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探境
画面中是齐府某处僻静的内花园，园子两侧的房屋正是这几日熟见的建造样式。此时当是春暖花开的时节，空气中有阵阵花香萦绕在鼻尖，雀儿在周遭唧唧啾啾，园子里繁花娇艳绿草翠滴，一切孕育着勃勃生机。
西宁忽然停下脚步，因为她看见了一个人。
这个人似乎不应该出现在这里，以至于她初睨到的一瞬间，不自主地停下了脚步。她站在这里，心里犹在迟疑，看错了吧……
园子假山的小石台上，亭亭立着一个着镶银丝粉锻面的女子，窈窕绰约，长发轻扬。假山旁有一颗根深叶茂的大树，郁郁葱葱中，女子的粉衣映得眼前画面一片明媚。
她此刻眉头蹙着，低头望着手中的一卷书册发呆。片刻，她轻叹了一声，抬起头来，眉间的烦忧与无奈使得她的眉目格外灵动。
这个在烦恼的女人，西宁认识，不是别人，却是静氏。
就在方才，她还看见一间喜庆喧闹的高堂中，静氏一身红嫁衣立在中间，盈盈下屈给端坐堂侧的齐飞敬茶。齐飞接过喜茶浅浅抿了一口，齐长顾新郎官装扮坐在另一侧，面露笑意。
静氏敛眸拘谨浅笑，齐飞神情客气疏离，二人显然是初次见面。此时园中的静氏应是刚成亲没几日，脚上踩的还是崭新的新嫁鞋。
西宁心中诧异，虽说静氏出现在齐飞的回忆中不是不可能，但二人当下尚是陌生的阶段，为何静氏如此清晰而生动的出现在齐飞的记忆画面中？
此刻她额前细细的碎发被春风拂过，在脸颊旁微微摆动，一切的细节都那么自然而真实。
西宁左右看了看，四周没有人，侧头思索了一下，心里默默凝想，朝后面小小退了半步。
画面发生了转换，园子还是那个园子，景色还是同一处，只是园子中人变了，不是静氏，变成了齐飞。
齐飞一袭白衣，身形高瘦，衣袂飘飘，正沿着小湖的累石小径瑀瑀独行，神色隐隐透出一股倦怠萧索的意味。
他忽然停下，半垂着眼眸望着地上一只“吱吱”叫的幼鸟，鸟儿费劲地扑棱着翅膀。他弯腰拾捧了起来，抬头望了望，大树上面有一个鸟窝，这只幼鸟显然是方才从鸟窝中掉下来的。他想了想，袍摆微动，身子凭空跃起，轻轻落在了大树的枝丫上，掩在了繁茂的枝叶中。
顷刻，将幼鸟放置妥当，他正准备从树枝上落下，忽然看见不远处一个女人默默踱了过来。
是静氏。
她四下望了望，神情略带一丝小心，或是确定四下无人，走至树下停步，方才长吁着低嗔一声，“真累呢！”
她嘟囔着捶了捶腰背，在树下的石桌旁坐下，仰脸闭眼，双脚伸得笔直，双手张到最大的幅度，口中发出一声低吟，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
她保持着那个仰着头的姿势好一会，扬起的脸庞正对着大树繁茂的华盖。几片白色的花瓣不知从哪儿随风轻轻洒落在了她的脸颊上，颈项间……她伸出手，将脸上的花瓣放在了嘴里，似乎味道尚可，唇角浅浅地勾了一个美妙的弧度。
半晌，她轻轻叹了一声，打开了手中拿着的一本册子，清脆低语声响起，似乎在背东西——
“第三十七条，下人行礼时，点头示意或眼神看着即可，毋需笑应，更不能高兴地笑；第三十八条，坐在圈椅中，只可坐半边身子，不可仰靠在椅背上……奇怪奇怪，不能高兴地笑是怎么笑？椅背不能靠干脆坐凳子嘛！”静氏前半段好端端背着文，后面开始歪着头抱怨。
西宁心中好笑，没想到这几日看着端庄大方的静氏竟也有如此有趣的一面。她看了看树上的齐飞，略替他小小尴尬了一下，这可骑虎难下了，真是不凑巧！
她正待好好看看后续发展，忽觉身子一软，似乎全身的力气倏然被抽离，眼前发虚得紧，画面开始模糊闪动。
她张了张口，想传音国师，却发现胸口处似被压了块大石，发不出任何声音，此种情形持续了好一阵子，连呼吸都难以维继，她心中慌得不行，心道完了完了，难不成今日要葬身于此……
真胡思乱想间，她忽然感觉一股暖流被汩汩注入，迅速窜向四肢百骸，身体似陡然有了支撑，人猛然间清醒过来，眼前也逐渐清晰。
待她完全看清眼前时，赫然发现自己身边竟然多了一人。她身子轻轻一震，惊恐地扭过头望去，却见那人也正缓缓扭过头看着自己。
煜城两粒黑曜石般的眸子在静静凝望。
“你！你怎么来的？”西宁指着煜城失声道，“难不成你也有灵根？国师把你也送进来了？也对也对，天命之子名不虚传啊！”
煜城四顾望了望，似乎在判断当下的处境，或许并未察觉到危险，微微蹙眉看着她，“公主在说什么？”
“……”
煜城道：“我方才见你的模样有些不对，国师又唤不醒，一时无计可施给你传了内力，没想到眼前一阵炫目，便到了此处。”
“原来方才那股暖流是你传来的。国师之前说过，幻境中会损耗身体和灵力，没想到你的内力还有补充灵力之效。”西宁啧啧叹道，脸上露出一丝兴奋。
“既如此，那我们尽快出去，你可是发现了些什么？”
西宁摇了摇头，将进来后见到的一切简单地告知了煜城，又道：“我问你，你的内力还剩多少？方才用了多少？”
煜城道：“挺多的。十之一二吧。”
“甚好甚好。”西宁面露喜色，“你既进来，又有灵力加持，如此我们便可细细看慢慢看，不急着出去了。”
煜城“嗯”了一声，抬头看了看那颗大树，“齐飞此刻在那颗树上？”
“没错。他也真是倒霉，没曾想正巧撞上静氏，现在骑虎难下，下来吧，必是惊着静氏；不下来吧，像是在偷看人家似的。”西宁连连摇头。
“我们还是尽快，以免发生其他的意外。”煜城沉声道。
“好。你把手伸出来。”西宁歪着头。
“为何？”煜城嘴里问着，手倒是听话地伸着了。
西宁将手覆在了上面，道：“你听不见，国师方才传音告诉我，我们不能松手，不然在这幻境中我稍稍动一下，你就寻不着我了。”
西宁话音刚落，就感觉下面的手掌心一翻，将自己的手轻轻地握住了。
她心中暗笑：原来他也害怕在幻境中迷失。
那边静氏，或坐或立，时而盯着册子埋头默读，时而凝望天空惆怅发呆，偶尔嘟囔几句，抱怨这册子总也背不完，内容明显不合理，却也认命似地，依旧是一个字一个字费劲地默背着……隐在大树上的人一动不动。
约莫半个时辰后，静氏小小欢呼一声，开心地往来时的方向小跑，跑了一段又想起了什么，背脊挺直，双脚徐迈，一步一步没了身影。
良久，枝叶轻摇，白色身影自树上缓缓落地，默立片刻，便也离去了。
西宁轻轻晃了一下被煜城握住的手，好心提醒道：“拉好手注意了，跟着我的脚步移动，即刻要变了，不必奇怪。”
那只手的主人似乎确有些惶然无措的样子，身子靠了靠，将她的手握紧了些。
西宁凝神，小小移动了一步。
画面切换，景色还是这个园子，只是天气阴霾灰暗，画面中的齐飞换了一身银色缎袍，手里捧着一小碗东西，走了两步跃起，轻轻点了下树枝坐在上面，树上传来叽叽喳喳的鸟啾声。
西宁生怕煜城不明白，解释道：“上一回他救了只断了翅膀的鸟儿，此刻又来照看了。这个齐飞看上去人不错的样子。”
煜城挑了下眉，把头扭了过去。
“今日总不会这么巧被静氏堵树上吧？这会儿快天黑了，齐飞应也如此考虑，才会挑这个时间——”西宁口中喃喃，说到一半闭了嘴……只见拐角处静婷提着个灯笼，晃晃悠悠走了过来。
西宁睁大了眼睛，瞧了瞧树上齐飞被繁叶掩盖之处，“这人什么运气……”
静氏走到石桌旁坐下，手中的灯笼摆在石桌上，半晌不动。良久，她幽幽一声长叹，从斜背的一个布袋中掏出了一个扁扁的囊皮水袋，又掏出了一本书册。这本书册比上次的厚很多，几乎有平常书册两三个的厚度。
她翻开书，找到折角的那一页，埋头念了起来，“绉的手感柔软、富有弹性、色泽鲜艳。常见的有乔其绉，双绉、碧绉、缎背绉、留香绉、柞丝绉……”
煜城道：“这是——”
西宁看着前面埋头托腮，姿势长久一动不动的女子，同情地道：“她新做家母，大概又在背绸缎行的知识了。”
天色渐暗，静氏将灯笼移近了些，暖黄的烛光堪堪笼住她小小的一方空间，犹如无边暗海中一处孤独的灯塔。她绵绵低语的声音响落在这个偏僻的园子里，似远在天边，又似仅在耳畔……
良久，煜城忽喃喃道：“齐飞为何不走？”
西宁白了他一眼，“静氏就在树下守着，他如何走得？只怪过于巧了些，两回都被堵在上面。”
煜城抬眸望向繁密的枝叶，从这个角度，隐隐能看见齐飞银色的缎袍露出的一个小角。
“白天或许有困难，夜晚这种情况……”他眯起了眼，道，“我可以不被察觉悄然离去，我方才看了齐飞的身手，他应该也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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