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伴读
昨夜未下完的雨突兀地坠了下来,一路被阿雪紧紧握着的花也轻飘飘落了下去,落入泥土中,抵死相融。
采完那些花往沈悦家里走的时候,他想,这样好看的花,一定能让阿月原谅自己,毕竟就他来看,整个山头也找不出比他手里的还要漂亮的花了。
再也没有这样漂亮的花了。
他看着紧紧抱着墓碑垂泪的她,颤声道:“那你能不能同我说,我的那位妻主是谁?她在这里面吗?”
沈悦胡乱擦了擦泪水与雨水交错的脸,咬牙切齿道:“她在!”
“我爱她吗?”阿雪轻飘飘地问道。
“你不爱她,你一直都在骗她,骗她对你动了心,骗她无条件地相信你,最后杀了她的朋友,还要杀她的亲人,将她往死路上逼……是你亲手逼死了她!”
阿雪有些站不住,他苦涩笑了笑,说道:“这样啊……那我这样的人,真的是糟糕透了。”
沈悦咬着牙不吭声,她是一个极懦弱的人,胆小怕事,不敢去看阿雪一眼,不敢面对他炽烈的爱情。
原来换一种身份,换一种人生,他还是会爱上自己。
哪怕这爱无原无由。
阿雪似乎轻笑了一声,他俯下身,抱了抱沈悦,在她作出反应前,飞快地撤开。神色餍足,似乎还在回味方才的拥抱。
“再见,你要保重。”
他僵着笑硬的脸,一步一步往山下走去,直到走出去许久,那笑才消失不见。
他还有一个问题,出于心底空前的忧惧不敢问出口。
他想问:“那么,我爱你吗?”
没人会给他答案,她大概也不屑去研究他廉价的爱。
她恨不得他死掉。
阿雪仰面迎着雨点,痛苦地闭上眼睛,心想,或许这样死了,也还不错。
……
顾溪亭一手拍着枕着他腿的钟潇云哄她安睡,一手执朱笔批阅奏折。
小小的姑娘起早坐在龙椅上都昏昏欲睡,更别提下了朝还要管理那样多的事务,所以奏折向来由他代批。
钟莘枫主掌国内兵卒安定,治理国家,是由舒窈主管。
而顾溪亭仗着自己是帝师,又与钟潇云青梅竹马,日日与她形影不离。连批阅奏折,钟潇云都及其依赖他,让舒窈觉出丝丝不对劲来。
在她试探性提出要全权帮钟潇云批阅奏折时,小姑娘抓住顾溪亭的袖子,犹犹豫豫看向一边笑得温润的男孩,而后坚决地摇了摇头。
才不要,除了溪亭哥哥,每个人都要欺负她!
大姨母是这样,硬把她丢到宫里来,让她离开了之前府中的玩伴。
那个郑爷爷与郑姨姨也是坏人,要她喝那样苦那样苦的药。
这个舒丞相也不带好心眼,整日贼兮兮地笑,她就是想把溪亭哥哥从她身边抓走,好让她那个笨蛋儿子进宫代替溪亭哥哥。
只有溪亭哥哥对她好,她不要让其他人有可乘之机!
舒窈无奈叹气,眼神锐利地扫向顾溪亭,说道:“你是先凤君指给国主的帝师,我没有异议,但希望你记住你的身份,教导国主处理国事是你之责。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你自己心里清楚。你的母亲是东乾的战神,她的心愿就是东乾无恙,你不要让她失望。”
顾溪亭微微躬身,笑言道:“自然。”
小男孩眉眼未长开,却能见得五官像谁。他的整张脸除却那双眼睛像顾清歌,余下皆随他生父长,而他生父生前是顶有名的美人,估计他长大了也是个美极的男子。
这样的人若有异心,凭借着与陛下一起长大的情谊,对她的思想潜移默化,而后凭着那张脸入了后宫,日日吹些枕边风,是很可怕的。
可顾家满门忠烈,她这样怀疑顾氏遗孤,好像也不好。
总之,警惕心还是不能没有的,得让自己人找个机会进宫接近陛下,好把陛下的心思移一些到旁人身上。
目送着舒窈慢慢走远,顾溪亭的目光冷了下来,他牙根咬紧,眼底带了讥色。
不要让母亲失望?在他顺从公仪陵读书治国的时候,就已经让母亲失望透了!
都是公仪陵那逆贼与钟莘栎那废物惹的祸,他们一个害死他的母亲,一个拖累死他的小舅舅,现在他还要认贼作父,替仇人带孩子,他怎么可能咽的下这口气!
察觉到顾溪亭不大高兴,钟潇云拉了拉他的衣角,小声道:“溪亭哥哥不要气,无忧是向着你的!”
顾溪亭眼中的狠戾褪尽,他爱怜地摸了摸钟潇云的小脑袋,柔声道:“不生气,溪亭哥哥有小无忧,不会把他们放在心上的……小无忧可千万别丢掉溪亭哥哥,不然溪亭哥哥孤孤单单,很可怜的。”
钟潇云笃定地点点头,小手拉住他的手,笨拙地为他给予力量。
她没有父君,没有母皇,只有溪亭哥哥了。
入了夜,钟潇云吃饱了饭,正缠着顾溪亭要他讲故事,郑月来了。
钟潇云一见是她,一张小脸皱了起来,又到了每月痛苦的喝药时间。
因为钟潇云是早产儿,先天不足,之前在洛川手里做人质的时候,洛川为了拖着她的命,给她喂了点南炎的药。
那药虽然有续命的效用,但是药三分毒,这药能有五分,最终还是在透支生命。
公仪陵因为那些遭遇日日身上都是伤,不得已喝它续命,而今寿数亏损,并不能活长久。钟潇云虽然喝得少,但只是一个婴孩,受那药的侵蚀更为严重。
后来钟潇云回到了公仪陵手上,他整日为钟莘栎之死而憔悴,没有发觉孩子的不对劲。郑清予在他抱着孩子来见他的时候发现了孩子身体的异常,却怕是公仪陵亲自下的毒,没敢直接说出来,怕他再也不让自己见无忧,只能偷着给她喂药,从阎王手里抢人。
再后来,公仪陵被钟莘枫击落悬崖生死不明,他才能光明正大地调理钟潇云的身体。
只是这孩子实属不懂事,不晓得良药苦口,每次给她喂药,要废好大得劲。
郑清予日日为了改良药方熬白了头发,只能让郑月来送药。
而郑月神经大条,每次把药放下,嘱咐顾溪亭好好喂药,自己也不啰嗦,很利落地走了。
虽然如此,顾溪亭每次还是规规矩矩将药给钟潇云喂了下去。只是今日被舒窈话里话外试探了一遍,顾溪亭突然起了逆反的心思,他看着钟潇云的一脸愁色,低语道:“无忧,你真的不想喝药吗?”
钟潇云点点头,眼睛亮晶晶,问道:“可以吗?”
顾溪亭强牵起一个笑,温声道:“当然可以!可是,这是我们的秘密,不要说给别人知道哦!”
钟潇云捂住小嘴巴,坚定地点点头,说道:“不说不说!谁也不说!”
“乖!”顾溪亭满意地揉了揉她的头发,从柜子里拿出平日哄她喝药的蜜饯,递给钟潇云,而后拿着药毫不留情地倒在盆栽里。
……
“娘亲!你是说,我可以去见我的小妻主了吗!”舒旸听到舒窈回来与柳春熙商议入宫陪陛下一起读书的事,蹦蹦跳跳,一不留神踩到了柳春熙种的花草,被舒窈狠狠敲了个大脑壳。
柳春熙拎起摸着脑袋委委屈屈的舒旸,淡声道:“乖,一边玩去,娘和爹有事商谈。”
“爹爹……”舒旸抱住他的手臂,撒娇道。
柳春熙平静地看着舒旸,看得小孩儿从闹腾一瞬间安静下来。
然后,他看着他亲爱的爹缓缓开口道:“小月亮这个月该学写的字已经习完了,你呢?我验收一下成果。”
舒旸“噌”一声从他手里跳下,恭敬行礼,说道:“孩儿突然想起有点事,爹爹娘亲再见!”
说完没了人影。
舒窈:“看来是没习完……”
柳春熙淡定品茶道:“而且似乎今日的任务都没有完成。”
方才柳春熙说的“小月亮”是舒旸的孪生妹妹,大名舒望,小月亮是她的小名。比起舒旸闹闹腾腾的性格,舒望就很安静省心,学东西积极,记得也快,典型“别人家的孩子”。
“比起小晴天,我还是觉得,让小月亮进宫要好。她聪慧,且与国主为同龄女孩,日常相近的机会多,能在许多事上抢先顾溪亭一步占好先机。”柳春熙轻声道。
舒窈点点头,说道:“我也是这样想的。小晴天闹腾便罢,可他心思单纯,我怕他玩不过顾溪亭。而小月亮心眼多,顾溪亭轻易不能算计。”
夫妻二人敲定计划,也没同舒旸说。
舒旸盼星星盼月亮,盼自己能够进宫去寻那软和和的妻主小姐姐,却盼来了妹妹入宫的消息。
舒旸:???这年头连妹妹都要和他抢妻主!!!
舒望自马车上下来,波澜不惊地看着宫中华丽铺陈,目光微收,瞧见了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款款而来。
钟潇云紧张地拉着顾溪亭的手,从他身侧探出一个脑袋来。
舒望摆出小女孩天真无邪的笑脸冲钟潇云挥了挥手,说道:“陛下,臣是来为您伴读的!”
说着,像是反应过来方才逾矩一般,恭敬行礼道:“陛下恕罪。”
这些是舒窈教她的,她要她装成不谙世事的笨姑娘,瞒过那位小帝师的眼睛。
顾溪亭眯着眼睛,神情自然地柔声道:“若是陛下伴读,那舒姑娘也得同陛下一道称臣一句‘老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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