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二十章：心魔的代价
因为我？
李天鹏一脸讶异，他将黑色餐盘放在案板上，然后擦了擦手，看着此刻双肩颤动，一脸狰狞的张平。
“为什么这么说？”
“你还记得一个叫张全林的厨师？”
李天鹏微微皱眉，似乎在脑海里仔细回忆，搜索，然后略微点头，“好像……有点印象，但一时又想不起来这个人，怎么，和我有关？”
张平狰狞疤痕的脸抖动起来，“那个人是我爸爸，他曾经是中华厨道界的一名特三品厨师，并且以此为荣。有一次，以你为代表的权威宴请了来自德、意、法、日四国料理界的贵客，我爸爸很荣幸成为那次盛宴的厨师，但那天他的身体出了状况，在烹调清蒸鲈鱼的时候出现了一个失误……”
李天鹏的脸在炭火摇曳中微微变色，他似乎有些记起来了，“那盘清蒸鲈鱼很苦，结果来自其他国家料理界的贵宾纷纷摇头，在当天所有厨师呈现的菜品中是最差的一道菜。”
“啊，盛宴结束之后，李大师您气愤异常，当着那么多厨道界的权威，直接冲入后厨对我爸爸说，你不配当一名特级厨师，甚至是普通的厨师都比你强百倍！你丢了中华厨道界的脸！而我爸爸什么都没有辩解，只是默默接受，并恳求您能够再给他一次证明自己的机会……”
张平张开双臂，显得很激动。
“没错，当时我的确很气愤，可是事实也是如此，如果他身体不好那天就不应该继续烹调啊！要知道那是代表了中国！而且我年轻时性子急，脾气爆，但说完了我自己也就忘了。”
“是啊，您是忘记了，可是那群为您马首是瞻的厨道界权威，却没有，他们把你的话当成圣旨，没过多久就剥夺了我爸爸他特级厨师的头衔，并且在中华厨道界除名！”
说到这里，张平的眼睛像是狼一样看着路天泽，冰蓝色的眼眸透着无比的愤怒。
啊！
李天鹏张大嘴巴，很明显是不知道后面还有这样的事情。
“一个被厨道界除名的人，即便是最小的餐馆都不会有人请，但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我爸爸那颗以厨道为荣的心，它受到了巨大的打击！他每天酗酒、睡觉，睡醒了又继续喝酒，循环往复，变成了一具行尸走肉……曾经那么慈祥，那么爱笑的我的爸爸，曾经带着我手把手教我做菜的爸爸，曾经虽然没有妈妈却依然温馨快乐的我的家，从此破碎不堪！”
张平的声音因为过于激动，开始变得沙哑起来，他指着李天鹏，继续说道，“像你这样高高在上的大人物，又怎么会知道我爸爸的痛苦呢，知道我的痛苦呢？终于有一天，我睡着的时候，闻到了一股焦糊的味道，同时感觉到了一股热浪袭来，我睁开眼睛，看到我的家变成了火海！熟悉的书架、漂亮的模型、角落里的玩具……统统在燃烧，我哭着喊着叫爸爸，爸爸，然后我看到我爸爸就静静坐在火焰的中心，看着我。那时候火已经开始啃噬他的衣服、头发，可是他一动不动，就这样看着我，我从来没有看到过一个人的眼神可以那么绝望。他反复的念叨着，鱼、鱼、清蒸鲈鱼。我冲过去要救他，但火焰太过猛烈了，就连我的头发都烧着了，我听到头发在嗤嗤作响，灼热的火温刺痛着我的头皮，然后我被冲进来的人强行往门外拉走，我哭喊着，执拗着，眼睁睁看着我爸爸被火焰吞噬——”
张平极尽详细的描述了那个悲伤的夜晚，整个塔楼都陷入了深深的沉寂，所有人的眼前都出现了一副生动而悲惨的画面。
“我的头发被烧光了，七岁就变成了满头赖疤的丑八怪，我被人瞧不起，被人欺负，我只能一年四季无论是寒冷还是酷热，都戴着帽子或者头巾。但比这更折磨的，是我爸爸临死前的眼神，我无数个夜晚都会被惊醒……我仿佛听到我爸爸在对我念叨，鱼、鱼、清蒸鲈鱼……”
“所以，你就开始做鱼，为了你的爸爸。”
李天鹏沉声说道，“多年前的江西婺源的美食品评会，你是刻意前去参加的？”
“不错，为了能有资格让你这位大人物品尝菜肴，我拼了命的钻研厨道，因为只有特级厨师才有资格为您做菜，让您品尝。运气也不错，特级考试的时候，居然是我最拿手的鱼。于是我不但和我爸爸一样，成为了特三品厨师，而且还赢得了去江西婺源的资格。我满怀抱负，以为可以替他证明，让他在九泉之下欣慰。谁知道，你尝了我做的鱼，面容寡淡，最后以一句‘调味过重，掩盖了鱼肉本身味道’把我淘汰了出去……那是我潜行修行了二十年的鱼啊，就被你轻描淡写的一句就全部抹杀了，我感觉到深深的无力和沮丧。我活着，就是为了要给我爸爸证明，要让你在吃了我做的鱼之后，亲自为当年对我爸爸所说的那番话道歉！但我感觉到这好像永远也没可能了。我看着镜子里自己丑陋的头，喝醉酒的我，一刀一刀割着我的脸，唯有这疼痛才能让我感觉到活着的真实。”
尽管张平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在陈述，可是无论是谁，都好像亲自看到有一个失意的男人，对着镜子，锋利的刀锋划过脸颊的血肉，发出刺啦的声音。
春寒料峭，让人禁不住有些打颤。
张平似乎是累了，嘴唇动了动，却没有说出任何，他的眼前，是一副无法忘记的画面。
那个夜晚，他打算要就此结束自己屈辱痛苦的一生，可是酒店窗台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坐了一个人，一个英俊白皙的男人，穿着黑色的紧身西装，银色长发随着春风轻拂肩头。
那个男人静静地看着他，深邃的眼瞳里有怜悯，也有欣赏，他的背后是深蓝天幕里一轮金黄的月亮。
如果中华厨道界已经让你没有活下去的勇气，那么“魇”——可以给你全新的人生。
你……是谁？
长发男人咧咧嘴，修长的腿从窗台跨了下来，然后伸出一只手，我叫太子。
太子？
啊，太子。你是我太子行走这片大陆，第一个看中的人，你应该为此感到荣幸。跟着我，你能做出这个世界最好的鱼。
张平的嘴无声地咧开来，那是他这一生感到最幸福的时刻，被人欣赏，被人器重，被人鼓励。即便这个男人站在黑暗的中心顶点，即便接下来要堕入地狱轮回，他也无所谓。
“张平。”
李天鹏忽然开口，打破这份沉默，他朝着张平走了两步，深吸口气，然后弯腰、鞠躬。
“老师？！”
白荷讶然地叫了一声，自己老师是何等尊贵的身份和地位？
“我为过去对你父亲造成的伤害，表示深深的歉意。我知道这份迟来的歉意不能挽回任何，逝者已矣，但，这是他应得的。”
李天鹏，一个年逾七十，站在厨道界顶峰的老人，对一个弃明投暗，只是一个特三品的厨师低头道歉。这在别人看来，简直是不可思议。
张平狰狞的脸抽动了几下，眼眸中也曾流转过挣扎，但很快就被黑暗吞噬掉。
“什么啊？啊？伟大的厨道界泰斗，美食界伯乐，居然对我一个区区特三品厨师低声下气？哈哈哈，哈哈哈……”
张平的笑声充满了极尽讽刺，他的手因为激动挥舞，直接一巴掌扇到了李天鹏低下来的额头。李天鹏一个趔趄，踉踉跄跄的退后，要不是白荷及时扶助就要跌倒。
“张平！你不要太过分！”
白荷怒斥道。
“过分？！”
张平的笑声戛然而止，瞪着白荷，“我永远也不会原谅李天鹏，原谅中华厨道界！我活着，就是要让这一群高高在上的人后悔、让他们每天活在痛苦和折磨中！”
李天鹏按住白荷冲动的肩膀，看着眼前已经陷入癫狂的张平，内心长长叹一口气。可惜了，这个能将蒸鱼做到极致的男人……
“话说回来，我今天可不是要和过去算账！白荷，愿赌服输，现在，你该告诉我，路颜……藏在哪里？”
张平的脸变的无比阴沉，冰蓝色的眼眸犹如鬼火一样在闪烁。
路颜？！
塔楼门外，蕙兰眉头皱的更深，她附在路天泽耳边，悄声道，“路颜是谁？”
路天泽没有任何答复，他此刻的所有精神所有思绪都被张平做的那一道泥烧黄金鲈鱼所占据。
这一夜，他所看到的东西，超过了之前十八年他所接触到的总和。
在他走遍江城，吃遍所有高级、普通餐馆之后，他曾经认为，自己老妈就像是武侠小说里的隐世高人，而自己是得到真传的男主角，只要一出手，就能震惊世界，横扫六合，然后站在厨道界顶点俯瞰世界，最后抱得美人归，幸福的隐居在某个地方。
传奇故事结束。
他甚至以前还在网上连载这样蓝本的小说，点击率还不错，他自己写的过瘾，读者看的也过瘾。
但，现实是，豪情万丈，充满自信的少年，忽然在一个春夜的废弃塔楼里，发现了自己不过是井底之蛙。那个在她心里如神一样的老妈，输的毫无还手之力。
尽管诚如李大师所言，这场比试并不公平，张平用自己最擅长的鱼来决胜负，在开始之前恐怕就已经想好了要怎么做，所有的材料也都备齐。占尽了天时、地利。
可是，输就是输，再如何开脱也不可能改变。而且张平在做这一道泥烧黄金鲈鱼的过程里，所表现的专业和高水准，以及充满旷古之思的方法，都如同铁锤，一下一下，击碎他心上的那一层脆弱的骄傲和自负。
他就像是一个在乡下横行无忌的小霸王，某一天忽然进城，才发现原来自己渺小的就像是蝼蚁。
张平不过是特三品厨师，在这之上还有更高等级，更厉害的人存在。
这一晚，中华厨道界的天，开始露出一角出现在他的世界。他伸出手，却发现根本触摸不到。
这种心理落差，让他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迷茫的状态里，旧的自我意识开始崩塌，新的却还不知道何时才能形成。
就在这时，他忽然听到张平大声叫道，“路天泽——你难道不想知道你的生父生母是什么人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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