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将欲取之，必固与之(三)
洛阳，修善坊，祆祠。
一条修长玄黑身影静静停伫回廊下，遥望远处的热闹。
在那套诡谲的道家装饰前有块宽敞平地，平地的中心处，此时架起高高火塔，四周升起一柱柱高挂的火盏将一院偌大黑暗照得通亮。
一群人围着火塔纷纷起舞，北野离看了好一会，并不清楚这是什么样的祭祀。
一排教徒鱼贯自他身边穿过，每个人手上提着各色不一的天灯，走在最后头的是骆凯郎，一经过北野离身边便被揪住，像是成群结对的蚁群被惊扰，教众们一个个停下脚步、回头盯着他俩。
骆凯郎怔怔望他，见对方分毫没有放开的意思，便将自己的天灯交到其它人手上，挥手示意所有人继续前行。
众人一离开，骆凯郎伸指在额侧转了几圈。
北野离蹙起眉，不发一语。
叹了口气，骆凯郎拉过他厚实大掌，划了几笔：‘怎么了？’
北野离扭扭脖子，示意空地上的人群，问道：“这是在做什么？”
‘祈福。’
祈福！？为谁祈福？
“凤子呢？”
一想起北野离昨晚那些过于亲密的举止，骆凯郎慌乱地频频摇头，忙忙又在他掌心留下几个字：‘萨宝教众都在，你不能过去。’
北野离关心的是别件事，眉心微微皱起：“凤子也要祈福？”
没记错的话，他脚上仍受旧伤所扰，一般行走虽不成问题，可要跳这般激烈的舞蹈未免太过折腾。
那头激昂鼓声咚咚奏起，敲破了夜幕里的宁静。
细弱铃响阵阵传来，现场舞祆人群情绪更为高亢，众人随着脚下舞步纷纷往后呈圆状退开，以一种诡异的秩序跪地朝中心火塔虔诚叩拜。
骆凯郎见状急忙在他手心留下几个字，提步往人群处奔去。
“……赛祆？”
火塔另一头骤现一条绝美人影，血褐色立领的半身无袖短袄紧拢，腋窝下的开衩露出紧裹的横式布缎，两条白嫩薄臂在火光前挥摆撩人姿态，皎白长腿自长袍裙衩滑出轻盈舞步，左小腿黥满的牡丹恍若随风舞动着。
他打着一双赤足，踝上铜环随着唱跳摇摆发出清脆、直响北野离心房。
搓搓骆凯郎留在掌心里的字，北野离看得出神。
祈福赛祆又持续两刻才停，直至萨宝领着每位教众至火塔点燃一盏盏天灯，明灯高升，人群方纔散尽。
符姝手上还拎着一盏未点燃的天灯，盯着夜空里高飞的光明不发一语。骆凯郎静伫身边，陪着他看夜空里的明灯。
“……跳舞的凤凰。”
北野离来到两人身后，看着他背影的目光流泄一丝眷恋。
符姝循声回头，唇边勾出一朵美丽微笑：“你知道这个故事？”
他捧着天灯走向火塔点燃，绝美的脸庞被光明映暖，“丹穴之山有鸟焉，其状如鸡，五采而文，名曰凤皇，饮食自然，自歌自舞，见则天下安宁。”
望着那抹能安抚自己心灵的笑容，北野离颔首赞同：“实至名归。”
唇边笑意更甚，符姝美丽双眸绽出光采：“可我却是濂门的凤子，手上天劫频起，谁人见到我都不得安宁。”
符姝摇摇手指，一旁骆凯郎听话的自怀中捻出瓷瓶倒出两颗深色，伸手欲推又想起昨晚北野离的无礼，转而将丹药先推向他，脸上表情还带点嘲弄。
天才嗅出对方挑衅意味，黑眸微微一瞇，唇边陡然浮现不怀好意的笑：“你是想让我试药……还是想让我喂他？”
骆凯郎没想到天才会有这等反应，愣了愣，连忙把药丸凑到符姝面前，没好气睨了北野离一眼，忿忿朝符姝比划一通。
“……这个人……很危险……”北野离捕捉他手势里几个意义，唇角再度掀出一抹嘲弄般的邪笑：“我今天什么事都还没做呢。”
骆凯郎再一怔愣，压下两条手臂不再比划。
符姝目光流泄赞赏：“真不愧是天才，才一天光景就能解读凯郎的手语。”
“等了你一天，我闲得慌便自行揣测其中之意了。”他抬眸望向满天的灯盏，“手语我能懂，可是却不懂你，非是佳节，因何放灯？”
“濂门有后，孪子一双，独眼色目，一赤一青，烛火闇夜，得，点亮族人回家的路。”符姝看着天灯，眸底赤光闪现：“该回家了……我的门人。”
“你在为十三年来牺牲的人祈福？”北野离看着他满面忧伤，心中纳闷又起：“火烛难防，朝廷怎么能容许祆祠随意放灯？”
“天灾频起、加上太卜署学者引荐，每日百零八盏天灯、持续百零八日，直至来年上元，远从波斯来的麻葛天天为百姓祈福点灯，你说……我能不能放灯？”
符姝黯然失笑，语气无限唏嘘：“这些人又哪里想的到，祈福是为了我的门人，非是他们。”
北野离望着他的恻然失落，心中有些不舍：“扎根两百余年，我们已经与汉人没有什么两样。”
“人是一种奇怪的生物，没找个理由把别人踩在脚下，好像总会觉得矮别人一截……”符姝望着缓缓高升的天灯，喃喃自道：“当初……十二门便是死在这样的念头里。”
骆凯郎捧来一件大氅为他披上，和着他的体温，浓郁香味再度飘散，北野离走上前掬起他一绺黑发送到鼻前轻闻。
符姝见他目光柔和凝视指上乌丝，思伫也问：“你喜欢这个味道？”
“这味道我很熟悉，只不过配方与用量上不太一样，闻起来的感受不甚相同……”抬眸望他，北野离将他眉目间的温情看在眼里，“……你和那人的性格也不太一样。”
符姝忽然有些明白了，原来天才想跟自己同房是因为这股味道！
“你若喜欢此种香品，我让凯郎也为你备上一份。”
北野离恋恋不舍放下他的发束，似乎还意犹未尽：“我的身上不能留下任何味道。”
“我很欣赏你的敬业。”符姝眸底还有着无比激赏，殊不知下一刻骇然失色：“……你做什么！？”
转眼间，北野离猝然一把将他拉入怀里，俯身将鼻尖埋到一头蓬松的乌丝里深吸香味，在他耳边低声呢喃：“昨天的话被季允打断，我等了你一天，现在可以继续了。”
“那也不用靠得这么近！”这个人到底是怎么了！？
北野离略带沙哑的声嗓在他耳边轻轻提醒：“要小心……隔墙有耳呀。”
“……我们这样看起来很奇怪！”
北野离闻言莞尔，将他两条手臂环上自己脖颈，又紧紧揽上对方细细腰身：“这样就不奇怪了。”
“……”这样更奇怪，简直像在会情郎一样！
符姝被他搞得很懵：“我觉得这样也不好，不如我们回小阁──”
“你要的消息我已经带来了，还有心思煮茶的话，不如快些出发吧。”北野离轻掬他的下颔，一遍遍轻抚两片水亮薄唇，另一手则将他揽得更紧，教他半分动弹不得。
符姝拉开他不安份的手：“你已经查到海雷两门的下落？地点可准确？”
“我跟季允不同，做事不喜欢拖拖拉拉。”他语气里满是傲慢，但目光却是痴迷的，直直盯牢符姝唇瓣舍不得移开，手指再一次覆上：“你让吕氏把我送到身边，应该不是只有这么点小事可做……”
符姝唇上被他摩娑出阵阵酥麻，忍不住伸出一手轻掩、面颊微微泛红，虽然可以理解他动不动就靠近是担心消息走露，但不能明白他为什么总要边说话、边做着诡异举止。
料事如神符半仙遇上感情就失灵，尴尬问：“你为什么总是……这样碰我？”
“你不喜欢？”北野离茫然反问。
“不、不是喜不喜欢的问题……”
“不舒服？”
“也不是这个问题。”这人还听不听别人说话？
“那是什么？”北野离愈发惑然。
“很奇怪！”符姝蹙眉望他，从他眼里看见茫然不解，摇手招来骆凯郎凑上一脸错愕：“看到没有，凯郎也觉得很奇怪。”
骆凯郎点头如捣蒜。
北野离瞟了骆凯郎一眼，黑眉蹙起：“他是你的人，自然是顺着你的话，下回见到季允我也问问。”
符姝怪异瞅他一眼，挣不开这铁牢似的怀抱，只能叹了口气：“海雷两门在哪？”
“苏州谷水一带，确切的地点我已经画在图上，就压在你火门的方印下。”被他拒绝之后，北野离只得老实缩回手，像个负气的孩子俯身将脸庞低埋他的颈窝，继续吸着他身上好闻香味。
颈上细腻皮肤被他一吐一吐的温热鼻息逗弄发痒，符姝轻推他的头颅微微瑟缩：“慢、慢着！你靠……靠太、太近了。”
北野离皱起眉，实在不想放开怀里的人，“……我喜欢这个味道。”
决定了！
不管天才要不要，待会还是先让凯郎替他备个一样味道的香囊！
按捺着他在脖颈上留下的奇异感觉，符姝红着一张俏脸，心脏狂跳不止：“我……我还有事让你去办。”
“你说……”北野离的鼻息顺着那截白颈一路往上，鼻尖滑过他细嫩敏感的耳下，低声又喃：“我在听。”
符姝被他逗弄出两声低喘，忍不住伸掌推搡：“等、等等，不要这样！”
天才有些不高兴：“我没用手碰你。”
符姝使劲吃奶的力气，奋力撑开两人之间的距离，好不容易才稍稍将对方推开三寸，“这个距离刚好，以后说话不许超过这段距离。”
北野离瞇了瞇眼，断然拒绝：“太远了。”
符姝骇然不解：“你都贴在我身上了，还远吗！？”
“不够……”北野离圈紧了两臂，低头深情的望着他：“我想让你住到我心里，跟我一起……永远不分开……”
“……”这到底是什么样的怪人！？
符姝万分不解，忽然间似乎又明白了什么，眼珠子偷偷往两边暗夜里扫去，低声问道：“是不是冲门的人又来了？”
“是……”他垂首望着怀里的人，眼里只剩痴迷：“冲门速度奇快，不得不防。”
昨儿个才见识过天才的敏锐，符姝这次不再疑他，垫起足尖、头一回主动凑上他的耳畔留下轻语，让北野离心头狂躁不止。
可那细软耳语的内容却教天才深深蹙起眉，不得不将满心专注从怀中的佳人身上移开、落到一旁诡谲的琳琅道家装饰上，语气正经了几分：“你是因为这样……才让吕氏答应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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