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万胜门前的鱼市

沈于归急忙叫着提醒阿黎道：“快快快！锅上的水要溢出来了！”

        阿黎却只是异常镇定地掀了掀锅盖，空气进去，水位下降。

        沈于归看着这异常熟练的操作，好奇道：“看不出来，阿黎你还挺有经验的。”

        阿黎只是笑笑：“奴家一个姑娘家，除了烧火内务，也不能做些什么，便只好与这柴米油盐为伴而已。”

        沈于归接着道：“若是你并非命运所迫，阿黎，你又会做什么？”

        阿黎摆弄着锅里的汤水，道：“我还未曾想过，不过我觉得定不会是在厨房里烧火做饭，消磨一生吧。”

        似乎锅里的汤已经煮好了，“汩汩”地翻起气泡，却只见阿黎向灶膛里又压了些柴火，将火苗压得小了些，盖上锅盖，小火慢煮。

        另一边阿黎拿出早已饧好的面团，动作麻利地擀薄，别看姑娘小，却十分能干，样样都会呢！

        面与馄饨不一样，虽同样是擀薄，却不能如馄饨皮一般薄如蝉翼，而是留有厚度。阿黎擀面的时候似乎特别有耐心，就如同造一件艺术品似的，将一个面团揉了又揉，直到两手酸痛才细细擀制，虽是大冷天，但阿黎的脑额上已经生出细密的小汗珠。

        外面寒风呼呼，厨房里却暖和得不得了，灶膛里不断传来热气。一个面团最终被擀制成了一张桌子一般大的薄饼，阿黎还十分细心地感受了一下，确认整张薄饼基本厚薄均匀，这才动手将一张巨大的薄饼“哗啦啦”像叠扇子一般把面皮叠好。叠好以后阿黎亲自操刀，切成约小指一般宽的面条，不一会儿便切好了。

        阿黎将切好的面条拉直开来，再一次抖上面粉，在一旁略微放一放便扔进了小火煮着的锅中。

        末了，又问道：“沈姊姊，这厨房里可有什么肉食？”

        沈于归有些局促道：“馄饨铺毕竟是包馄饨，只是备了些彘肉，其他再无了。不知你需要什么？”

        阿黎道：“做燠面，汤水尤以鸡汤、鱼汤为最佳，原汤次之。若论起兆头，鸡汤又次之于鱼汤。只是如今外面天寒地冻的，也不知鱼价贵不贵……”

        沈于归道：“没问题，沈姊姊给你半吊钱，你可知道去哪里买鱼？”

        阿黎道：“知道。每日清晨，新郑门、西水门、万胜门这三处均约莫有数千担活鱼入城，我们一般将其称为‘车鱼’，每斤卖价接近100文。只是冬季黄河结冰，鱼不易捕，能有鱼来已是不易，也不知能不能买着。“

        沈于归听见汴京城的鱼价竟已经是每斤100文，心里暗自咂舌，原来古代的铜子儿也贬值得如此厉害！做出来的吃食卖价不贵，买食材却这么贵！

        于是沈于归从钱袋中掏了整整一吊钱出来，改口道：“那咱也买！需要什么咱们就买！别怕花钱，这些钱日后还能再赚回来！”

        阿黎接了钱道：“原来哥哥与阿黎还攒下一些钱，也不知这次爆炸那些钱被炸飞到哪里去了，今日晚些阿黎回去一趟，若是还有能用的，便取了来交给姊姊，毕竟日后麻烦姊姊的地方——”

        话还未说完，却被沈于归极少见地打断了：“好了阿黎，以后咱们都是一家人，家人之间是没必要说‘谢谢’这些客气的言语的，以后可不许再如此见外，听见了吗？”

        阿黎看着沈于归，注视良久，方狠狠地点了点头。

        “沈姊姊，那阿黎便先去了！”

        “知道了阿黎，路上小心些！”

        ·

        文黎拿了钱，直奔离自己最近的万胜门而去。自己以前也曾清晨出来买过鲜鱼，只是当时初次买鱼，自己不知行情，那日买者甚多，自己刚到鱼市不久，整个鱼市便被买者一扫而空，那日自己哭着空手回家，哥哥足足安慰了委屈的自己一天才好转。于是晚间吃着豆腐的阿离知道了，若是要买鱼，定要赶早。

        今日挺早，汴京城许多人家甚至还未醒来，大街上也空空荡荡的，偶有官吏跑马，马儿喷着粗气的声音与驯马的声音混杂一起，代表着又是新一日的开始。

        临近万胜门的鱼市，人流才逐渐增多，文黎放缓了脚步。自己还是头一次这么早一人来此，万胜门鱼市就在汴河旁边，方便渔民捕捞鱼类后装船运输。

        整个鱼市并非如其他汴京城中的普通坊市一般有牌匾有范围，只是以汴河与万胜门一线为中心，散落着各种卖鱼的渔民小贩。这些渔民小贩皆用柳条将鱼串在一起，装在放着清水的宽浅木桶里，坐卖或沿街叫卖。等到客人来买时，或一条或两条，便可直接拿绞子绞下来，既方便又省事，还省去许多抓鱼的功夫。

        虽是清晨，但还未出万胜门，叫卖声便已经不绝于耳，更别说出了万胜门再往前走的中心地带了。人流渐多，说着各地口音的人混杂在一起，讨价还价，十分热闹。

        文黎出了万胜门，脚步便慢了下来，想看看这清晨鱼市。好吧，除此以外，其实还有一个原因。

        那就是自己前面有一个人，拖着一个装满竹篓的小车，正悠闲地在前面……挡着路。

        那人穿着一身粗布麻衫，这衣服一看便知道他是干嘛的。

        只是不知是哪家食肆的跑堂小二。

        奇怪的是，一般的跑堂小二都是急吼吼的，抓紧早晨的时间出来拖鱼，买够了数量又争分夺秒地赶紧往食肆里拉，万一影响了工作，可是会被迫卷铺盖走人的。

        只是自己前面的这小二模样的人大摇大摆地走着，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若有若无的痞气，不像是有正经工作的小二，倒像是生活在汴京城阴沟里的地痞流氓。一边大摇大摆地走着还吹着口哨，后面牵着小车的麻绳也就松松地挽在露出的手腕上。令人更加称奇的是，那一截裸露在外的手腕竟还十分好看。

        文黎跟在后面，也只能随着他的速度慢慢吞吞走着，眼睛却盯着他的手腕，动也不动一下。此时此刻，文黎心中唯一的想法就是——

        这么冷的天，露一节手腕在外面，难道不冷吗？

        文黎的容貌生得不差，又经常在集市这种公共场合抛头露面，故而成长过程中难免有许多与自己差不多年纪的小郎君，啊不，小流氓，经常借着来买米面的接口，吹着口哨搭着讪。

        于是长此以往，文黎便慢慢训练出识人的能力，虽不说一瞟眼就能把对方看透的程度，但大概还是可以辨识的。

        自己在帮着哥哥卖面时，对于真正想挑事的地痞臭流氓与十几岁中二发飘却内心良善的公子哥，自己可是从来不会看走眼。

        例如前面这人，定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地痞——是否到了流氓的程度另说。

        文黎跟了一会儿，念着自己锅里还煮着面，于是尽可能地礼貌道：“前面这位小郎君可否让一让？奴家时间紧迫。”

        前面的人仿佛压根没听到似的，接着自顾自大摇大摆地走着。

        文黎压着些许火气，又提高音量重复了一遍，前面人才微微侧了侧头，脚步却依旧未停。

        由于他拖着的车有些宽，几乎占据了整条道路的宽度，文黎一时也不好超越到他前面去，他脚步未停，于是二人便僵持住了。

        面前那小地痞似乎没有半点要让路的意思，而是径直走到一个带着笠帽的老伯面前，笑问道：“郑伯，今日这鱼怎么卖？”

        “一斤九十文。”

        郑伯的鱼摊价格算是万胜门鱼市中最低的了，价格低，又实惠，于是想省开销的人便会一大早径直去郑伯的鱼摊进货。

        文黎也是如此。

        既然都是同样的鱼，傻子才不挑便宜的买呢！

        不过郑伯毕竟人也老了，每日打捞售卖的鱼也少。一条肥鱼起码得有三四斤，一斤比别家便宜十来文钱，从这一条鱼上便可省下三、四十文呢！

        只听前面那个小地痞道：“郑伯，那我全要了。”

        “诶诶诶，等等！”文黎听见这小地痞居然还狮子大开口，一口气买走了所有的鱼，自然心中不甘。

        那小地痞都准备拎着柳条将鱼装入自己的竹篓了，听见有人在叫自己，手中的动作便顿了一顿。

        小地痞莫名其妙地看着身后的小娘子，白嫩的小脸儿被冻得红扑扑的，眼睛很大，睫毛很长，大约是口里哈出来的热气在着大冬日里凝成小小的水珠挂在长长的睫毛上，越发显得娇俏可爱。

        小地痞停下动作，道：“不知小娘子有何事？”

        文黎眼睛只盯着他手里的鱼：“那个……这鱼能让给奴家一条吗？”

        小地痞怔了一会儿，突然笑了，虽说他的五官不差，可是蓬乱的头发加上没洗干净的脸，怎么看怎么不舒服。

        小地痞微微弯了腰，一张脸靠近文黎，半晌才幽幽道：“小娘子也想买郑伯家的鱼？”

        文黎点了点头。

        小地痞将头缩了回去，笑意不减，只缓缓吐出几个字：

        “那么……凭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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