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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狠心


送走来客,抛却“阿雪”身份的公仪陵垂眸看着臂弯里已经睡着的小女儿,柔了眉眼,正准备抱她去床上,转身便看到还不曾离去的顾溪亭。

        “顾公子,可是还有什么事?”公仪陵放轻声音问道。

        顾溪亭像是刚回过神一般,愣怔地摇摇头,说道:“没有。”

        “既如此,我便不留客了。”话音刚落,他抱着钟潇云抬步欲走。

        “等一下!”顾溪亭出声唤道,“陛下睡惯了寝殿,在这里她睡不好的!”

        “顾公子,”公仪陵放冷声音,说道,“你逾矩了。”

        这句话霎时将他打回原形,让他知晓,他不再是小女帝依赖的竹马哥哥,他只是陪侍女帝之侧的太傅而已。

        不该管这样多的。

        待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公仪陵已经带着钟潇云回了屋中休息。

        而他浑浑噩噩走回寝殿,望着空冷的主殿寒了心肠。

        公仪陵为什么没死?他为什么不去死!既然已经离开了京城,为什么还要回来!还要夺走他的无忧!

        顾溪亭一寸寸寒了目光,像是被一层秋霜笼罩。

        ……

        第二日一早,天上压着一层黑云,宫里遣人来舒府,言说今日不必伴读,起了个大早的舒旸又蔫了下去。

        不过没关系,他可以有更多时间寻些小妻主可能喜欢的东西。

        小妻主很好哄,像是没见过新鲜玩意儿似的,之前他拿的玩意儿她都喜欢。陀螺、毽子、燕儿风筝……在她病好后恢复伴读的时日里,他就偷偷拿这些东西讨她开心。

        身为小孩子的舒旸从来没有烦恼,每日只需要学完爹爹布置的学习任务,就可以随便玩,后来遇到了小妻主,他便整日烦恼如何做才能解除小妻主的烦恼。

        明明小妻主也是很小很小的小孩子,要忧愁的事又那样那样多,他是像晴天一样的人,自然也要像晴天一样带给大家快乐的。

        在见到小妻主的那一眼,舒旸就认定了,他要做钟潇云的晴天,挡走她所有阴翳。

        而在宫中的钟潇云听说今日不必习书,高兴得多添了小半碗饭,吃得小肚子圆鼓鼓,又甜腻腻地爬到公仪陵怀里,勾着他的脖子不松手。

        “无忧何时这般黏人了?”公仪陵拍拍她的小脑袋,说道,“下去同父君一起走走,消消食。”

        钟潇云摇摇头,将脸埋在他的肩窝,闷声道:“不要不要,放开父君,父君又不见了怎么办?”

        “父君不会不见,父君会永远陪着小无忧。”公仪陵轻声道。

        “那拉钩钩,不许骗我!”钟潇云从他身上下来,伸出小拇指勾上他的手,认真道。

        公仪陵沉默片刻,蹲下身,摸了摸她的脸,说道:“大人不可以拉钩,不然会被天神变成小孩子,无忧希望父君变成小孩子吗?”

        钟潇云吓得收回她的小手,将它背到身后,连连摇头,说道:“不要不要,父君永远是父君。”

        “公仪陵,你骗人的毛病还是怙恶不改。”

        门外传来一个声音,公仪陵闻声望去,看到来人,似是没有听到他话里的嘲讽,点头打招呼道:“郑师父。”

        “少叫那么亲切,和你很熟吗?”郑清予没好气道。

        “不熟……为何还要来看陵?”公仪陵挑眉道。

        “谁来看你?我来给无忧把脉。怎的,你一回来只知道霸着小无忧,不知道你这女儿前几天旧疾复发,吐血晕倒?”

        公仪陵变了脸色,问道:“无忧怎么了?”

        “还说怎么了?”郑清予皱皱眉,一边将药箱里的东西拿出来,一边说道,“无忧本来就是早产儿,身体虚,你又给她吃烈性药吊她命,毁了她。她这身子越发不好,全靠我配的药才活到现在。前些日子也不知道是药性不足还是怎的,无忧夜里吐血,人差点没了。”

        “烈性药……”公仪陵怔忪抚上胸口,心像是被车轮重重撵过,痛得他无法呼吸。

        南炎奇药,服之可吊着体虚之人一口气,一般用作无可奈何之时,毕竟有些人就差一口气,或许就能得救。可这药吃了也是在亏损身体,他自己屡次服药,这具身体早已残缺不堪,怕是活不到下一年落雪之时。

        本来他假死,就是想要离开这个地方,安安静静地死去。

        没想到师父为了吊小无忧一口气威胁东乾,竟然给她吃这种药。

        公仪陵松开咬得发白的唇,颤声道:“郑师父,没法子救她吗?”

        郑清予瞅了他一眼,说道:“本来那药只要一直喝,无忧身体就会与常人无异,可我刚才也说了,药性不足,还得再好生看顾她。”

        “郑师父,您配药之前,没考虑过这种情况吗?”

        郑清予有些恼怒,冷声道:“你是在怀疑我身为医者的谨慎?配药之前,我当然考虑过,只是我医术不精,配的药与预估差太多而已。”

        “不,陵相信您。甚至于您不相信您的医术,陵也相信。”

        这绝对不是医术不精的问题。

        公仪陵将目光转向一边懵懵懂懂的钟潇云,问道:“无忧,告诉父君,你吐血那日之前,喝药的时候可有什么变故?”

        钟潇云眼神躲闪,说道:“没有呀……”

        “那药你真喝了吗?”

        “真……真的!”

        公仪陵伸出手板正钟潇云转向一边的头,声音冷且怒:“无忧,说实话。”

        钟潇云哪里见过自家温柔似水的父君这个样子,一时吓出了眼泪,金豆豆啪嗒嗒往下掉,公仪陵也没有松手的意思。

        跟在郑清予身后的郑月看不下去了,连忙将钟潇云从公仪陵的魔爪下救了出来,心疼地说道:“阿陵,你别逼她。那日我送药到了殿中,就算小无忧怕苦不喝药,那位小帝师也会看着她喝的。”

        钟潇云心虚地看看郑月,又看看公仪陵,小鸡啄米似地点头,连声道:“是啊是啊,父君,溪亭哥哥看着我喝下去的!”

        公仪陵眸色深深,低声道:“顾溪亭……我知道了。”

        他向钟潇云张开手,说道:“是父君错了,父君不该吓你。”

        小孩子很好哄,钟潇云一看公仪陵要抱她,立马擦干净脸上的泪,颠儿颠儿地跑到公仪陵怀里,抱住了他。

        公仪陵抱着她起身,说道:“无忧,你相信父君吗?”

        钟潇云狂点头,一边点头一边说道:“无忧最相信父君了!”

        “那好,”公仪陵慢慢说道,“无忧,下面我说的话,你要一个字不漏地记住。”

        他看着怀里那双极信任他的眼瞳,骤然松开了手,然后看着摔在地上、眼睛里还带着不可置信与痛苦的女童,慢慢地说道:“你永远不要全身心地相信任何人,包括我,包括顾溪亭。”

        变故以郑氏父女抱着哇哇大哭的钟潇云离去作结,郑清予临走前眼神复杂地看着公仪陵,说道:“就算你怀疑顾溪亭不给无忧喝药,你也不该这样对无忧。若顾溪亭有异,你慢慢教诲无忧仔细提防便是,若是方才摔坏了无忧,你对得起小阿栎吗?”

        公仪陵如木偶一般僵硬地坐回凳子上,撑开麻木的双眼,看着郑清予,说道:“您知道我第一次知晓不该相信任何人是什么时候吗?

        “是我被府衙带走,在狱里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的时候。

        “那个一直救济我、安抚我的嫡兄,那个光风霁月、在我看来世间一等一好的小公子,为了博个好名声,将我推进了火坑里。

        “一个卑贱的庶子随意相信人的下场尚且如此,更不要提身为一国之主的无忧。

        “郑师父,今日她不在亲生父亲的背叛下学会成长,来日,她就会在信任的人背刺中死亡。”

        郑清予语塞,良久才挤出一句,说道:“你可真是心狠得要命。”

        “我摸爬滚打长这样大,不心狠就活不下去。”

        看着郑清予与他说不到一起去愤然离开的背影,公仪陵后知后觉擦起了脸上横流的眼泪。

        他何尝不想陪他的女儿一起长大?他何尝不想慢慢教她怎样成长?他何尝不想将他娇贵的小女儿护在温房中无忧无虑地过一辈子?

        可他没时间了。

        ……

        舒窈和柳春熙刚吃完饭,宫里就传来公仪陵发疯把钟潇云摔着的消息。

        舒窈一面顺着柳春熙手里的水果,一面啧啧感叹:“无论什么时候,这个公仪陵的疯名都不减。”

        “他一点也不像我认识的公仪陵。”柳春熙慢慢剥着葡萄,说道。

        “你说他为什么要摔小陛下啊?”

        “你是觉得我会懂疯子的逻辑吗?”

        舒窈一手托着腮,笑着说:“兴许是为了小陛下好呢?”

        “是否是为了小陛下好,春熙不知道。但春熙知道,这事被勤王殿下知道了,勤王殿下必然留不得他。他此举又与小陛下离了心,没小陛下护着,他只能是死路一条。”

        舒窈咽下葡萄,点头,说道:“他好像一直不怕死的样子,有时还要主动寻死。”

        “或许在楚王殿下自刎那一刻起,他也不想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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