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重阳大赛（下）

阿黎提醒道：“姊姊，咱们可要抓紧时间了。”

        沈于归却是一副信心十足的模样：“马上便好了。”

        等到时间结束的锣声响起，沈于归恰好踩着点将锅里的紫苏鱼盛进大赛统一发放的盘子里，并撒上最后一把胡葱段。

        刚出锅的紫苏鱼静静躺在盘中，不断冒着氤氲热气，将自身的鱼肉香与紫苏香尽力地传给身边的每一个人。

        盘中鱼块色泽金黄，煎得焦脆的外皮散发出煎制而特有的焦香味道。在蒸、煮、煎、炸四种烹饪方法中，煎炸所制的吃食香气最为肆意浓烈，最是引人胃口。

        经过小火慢熬，锅中的汤水早已变成浓稠的汤汁，均匀地包裹在每一块鱼块上，显得格外诱人。

        鱼块之上便是紫苏叶。紫苏叶虽叫紫苏，但其叶却不止紫色这一种颜色，还有绿色。紫色与绿色的叶子点缀于焦黄的鱼块之上，让人看着心里也生出蓬勃之意。

        而紫苏所特有的清香很好地中和了煎鱼的焦香，若是只有鱼肉，闻着还会觉得有些单调，如今紫苏的植物清香加入进来，不仅给这道紫苏鱼增添一层香气，也使其闻起来层次分明、回味悠长。

        锣声响起，所有的参赛者皆需得停手，一旁另有专人将每个小隔间所做的菜品端走。

        沈于归看着他们离去的方向，发现不知何时，高台东面已经摆了一排桌案，桌案后头坐了一排形形色色的人，大约他们便是此次大赛的品尝者。

        沈于归看着桌子后面的那些人，有人服饰讲究，有人气度雍容华贵，也有人粗布麻衣，甚至还有人穿着破衣烂衫。

        只是这一排人里，除了一个戴着黑色幂篱、看不清面容的神秘人，其余众人皆是能看清脸面的，据沈于归来看，汴京城中的三教九流，这些人几乎全都占齐了。

        方才制作菜品时来不及看其他各酒楼的掌柜们所做的皆是何吃食，如今七十三道吃食皆聚集一处，沈于归自然要好好看看。

        只见七十三道吃食样样不同，自己所做的紫苏鱼算是其中再普通不过的了。

        沈于归大致看了一眼，自己能说出名字来的便有洗手蟹、鸭煎、盘兔、滴酥水晶鲙、鹌子羹、入炉细项莲花鸭、还元腰子等，自己说不出名字来的菜品可谓是更多。

        这么多菜品同时摆在一处，当真是让人看着头晕眼花、目不暇接、馋涎欲滴了，举全汴京饮食业的“精英”们的力量做出的这一桌子菜，若说是国宴也不为过。

        沈于归还没看完这七十三道菜品，便已有专人将这七十三道菜品依次端起，放进各自胳膊上挎着的小木盒里。这盒子沈于归认得，是可以给菜品保温的。

        将菜品尽数装进木盒之后，这七十三名专人便按着顺序，依次将木盒中的食物从左至右端给那些品尝者进行品尝。

        那些品尝者素质也挺高，一个人只夹一箸，绝不多夹。沈于归突然注意到，他们所用的箸乃是银箸，不禁在心中偷笑，原来他们也怕有人在其中下毒。

        待所有人品完，大约已花了半个时辰。那些品尝者们什么也不说，从他们的脸上也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低头在各自的纸上记着些什么。

        “锵锵——”第二道锣响，阿黎赶紧提醒道：“姊姊，第二道菜已经开始了。”

        沈于归刚处理好上道菜所留下的食材残渣，见锣已响，便开始着手准备第二道菜，葱泼兔。

        兔肉乃是蜀人的最爱之一，虽不知今日这些品尝者里是否有蜀人，但兔肉的鲜美与细嫩，却是绝大多数食客皆无法拒绝的美味。

        想要做好这道葱泼兔，便要处理好两个要点，第一个是兔肉，第二个便是葱油。

        沈于归拿起灶边的兔子，首先检查雌雄。一般来说，吃兔肉吃雄兔为最佳，因为雄兔的活动力相比雌兔更加充足，营养价值也要高些。

        樊楼采买的这只兔子就是雄兔，个头不小，肥硕健壮，并且已经去好了兔毛。对于沈于归来说，这便已经轻松许多，只用想着如何将兔肉做得美味就行。

        沈于归将兔子先卸了头脚，又用菜刀“咔咔”将兔子切成大小适中的肉块，将兔肉块放入大碗中，碗中加盐巴、胡椒、花椒、茱萸、酱、醋、姜片、胡葱等佐料，与兔肉抓拌均匀后放在一旁，腌制调味。

        在等待兔肉腌制好的过程中，沈于归又开始着手准备制作葱泼兔的第二个要点，那便是熬葱油。

        葱油，顾名思义，以葱所熬的油，其最大的特点就是香。后世的葱油拌面就是其典型范例，一碗普通的阳春面，加入一勺葱油，便立马鲜活起来，隔着老远都能闻到香味。

        而葱泼兔，便是用热热的葱油泼在事先腌制好并炒熟的兔肉上。兔肉本就鲜美，被烫葱油这么一激，效果便如同翻倍一般。

        沈于归手抓一把胡葱，洗净切段，又抓一把葱与芫荽，分别洗净切段，又取一块生姜切片。

        向锅中倒入些菜籽油，等待火苗将菜籽油加热一会儿，估摸着油温够了，便向锅中依次加入香叶、八角、桂皮、花椒。这些都是香料，遇上热油与高温，香气更加四溢。

        待油温渐渐升高，沈于归便倒入方才准备好的葱、胡葱、芫荽与姜片。

        阿黎此时在底下将炉灶中的火压小些，沈于归则取了一双竹箸，慢慢地、细细地搅拌，整个过程大约要熬制半炷香时间。

        锅中热油与这些食材香料碰撞出“滋滋啦啦”的油炸声响，在沈于归听来仿佛是一首极优美的交响乐一般。

        沈于归一边极有耐心地搅着，鼻子里已经闻到各种香料与菜籽油在高温的作用下所产生的葱油香。

        这香味传播极迅速，不止沈于归和阿黎闻到了，没过一会儿，台上正做着菜的其他掌柜也闻到了，再熬得久一点，台下的前排观众们亦闻到了。

        “诶，你闻到了没有？好香啊！这香味是从哪里传来的，竟能飘得这么远！”

        “大约是台上罢……确实是香得很！”

        沈于归见炉灶里的火已经稳定了下来，便将熬葱油的活儿交给阿黎守着，自己则开始处理方才腌制的兔肉。

        看看兔肉，兔肉已经腌制好了。沈于归另取锅，锅中倒油，将腌制好的兔肉并着佐料一齐倒入锅里。

        底下炉灶生大火，沈于归趁着大火，将兔肉快炒。炒制的技术在如今还未曾出现，底下的观众们看着高台上的小娘子的烹饪方法，觉得甚是稀奇，故而又掀起一阵话题的讨论热度。

        沈于归用大火将兔肉炒熟，因其在腌制时便已经加入了佐料调味，故而此时便不必再重复添加佐料了。

        此时距离时间截止的最后十下锣鸣响起，众人见大赛上最中间的那个小娘子的菜品还未完成，不禁所有人皆为她暗暗捏了把汗。

        沈于归将热气腾腾的兔肉倒入指定的盘中，阿黎亦熬好了葱油，除去葱油中的香料等物，沈于归接过烧得烫手的锅，将锅中还在冒着热气的葱油往兔肉上一泼——

        “滋啦啦——”

        香气四溢。

        整个高台上弥漫着的都是喷香的味道，小葱看着虽是平日厨房里不算重要的调味品，可同热油在一起熬炸之后，其香味可谓是妙不可言。

        “锵！”沈于归再一次踩着结束的锣声交上了自己的菜品，当下，几乎小半个汴京城的食客的注意力皆集中在她身上。

        不过，沈于归心中清楚，虽说当下只有小半个汴京城的食客注意到了自己，但用不了多久，大半个汴京城的食客皆会认识自己，与自己的沈娘子脚店。

        第二道菜品结束，依旧是与方才一模一样的流程，之后便开始了重阳大赛的最后一道菜品的制作。

        按照规定，重阳大赛三道菜品乃是两荤一素，两荤如今已经做完，剩下的便是悬念不大的素菜。毕竟素菜的种类、口感也就摆在那儿，即便是做出花来，也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

        于是这一道素菜，沈于归打算做道酥黄独。

        别看酥黄独的名字叫得玄乎，其实说白了，就是用蹲鸱所做的菜品，而蹲鸱，其实也就是后世的芋头。

        而酥黄独做法也并不复杂，只是挑选个个头大些的芋头，放于锅上蒸熟后切成片。另用面粉与香榧子、杏仁调一碗面糊，切成片的芋头裹上面糊后在油锅里煎出金黄焦脆的外壳即可。

        由于香榧子和杏仁本身就富含大量的油脂，高温煎制之后，果仁的香气便被激发得更加明显。

        而蒸熟的芋头又绵软细腻，和酥脆的外壳及香气十足的果仁混合在一起，闻起来香飘十里，吃起来则口齿留香。

        三道菜品做完，台上的品尝者们也都一一尝过了，各自也都对每道菜品评了优劣。

        当下户部的官员还在计算各家酒楼、脚店的分数，而今日所做的剩下的菜食，则亦拿去台下给围观的百姓们分了。

        所有的掌柜正在台上等着户部宣布最后的名次，沈于归也没来由地开始紧张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见一个穿着绯衣的官员走上台来，手中拿着字纸，开始宣读最终结果。

        沈于归心中默念道：“只要不是垫底就好……只要不是垫底就好……”

        “此次重阳大赛饮食业第七十三名——银王楼。”

        沈于归只觉意外之喜，只是在这么多人中也不知哪个是这次大赛排名最末的银王楼掌柜，直到看见一个掌柜一脸不可思议的模样，方知晓了。

        不过户部官员的宣读可不会因为某一家酒楼名次的好坏而停止，沈于归也没空再分心，只是竖起耳朵听着自家脚店的名次。

        “……第六十六名——仁和店。”

        “……第五十九名——杨后正店。”

        “……第五十一名——高阳楼。”

        等待时间越长，沈于归倒越高兴，说明自己的排名更靠前了呀！

        沈于归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想法：不会自己的脚店头一次参加重阳大会便拿下魁首之位吧！刚这么想着呢，便听见户部官员宣读道：

        “……第四十三名——沈娘子脚店。”

        底下的人群中小范围地爆发出了一阵欢呼，不过很快就没了。想也不用想，那定是阿桃阿竹她们了。

        沈于归激动得想放声尖叫，不过碍于形势，也只能在心中偷偷如此，表面上与阿黎只是捂着嘴偷笑，实际上嘴巴都已经快咧到耳朵后面去了。

        “……第三十八名——忻乐楼。”

        “……第二十四名——遇仙楼。”

        “……第十六名——八仙楼。”

        “……第二名——铁薛楼。”

        “……此次重阳大赛饮食业魁首——樊楼。”

        名次宣读完毕，樊楼又是毫无例外地稳居魁首之位。不过魁首的位置本就是易守难攻，其评判规则都与其他酒楼不同。

        评选信息公开、橱役功力深厚、酒楼地位甚高，这便是占尽了优势了，故而若是哪家酒楼想要从樊楼手中拿下魁首的位置，便要付出更多的努力才行。

        不过对于沈于归来说，当下最重要的便是回到脚店，好好地庆祝几日。经过这次的重阳大赛，脚店里的生意相比之前，定会更加火爆。

        天也已经黑了下来，街上白日里提前准备好的灯笼也依次亮起，整个城市张灯结彩的。伴随着最后的三声锣响，饮食业的重阳大赛正式结束。

        这一场比赛，对于所取得的成绩，沈于归很是意外和惊喜。下了台，阿桃阿竹带着小女使们皆围过来，祝贺沈于归大赛告捷，又缠着沈于归带着她们上街玩玩，共同庆贺庆贺。

        今日心情大好，沈于归哪有不同意的道理？于是一行少女欢快的身影便向着城中灯火最亮处，渐渐行远。

        就在她们身后的不远处，一个修长身影立在原地，身旁还站着一个人。

        “大人，沈娘子这次大赛结果当真是出乎意料，大人不前去祝贺祝贺？难为大人陪着在底下担心了这么久……”

        方晏如双手背在身后，折扇斜插腰间，脸上的神色却并非欢快，而是有些反常的凝重：

        “古语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此次重阳大赛，她也算是已经崭露头角。只是，羽翼未曾丰满之前便显出自己的才华本事，却不是什么好事。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便是此番道理。只愿那些酒楼掌柜皆是坦荡君子，她不要折损在小人阴招之上便好……”

        王骞道：“大人略可放宽心些，大人乃是开封府尹，难道有谁敢将沈娘子如何？大人这是多虑了……”

        方晏如摇头道：“非也，非也。京城七十二楼，哪一家背后是没有人的？譬如说忻乐楼背后便是代国公汤家，八仙楼背后是镇国公曹家，更别说樊楼背后，那可是——”

        “除了这几家，其余酒楼的背后是连我都还不清楚的朝中势力，她只是一个小娘子，如何能与这些人抗衡？”

        王骞道：“大人，如今大人再担心也是无用，今日重阳大赛已经结束了，后面的事情，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便罢。”

        方晏如叹口气道：“目前看来，也只能如此了……”

        另一处僻静街道中，一辆装饰华贵的马车正静静等着，也不知在等着什么。马车上一只玉手掀开车帘一角，这只手细腻白皙，手型亦生得十分漂亮。只是看着这手，便觉得这手的主人乃是风姿绰约的一大美人。

        而事实也确是如此。

        车帘掀开，坐在华贵马车之中的，正是樊楼楼主范无盐。那张宛如浑然天成的绝美脸庞上却没有什么表情，只是看着渐行渐远的沈于归一行人的背影。

        她没有说一句话，也不知她此刻在想些什么。

        范无盐只是看着沈于归的背影看了许久，直到人都不见了，方放下车帘，语气极淡：“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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