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深陷
煜城素来沉稳,但凡从他嘴里说出来,那必是确定无误。
西宁看着齐飞的藏身之处,语气带点迟疑地道:“或许那只鸟儿快死了?”
“我们再前进看看。”煜城没有回应她的猜测。
“好。”
西宁说完,斜睨了一眼两人一直没有松开的手,果然,那个宽大劲瘦的手掌立时紧了紧,将自己的手牢牢握住了。
她莫名觉得有趣,嘴角不自主勾起了一个弧度。煜城似乎察觉了什么,正欲扭过头来看她,与此同时,眼前一阵明亮,两人又进入了新的画面。
喧闹的宅门前,齐长顾衣着鲜亮正在迎客,静氏浅笑盈盈立在身后,陆续有人下马落轿,上阶作揖行礼,夫妻二人周到引客入内,静氏端庄大方,笑语晏晏唤出了每一位来客的姓氏和身份……
艳阳高照的白天,静氏换了身粗布衣裳,双脚挽起至膝盖,和一群同样装扮的女人们热火朝天地踩在河里清洗物什,静氏双脸通红,脸上带着一丝羞怯的笑容,动作略显笨拙却极力在跟上大家的节奏……
又一个夜里,还是那个偏僻的园子,静氏身披了件薄衫坐在树下石桌旁,桌上左右两边分摆着灯笼和水袋。烛火微微晃动,映照在她脸上忽明忽暗,她双手撑着额头,目光专注,垂着头对着面前的书册低声默念……
西宁和煜城在幻境中行走,眼中看到的竟然皆是静氏的画面,他们见到的,自然也是齐飞曾经见到并留在记忆中的。
“你方才留意了吗?”西宁忽然问。
“嗯。没有。”煜城道。
西宁:“你知道我问什么?”
“齐飞。”
西宁小小诧异地看了一眼煜城,点点头,“没错。方才的几个画面里,并没有看见齐飞。”
她沉吟着道:“如果这是齐飞的记忆,为何看不见他?至少他应该在场,就像之前那几次一样。”
煜城想了想,“可能他隐起来了。”
“那前几次为什么能看见?”
“或许因为前几次他并未刻意隐藏。”
西宁歪着头,“那你说,齐飞为何忽然开始隐藏了?”
煜城没有回答,不是足以确信的答案,他一向很少说出口。但眼前的一幕幕指向性如此明确,两人心中的想法也越发清晰——
尽管之前得到的讯息,甚至包括静氏本人所说的,是齐飞与静氏极少接触,两人一直是客气疏离的关系。但一个男人的记忆中出现了如此多关于某一个女人的种种生活细节的画面,只能说明一个问题:
他对这个女人上了心。
齐飞对静氏产生了男女之情。
但是静氏不知道,齐长顾不知道,没有一个人知道……或许连齐飞自己初时都未察觉。那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意识到的呢?大概便是当他决定将自己隐藏起来的时候。
西宁又想到了什么,“你不觉得奇怪吗?既然是齐飞记忆中的画面,为何我们看到的所有画面却像是第三个人的眼中观察到的?”
“回忆就是这样的。”煜城双目凝望前方,淡淡地道。
“怎样?”西宁好笑地看着煜城,“说得你好像很有经验似的,你时常回忆么?”
“我也是慢慢发现的。人在回忆或是做梦的时候,都是从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去看。”煜城的声音忽而变得深沉了些。
西宁心中一动,“慢慢发现”,是什么事情,让他这个看上去没有七情六欲的人,时常陷入回忆?
两人一时都没有说话。
……
接下来,画面不再是齐府了。
齐飞离开了家,又开始了浪迹天涯的生活,只是较之以前,脸上多了一些难以掩饰的萧索和落寞之色。
他似乎变得特别害怕孤独,再也没见他一个人看日出日落,看潮涨潮落。他的身边总是围着很多人,生活甚至可以说得上是浪荡……在一间奢华气派的妓楼中,他一掷万金,在众多妖娆媚笑的围捧中花天酒地,整整一个月没有跨出妓楼一步。
不知什么时候,他又到了西国,成了剑琴世家大小姐琴一冰最殷勤的追求者。他花了半年时间,终于获得了以孤冷美艳著称的琴大小姐的芳心,二人一剑一琴相伴行走江湖,就似一对神仙佳偶……可不知为何,数月后齐飞身边的琴大小姐又消失了。
某一日晚间,他在一次宿醉中醒来,望着满屋已然醉倒横七竖八躺着的江湖客们,摸到自己的剑,默默站起走了出来。出了屋子他顺手解开了系在门外的一匹红鬃马,翻身跃了上去,眼神怔然片刻,朝羽珍必合城的家直奔而去。
……
静氏的画面又出现了。
她一个人袅袅走在长廊上,路过一朵开得正艳的花发了一会呆;
她站在人声鼎沸的屋外缓缓深呼吸了几口,跨门进屋的刹那脸上绽开明媚的笑容;
窗户微敞的一间屋子里,她俯在桌上抽泣,双肩微微抖动;
晨起,她尚未梳妆,罗衫松垂,轻轻推开木窗,远眺天上掠过的一群鸟儿,齐长顾一身中衣,在身后轻轻将她抱住。
……
西宁轻叹了一声,嘴唇动了一下,想说几句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扭头看了看煜城,他只是静静地望着,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良久,西宁喃喃了一句,“似乎越陷越深了呢……”
眼前一暗,又是一个深夜。夜空中月明星稀,似乎白天下过雨,空气中有些绿草混着泥土的气味。
两人的视野前方,是一座精致大气的院落屋群,约莫亥时,放眼已看不见灯火,想是皆已入睡,周遭安静之极。
西宁隐隐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断断续续不太真切。她似被人蒙住了嘴,带些压抑和失措,单一的音节有节奏地自喉间蹦出,偶尔又冒出一两声短促的抽噎。
西宁听得有些心慌,凝神细听了一会,确定女人的声音自前面右厢房中传出来的。鉴于前面所见,发出声音的女人想必是静氏。可她怎会在深夜中发出如此压抑又奇怪的声音?
她晃了晃煜城的手,明明知道画面中的人听不见,还是莫名地小小声道:“煜城,静氏可是有危险了?齐飞为什么没有现身?”
身边的人半晌没出声。只有女人似痛苦非痛苦的“嗯嗯”之声,时不时落在这沉沉的夜色里。
西宁又晃了晃手,忽然发觉自己的手仿佛被一块滚烫的烙铁紧紧钳住,她轻轻“啊”了一声,扭头看向煜城。
却见他双眉微蹙,眼神低低垂着,似乎在专注地打量着自己脚下的小皮靴。
“你能不能轻一点,太紧了,我都被你弄得有些疼了……”西宁低低抱怨道。
“你说什么?”身子轻轻一震。
“手!”西宁轻呼了一声,“你的手捏得我有些疼了。”
煜城怔了一下,似忽然听懂了她的话,倏地把手放开了。
西宁的手蓦地自被紧握的手掌中落下,松是松了,心中却无由地生出一股难以言说的感觉。她和煜城的手自方才就一直紧紧握着,虽说是遵照国师的提示避免二人在幻界中走散,但他的手温暖有力,一直让给她一种踏实的依赖感。
她不自觉地将手伸出,摸索着寻找那倏然消失的温暖感,又轻轻地将煜城的手握住了。她有些微微生气,“让你轻一点,不是让你放开。”
煜城垂眸看了看两人的手,西宁自然而然地将手伸入了他的掌心,他又缓缓抬头——
西宁光洁明亮的脸笼在月光里,嘴唇因为有些生气微微嘟起,天生自带的唇色红得十分柔和润泽,就似一朵露水浸润的小花苞。
西宁发现煜城的胸口微微起伏,呼吸有些零乱,望着她的眼睛亮得吓人,就似在极力压抑来自身体内部的痛楚。
“你怎么了?”西宁微微惊道,“莫非是内力有些支撑不住了?”
“没事。”声音略有些干哑。
西宁拧着眉,“当真没事?”
“嗯。”
西宁被他粗重的呼吸莫名扰得有些心慌,就似心底某处最软弱的地方,被轻轻地挠了一下,微微的痒,却又未到尽处,总觉得还不如实实在在用力那么一下……
她忍了一下,没忍住。
忽而伸手将另外一只手覆在了煜城的嘴上,只想把那恼人的呼吸声盖住,却没料手掌心触碰着煜城发炽的呼吸,传来一种更为奇异的酥痒感,自掌心慢慢传至手臂,进入身体。
她轻轻咽了一下口水,口中低吟一声,“你轻些。”
她感到煜城的身子猛然僵住,全身上下两人每一处触碰到的细微之点,都热得滚烫,仿佛身体即将承受不住随时如岩浆喷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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