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鬼人的线索(八)
卧房里点上了灯。
朝宁已经径自取了药,眼神示意宋之恒过来。
宋之恒看他坐在自己的床边,一时有些后悔把他留住,虽然有些不情愿,还是慢吞吞走了过去站在朝宁身侧。
朝宁的手指在宋之恒受伤的手臂上轻轻抚过,药膏冰凉,涂在那结了一层薄痂的伤口之上一片清凉之感,可那被朝宁手指触碰过的地方,却微微有些发烫。宋之恒想要收回手,被朝宁固执地拉住。
“你这人,真是不老实,明明是你留我的。”朝宁笑着打趣他,说话时还是继续轻柔地替宋之恒上药。
宋之恒耳根微红,转过头去,不想看他,可右手还被对方拉在手里,只能咬牙故作镇定地道:“我胡乱说的,哪里能猜到小宁王今日这么听我的话。”
朝宁抬起头凝视着他,“那我现在问你,之恒,你可要留我?”
宋之恒怔住了,朝宁问的太过认真,以至于他根本不能,也根本不敢去糊弄他。
他低下头,眼中映入朝宁的眉眼,平日里冷然决绝之人,眼神之中也多了些许清倦。
宋之恒不禁叹了口气,“我若留你,便能留住吗?”他也凝视着朝宁,“阿宁,人不能一直停留在过去的。”
朝宁深沉地看着他,过了很久才起身将那瓷瓶放回桌案之上,“有些事情非我不愿和你说,只是我自己尚未寻得真相。”他黯然一叹,“之恒,你且等等我。”
宋之恒沉默,片刻之后缓缓地道,“你总是这样。”虽依旧冷淡,可比起那日在山洞之中,宋之恒的态度已经平和了许多,他翻身上床,看了看朝宁,淡淡地道:“我要休息了,小宁王请自便。”
拉过一床被褥,宋之恒背对着朝宁合衣躺下。
房内寂静无声,过了好一会儿,灯才被吹灭。
宋之恒刚要松一口气,身边的床榻一沉,有个温热的身躯钻进他的被子贴了上来。
腰上环上一只有力的手臂,朝宁将他整个人圈在怀里,灼热的气息附在耳边。
朝宁说道:“睡吧。”
这个姿势,还睡个鬼的觉啊!
宋之恒额角青筋直跳,刚要动作,朝宁顺势捞起他往里挪了挪,“是你让我自便的,这么晚了,只能如此将就一晚了。往里头去点,你睡觉不老实。”
宋之恒脸色一黑,抬脚就想往身后踢。朝宁动作更快,伸腿一勾,轻易将宋之恒的腿压下,还顺势往他身上压了压。
这下宋之恒整个人都动弹不得。
黑暗之中,宋之恒想要抬眸瞪他,可他方才是背对着朝宁,眼下只能对着墙壁干瞪眼,真要他回头,他又不敢。
无奈之下只能低喝到:“朝子期,你给我松开!”
回应他的是朝宁搂得更紧的手。
宋之恒气结,微微挣扎起来,长发披散,落在枕上,脖颈之间突然触碰到柔软的唇瓣,宋之恒一个激灵,耳边传来朝宁低沉的声音。
“之恒,别再动了。”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气息似乎也有些不稳。
宋之恒却是一动也不敢动了,僵硬着身体任由朝宁抱着。过了很久,直到耳边呼吸声逐渐平缓,他才慢慢放松下来。
眼神漫无目的地游走于无边的黑暗之中,宋之恒困意上涌,也沉沉睡去。
身边本已熟睡的朝宁悄然睁开了双眼,替宋之恒将被子盖好,一声叹息中夹杂了几丝欢愉的笑意。
一夜无梦。
第二日的早上,宋之恒醒来之时已是很晚。
他瞧了瞧亮堂堂的里屋,外头已是日上三竿。
这一晚,似乎睡得格外踏实。
有些无语地坐起身来,身旁已经没有朝宁的身影,他鬼使神差地抬手将他皱巴巴的床单抹平。
恰在此时,朝宁推门进来,手上端着的托盘上几个精致的小碗。
他看到宋之恒醒了,脸上便露出了笑容,“洗漱一下,过来吃饭。”
宋之恒一对上他的眼眸,脑海里便浮现出昨夜种种,心里不断安慰自己,不就是正常同塌而眠,没什么好介意的。
朝宁仿佛知他所想,挑眉笑道:“你在纠结个什么,再过分的我们也不是没做过,还是宋公子巴望着要做点什么?”
宋之恒面无表情地将枕头砸了过去。
被朝宁稳稳接住。
打又打不过,脸皮又没他厚,宋之恒翻了个白眼,干脆闭上眼睛,头一缩,想要回到被窝里去。
朝宁觉得好笑,上前想将被子掀开,刚掀开一个角,就被宋之恒牢牢抓住。
朝宁只好温声哄了哄,“别闹了,起来,你父亲来了。”
这下,宋之恒猛地坐起身来,一脸不可置信,“什么?”
朝宁微微一笑,“宋家此次前来的是宋叔叔,现下人已经到了落梅山庄,正在同梅庄主议事。”
宋之恒觉得诧异,“居然不是我兄长来?”
朝宁目光微动,“宋叔叔虽让你兄长开始料理宋家事宜,但这次事关重大,各家都是家主亲至,他自是要来的。”
宋之恒摸了摸下巴,想了想,面上露出笑容,“我爹那性子,如今让他呆在宋家,他反而坐不住。”他眼底掠过一缕光芒,笑道:“再说,梅叔叔拿你牵头,他肯定是要来的。”
宋渊是很赏识朝宁的,朝宁从小就经常出入宋家。朝问天不问朝宁琐事,宋渊反倒像是他半个师父。
“只是可怜了我兄长……”
宋之恒脑中勾勒了一副宋之升愁眉苦脸埋首案前处理宋家事务的画面,眼里掩不住的幸灾乐祸。
他爹,从来都不是个按常理出牌的。
宋之恒习宋家功法,宋渊在他修行之上对他极为严格,小时候经常被折磨得眼泪鼻涕一大把,日日哭着要找娘。他哭,宋渊就由着他,可等哭完了还是要被毫不留情地拎走丢进深山老林历练。
当然宋宗主也有良心发现的时候,不管宋之恒长到多大,他老人家还是会满大街去给儿子买糖葫芦,若他儿子被旁人欺负了去,这威震天下的炼器宗师也是能豁出老脸插着腰泼妇骂街的,声音嘹亮,不绝于耳。
十大世家中,哪个世家子弟不是家族里的宝贝疙瘩。
可那些家主和宋大宗主比起来多少还有点小巫见大巫。
宋之恒那个爹,年轻的时候和同龄人相处,一不占理就耍赖,几句不和就大打出手,没几个世家的家主没被他揍过。现在年纪大了,知道打人不好,就开始吹嘘自己的儿子,逢人就是他的儿子一巴掌下去,谁家的小子就被打得栽地三尺,挖都挖不出来。
就是这样一个人,居然活这么久都没被人打死,绝对是奇迹了,不过没几个人能揍得过他姑且算是个原由。
可也是这样一个人呐,夫人说东绝不往西,让站决计不敢坐。四十多岁的老脸皮,讨的了饶也下的了跪。只要有人说半点他的夫人不好,那翻脸比夏日的雷雨还要快。
想到宋渊,连朝宁也忍不住笑出声,“宋叔叔性情中人,和他相处倒是舒服畅快得多。”他放缓了语调,“他在总是好的。”
宋之恒撇撇嘴,自家老爹除了性子不靠谱,其他倒是挺能让人安心。
起身匆匆洗漱了一番,朝宁已经替他摆好了碗筷。
又是一碗极清淡的粥,两个素包子,一碟子小菜。
宋之恒慢条斯理地吃着,朝宁看了看他,起身走到他的身后。
修长的手指穿过宋之恒的长发,朝宁从袖中取出一顶青玉发冠,替他带上。
“及冠之礼,提前奉上。”朝宁说道。
宋之恒任他动作,他生辰在十月,本不在意这些细节,年龄一到早早就开始束冠,不然总觉得差了楚景珵和梅尘瞻一截。
等到朝宁又回到桌前,他才低声道谢。
朝宁还欲同他说点什么,门外传来响亮的男声,“儿子,你的伤如何了?”
宋之恒赶忙放下碗筷站起身来,朝宁先他一步将门打开。
来人一身熟悉的镶金纹湛蓝色窄袖长袍,宋渊身材挺拔,不耍混账的时候俊朗的面容严肃沉稳,五官温润之中带着一股久居人上的威严,他笑了笑,侧身拍了拍门旁朝宁的肩膀,“原来你也在这里,我说这小子怎么赖在房里不肯出来。”
朝宁微微俯首示礼,“宋叔叔。”
宋渊笑容满面地点了点头,这才又看向垂手站立的宋之恒。
宋渊已经听楚景珵说过宋之恒的伤势,眼下见他面色尚好,宋渊放下心来,眼神又落到那清粥之上,笑道:“这定是子期安排的,不然按照你的性子,哪肯轻易吃这些。”他又一脸老父亲模样抓住了朝宁的手,“我这儿子,让子期你费心了。”
朝宁由他抓着,但笑不语。
宋之恒苦了张脸,有些牙疼地说道,“爹,差不多得了。”
宋渊笑了笑,走到桌边坐下。宋之恒正要将碗碟拿去收拾,小五眼疾手快地走进来从他手上端走,临走时还贴心地关上了门。
宋之恒:“……”
“鬼人之事,梅老头已同我细说。”宋渊开口说起正事,“宋家辖地我已让之升遣人去搜寻鬼人踪迹,眼下还未得消息。”
明明自己比人家梅长青还要大上几岁,宋渊喊梅长青梅老头喊得那叫一个顺畅。
宋之恒眉头微蹙,“不止是寻常鬼人,还要嘱咐兄长小心罗刹鬼人自爆。”
宋渊颔首,沉吟道,“这次梅山之事,恐怕只是开端。鬼人到底从何而来?”他看了看朝宁,继续道:“来之前,我还去特地去查看了莽原结界,并无任何松动迹象。”
朝宁神情严肃,说道:“若是其他地域都未出现鬼人……宋叔叔可是想再探雪窟冰境?”
宋渊微微冷笑,“来都来了,总要翻个底朝天,不把那些鬼东西挖出来哪能算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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