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香囊
自那日去沈家吃了顿饭，楚绾的胆子好像大了点，不再像以前那般，想都不敢想去靠近沈星池，而是每日想着去见他的借口，只是没想到而已。
沈星池给了她这个机会。
因着沈悦带伤，需要经常换药，准备出门给她买药的阿雪正巧遇上前来拜访的沈星池。
听到他的去意后，沈星池诚恳地说道：“我承了辛月那么久的恩，应当相报的。辛月需要什么，可以写给我，我帮你们买。”
沈悦怕他是想给自己垫钱，推脱道：“我需要的药草有些多，还是不要麻烦星池表哥了！”
但阿雪眼尖地看穿沈星池左右闪躲的眼神，估计是有什么用意，他眸光微动，顺着沈悦说道：“是啊，我来买就可以了。”
说着起身送沈星池离开，却在出门的时候被门槛绊了一跤，眼眶瞬间红了，沁出一片泪。
沈星池手忙脚乱地将阿雪扶起来，阿雪一瘸一拐走了两步路，无奈地回头看向担忧探头的沈悦，开玩笑道：“看来，我们如今也算有难同当。”
阿雪崴了脚，沈悦便只能拜托沈星池买药，留阿雪在家继续做绣活。
……
沈星池在进城后直奔之前楚绾带他去买药的地方，那里离府衙近，卖药的诚信可靠，还能和楚绾偶遇。
他运气好，又或许是老天特意撮合，他碰到了楚绾出府。
最近楚绾审了一个人命官司，为奴者因主人打骂而失手杀主，虽说与阿雪那案子差不多，皆是出于自我保护而犯下的案子，可性质却完全不同。
没有任何证据表明阿雪是奴，可那人为奴却已是板上钉钉。
东乾律法并不尽善，它保护万千百姓，却不保护已入了奴籍的奴仆。依照定此律之人的意思，奴仆将自己卖入主人手里，整个人便成了货物，适用于维护人权的律法并不能保护他们。
这是律法的不足，却又无法违背。
楚绾小时读书的时候，从先生那里学到了这一点，便回去与邻家也在读书的大姐姐讨论过这个问题。
那时大姐姐摸着她的头，温柔笑道：“我们读书，便是要平世间不平之事，便是要这天下河清海晏。”
后来步入仕途，大姐姐却被官场那些腌臜事所浸染，逐渐迷乱了双眼，最终因收受贿赂、草菅人命而被判了死罪。
大姐姐与她一般都是寒门出来的学子，本就亲缘淡薄，大姐姐出事之时，父母早已去世，亲族不愿去见她。行刑那日，只有不避嫌的楚绾以亲友身份为她送了最后一碗临行酒。
她现在还记得大姐姐就着她的手喝完那碗酒后，笑出了眼泪，一边笑一边说：“绾绾，你是好孩子，不要学阿姐啊……被这世间揉花了眼。你要做个好人，当个好官，平世间不平，要天下河清海晏。”
后来，楚绾的为官之路，皆以律法为准则。她因此被人骂“不识抬举”，因此得罪权贵，却都没有后悔。
这几日楚绾为了尽可能地替那个奴仆减轻罪责，焦头烂额翻了许久律法，最终还是没能为他脱罪，只能判了秋后处斩。
她心情不佳，一脸憔悴地出门，正巧看见沈星池抱着药包，勉力牵唇露出个笑，打招呼道：“星池，你又进城了。”
说着，她突然像是意识到什么一般，脸色一变，问道：“是为了沈大娘吗？上次给你的钱，还够吗？”
沈星池上前摇摇头，说道：“家母身体安康，我是替辛月来抓药的。”
“江大夫？”楚绾蹙眉，问道，“她出什么事了？”
沈星池说道：“好像是摔断了腿，楚大人勿忧。”
他隐隐猜得江辛月的伤可能是韩行所致，可是怕被韩行报复，所以那日韩行上门来强娶他的事情，沈星池没有同楚绾说。
“这么多药，都是你一个人带回去吗？”楚绾问道。
沈星池点点头，说道：“是，也不是很多……”
楚绾动作轻柔地拿过药包，说道：“我来吧！顺便去见见沈大娘。”
沈星池乖觉跟在她身后，看着她闷头往前走的背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而楚绾本就拙于与心仪男子交谈，此时更是舌头打结说不出话来。
两人一路的沉默突兀地被追逐打闹的一对小夫妻打破。
沈星池被跑在前面的小郎君撞了一下，楚绾转过身子去护，那对年轻小夫妻赤红着脸连连抱歉，沈星池好脾气地摆摆手，说道：“没事。”
待小夫妻走后，楚绾不放心地问道：“真的没事吗？”
沈星池摇摇头，说道：“真的没事。”
楚绾本想再确认一下，她的鼻尖却突然捕捉到一缕香气，下意识说道：“好香。”说完，她的脸“噌”一下红了起来，这样做，真的太冒犯了！
沈星池没有发觉有多冒犯，他低头嗅了嗅，了然道：“是明合花的香味，明合节要到了，许多人配上了明合花香囊呢！想来是方才的小郎君身上也带了个明合花香囊，所以这香味蹭到了我身上。”
在此任职多年，楚绾只一心处理好民生问题，并不在意这里的习俗如何。如今听沈星池说明合节，她愣怔在原地，迟疑开口道：“明合节？”
沈星池心念一动，眸光微闪道：“大人不知道吗？明合节那天，有情人会带上明合花做的香囊，到水边放灯祈愿，祈求神明护佑姻缘……到了那天夜里，街上会很热闹的。”
楚绾仔细想想，似乎的确每年在这个时候，会热闹那么一阵，她尴尬挠了挠脸，说道：“我以为……只是普通市集，而且我夜里也没有出府的打算，只听得喧闹声而已。”
沈星池含笑问道：“楚大人年岁不小了吧？不曾有婚配吗？”
“不曾。”楚绾老实答道。
沈星池为她找台阶：“明合节的集市也并不是情人才能逛的，大人若是喜欢，到那日可以出来逛逛，集市上有许多有趣的小玩意儿呢！”
“你也逛吗？”楚绾抿抿唇，问道。
“我？”沈星池笑了笑，说道，“我会带些小玩意儿出来卖，能赚不少钱呢！”
楚绾面上露出了然的神色，没再说话，却有意挡在沈星池与人流之间，将他好好地护住，一路再也没被撞过。
……
沈悦与阿雪一个伤了腿，一个伤了脚，两个人都不良于行，看到出现在门口的楚绾，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反应过来，跌跌撞撞地从凳子上下来行礼，然后皆在地上扑作一团。
看着两个人的狼狈，楚绾忍俊不禁道：“看样子是本官不该来。”
沈星池上前搀起两个人，说道：“表妹与表妹夫伤了腿脚，失礼了。”
“无事！”楚绾摆摆手，将药放到了院子里的石桌上，看着沈悦露在外面被包扎的手腿，问道，“本官听说你摔断了腿，没想到情况比本官想的还要严重，是采药的时候摔到了吗？”
沈悦摇头，目光却瞥到一边紧张的沈星池，心觉他可能是怕楚绾查到韩行，怕被韩行报复，所以不敢言语。她叹了口气，话弯儿一转道：“小伤，没那么严重，劳大人忧心了。”
“好生养着，莫再操劳，若是有什么需要，可以让星池来找本官。”楚绾拍拍她的肩，宽慰道。
沈悦笑眯眯地看着楚绾，装作没有看透她心事一般，说道：“那便麻烦大人与表哥了。”
目光与沈星池相碰，沈星池慌乱低下头，念叨道：“不麻烦……”
……
明合节那日，沈星池背着自己做的与阿雪托他卖的绣货上了街，寻了一个街角位置，摆好摊，等着夜幕降临，集市开始。
黄昏的光还有些晃人，沈星池蹲在地上，手挡着光亮，看着摊子前的绣货，默默重复着价钱加强记忆。
一片阴影透了过来，沈星池第一反应是又有纨绔找他麻烦，心尖儿一颤，瑟瑟抬起头，见是楚绾，这才松了一口气：“大人，你怎么来了？”
楚绾蹲下身，说道：“你一个男子在外面摆摊不安全，我来陪你。”
“可你是大人，许多人都识得你……”沈星池呐呐道。
“不怕！”楚绾羞涩笑笑，从身后拿出一个面具，戴到了脸上，说道：“看，这样就不会被人认出来了！”
沈星池抿着唇，压抑着面上忍不住浮现的笑意，说道：“那……那便麻烦大人了。”
“对了，大人！”看楚绾已经走到他的小摊子后，整理货物，沈星池从怀里掏出一个香囊，递给楚绾，道，“给！”
楚绾马上小心接过，低头嗅嗅，说道：“给我的？谢谢，很香！”
楚绾是个木头，她没有想到明合花香囊的意思，只是想着这是沈星池所赠，就足以让她欢喜。
沈星池看着楚绾如获至宝地将香囊系在腰间，眉眼含笑地看着入暮夜色发呆，直到一束焰火炸开在天际。
他小声说道：“楚绾，我会学着去爱你的。”
声音很小，掩在焰火声与众人的欢呼声下，一如隐秘的情思，只有他一个人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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