在此置了外宅，只待万事俱备，便双双离府，从此悠居山林，开枝散叶，共度美好人生。
不行！
不可能！
煜城说过他和宛真只是“幼时熟谙”，她虽不知为何，但莫名地认定煜城不会撒谎……所以，应该只是凑巧！他从御史台回府后得知自己出了府，出于侍卫的身份职责，便一路寻了来，恰好看见自己爬墙，顺手接了一把……
“此处，是我的祖宅。”煜城静静地道。
祖……宅？
宛真方才进去的是煜城的祖宅！那不正是名正言顺成婚置家的地方？难道还是晚了一步……西宁怔怔地看着眼前这座宅子，一时说不出话来。
她忽转头看煜城，却见他正看着自己，以往坚毅的眼神里罕见地闪过一丝不笃定的神色。
“你们，已经成婚了么？”西宁干巴巴地问了一句。
煜城一怔，“成婚？”
“你和宛真。什么时候成婚的？”西宁缓缓将手抬起，准备随时堵上自己的耳朵。
煜城微微蹙眉，“公主，你方才有没有磕着脑袋？”
“那，那我方才明明看见宛真进了这所宅子，难道不是你俩……”
“宛真自幼在我家，便如我的妹妹般，她这世上只有我算是个亲人了，平日适逢休沐之时，便住在此处。”煜城道。
妹妹！所以现在还是妹妹的阶段！
还好还好。没晚没晚。
不过万不可掉以轻心！住在一起便日久生情近水楼台，苏婉影不就是从妹妹的身份变成爱人的么？
须得再弄清楚！
“我喜欢这所宅子，带我进去参观参观如何？”西宁扬着俏脸，回头对煜城道。
煜城深深看了一眼西宁，而后垂下眸去，半晌，语气才极是平淡地道：“自然是可以的。”
他转头朝路旁立着的二人方向看了一眼，那二人便牵着马走上前来，在离西宁几步外停住，双手作揖行礼，恭声道：“草民见过西宁公主。”
西宁免礼，打量着那二人。
一个约莫二十来岁，一个约莫三十来岁，皆相貌堂堂，眉目清朗，衣着虽简单但布料上乘，神情恭敬但不卑不亢，满脸笑吟吟的模样。
年轻的看了一眼煜城，似有话。
煜城淡淡地道：“无妨。”
年轻的道：“是。属下方传了信，让大家都晚一个时辰再到。”
煜城微微颔首，朝西宁道：“公主请。”
那二人当先一步，往那枝叶掩映的宅门走去，走至门前，两扇高阔的大门被人从里面打开，竟比方才看到的还显宽敞，即便是两辆马车并排而行也不嫌狭促。
进门之后是一个五丈见方的方正院落，两旁是傍山屋群，左侧的廊屋未立墙壁，是一整片的开阔空地，里面停着三四辆马车，才占了不过一半的空间。旁边一扇门，里面传来“啾啾”的马鸣声。那二人牵着马往门里去，圆盘儿乖巧地牵着马跟在后面。
穿过一个敞屋，又是一个院落，不似外院大开大敞，院落的布局明显要精巧雅致些。煜城脚步未停，又转入一条廊顶雕纹繁复的长廊，默默前行。
长廊一侧是山间自然形成流水瀑布，形成一道晶莹灵动的水帘，另一侧则是水流迂回环绕形成的一个碧水潭，原来这条长廊竟是建在自然形成的地下水流之上。
西宁越走越是新奇。
要说气派与辉煌，此处自不及皇宫和公主府，可若论雅致巧思，别出心裁，这个宅子真的是前所未见，有些建筑看上去也有些年头了，想是煜城上一辈人曾住过的地方，也不知当初建造之人处于何种目的，花了如此心思将这么一座宅子，以如此隐蔽的方式建在了山林之中。
西宁不由得又看了一眼在前面默默前行的人，不知是不是错觉，他的背脊似乎比平日崩得更直了些。
西宁心一动，正待开口，忽然脚步随着长廊转了一个弯，视线豁然开朗，顿时呆住了。
一片飞阁流丹，层台累榭的傍山屋群映入眼帘。四五座碧瓦小楼依山势层层往上。每层又有或天然或人工的景致点缀其中，诸如碧潭、花圃、果园、廊桥……傍山楼台，潭边水榭间，又精心布置了成片的花圃云台，远远望去，层楼叠榭，璀璨暖阳照耀生辉，煞是壮观。
这岂非传说中的桃花源？
如此开山凿石之浩大，能工巧匠之杰作，竟然大隐于市般藏在方才那不起眼的两扇门后！
西宁默了半晌。
“所以，煜统领。”西宁背对着煜城，声音忽然变得极冷，冷得像裹了一层冰，“你如此家世背景，屈居我公主府当一个小小的侍卫统领，是何目的？”
这座宅子，不，这岂止是一座宅子，分明是一座山庄。倘若说这座山庄的浩大工程是早先煜家人所建，可眼前的溪流造景、丰盛果园、珍奇花圃，还有方才山道两旁精心布置的景致，仅维持便要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这绝非一般的财力所能达到！
背后的人静静立着，良久没有出声。远处林子一群惊鸟霍然飞起，在空中成群掠过，转眼失去踪影。
“公主可记得，属下是从哪里出来的？”煜城开口了。
西宁回头，眼神冰冷，“记得。罪囚营。”
煜城看了一眼西宁，点点头，“大荀十一年，我父亲因罪叛逃，我与家人因其牵连入狱。他逃走时，十余年置下的家业未带走一分一毫，所幸余下一两个衷心老仆，在我入狱七年间一直勤勤恳恳维系着，直到我两年前离开了罪囚营。”
煜城话语说得简单直叙，毫无无澜，短短几句话中的家道生变，亲人离散似乎跟他毫无关系。他似乎不想多谈这些，只不过是为了解除西宁的疑惑给一个答案。
答案简单，但显然是真实的。
七年。西宁心里默默咀嚼着这两个字。那意味着他从一个富贵人家的孩子长大成人的过程，全是在狱中度过的。
西宁隐隐知道，当年父皇即位的过程极其血腥，民间偷偷流传“弑兄杀父”的故事。即位后十多年的时间，政令严苛之极，持续了很长的时间扫除“太子余党”，当年居高位享富贵的下了狱灭了门有百人之众，这其中母亲晴贵妃只偶尔叹息吐露过一两句，并未多讲，只道“纠结于过去又如何，当今大荀国泰民安，百姓富足，不会有谁比你父皇更适合治理这个国家了。”
西宁幼时懵懂，听了个一知半解，但她深深赞同母亲的看法，自她懂事以来，目及之处，大荀国的百姓是满足的，而父皇则是终日伏案，勤勤恳恳，一日日老去。
西宁凝视着煜城，他神色如常，眼神平静，看不出来有一丝的情绪波动。
她心生感叹，心中的疑虑却并未悉数消除，顿了顿，又道：“你两年前既已出狱，又有上辈的家产，为何选择留在我府中？”
难道，难道是为了借自己的身份便利向父皇复仇？天选之子，干这种改朝换代的事真是太合情合理不过了！
西宁忽然紧张得要命，她后悔死了，后悔不该问这个问题，只盼着煜城不要回答，不要回答……
煜城开口了，“我是叛臣之子，依例永无出狱之日。当年公主将我从罪囚营里提了出来，是以府中缺侍卫为由……”
对。西宁想起来了。
当时她和方宜公主打赌获胜后，兴高采烈地要煜城当自己府里的侍卫，当时方宜撅着嘴嘲笑她要罪囚做侍卫是痴心妄想。她当时为了气方宜，在父皇面前哭了好一通鼻子，破费了几番周折才将煜城要了出来。
“我不做公主府的侍卫，就要回去继续当罪囚。”煜城的眼神投了过来，在青山绿水的映照下显得明亮之极，“我选择了前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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