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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教堂


晨曦的阳光并没有带来温度,这个世界还是一如既往的阴冷。

        到处都是玫瑰,它们缠绕在十字架和残垣断壁上,铺天盖地。细密的尖刺划破人的衣裳,在胳膊上留下血痕。

        门口的花藤疯长,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墓园的门板已经锈蚀得不成样子,另外半块躺在地上,还依稀可见昔日的华美。

        艾维奇单手搭在胸口的女神像上,微微低下头。然后拔出断刀,清理起了花藤。

        留出够一人通过的口子后,他沉默地钻了出去。

        于阶白跨过地上的半块门板,花香萦绕鼻尖,玫瑰墓园已彻底被他们抛在了身后。

        “进入森林之前我想和你说三件事,异乡人。”

        艾维奇比于阶白要高半个头,这样面对面站着时。他的视线自上而下,带着审视感。

        于阶白礼貌地回了个嗯。

        “第一,进入森林后跟紧我。”

        “第二,你想知道的,我会告诉你。”

        艾维奇停顿了一下,“最后,你的名字,异乡人。”

        于阶白看着他,道:“怀特。”

        “走吧,怀特。”艾维奇转身,大步离去。

        这条路百十年间应该无人经过,被遮掩得看不出痕迹,腐烂的落叶堆了厚厚一层,一直埋到人的脚踝。

        森林却密不透风,只有间或的鸟叫声从树梢传来。

        白昼遥遥,落下一线影。

        两人隔着两步的距离,一前一后,异常沉默。

        书记官打破了这份寂静,“要是我还能看见就好了,现在可真是太没意思了。”

        它自叹完又问于阶白:“亲爱的小白,以你人类的视角,你觉得这里有什么不对劲吗?”

        于阶白和书记官说话总带着股不怀好意儿劲,“我现在看什么都不对劲,毕竟一个人的脑袋不长两张嘴。”

        书记官:它真的好想扎死这个人类。

        想杀人是另一回事,但目前最重要的是干正事。

        书记官说出了自己的担忧,“我有点担心,我们现在还是对那所教堂一无所知,这个世界在故意欺骗我们。”

        书记官听见于阶白笑了一声,跟他一贯的嘲笑人的方式不太不一样,他似乎挺愉悦,“你不是还差个正式的自我介绍吗?”

        于阶白问道:“继续怎么样?”

        书记官恍惚想起了当时的情境,沉默片刻后,它缓缓道:“也行。”

        这叫苦中作乐吗?

        怎么说呢,人类这个生物还是有点复杂。

        这份正式的自我介绍也没机会正经到哪里去。书记官并没有打算给于阶白透露太多东西,于阶白得不到想要的,也不会让它好过。

        本次交流以书记官的破口大骂和于阶白的嘲笑声结束。

        书记官发誓自己不会再接这种倒霉差事,并且等他回去一定要给于阶白穿一百双小鞋。

        于阶白虽然没能从书记官嘴里得知更多的东西,但对它的来历也有了个大概的猜测。

        书记官和那位没名字先生来自于同一个组织。它们都有特别的能力,八成不是人,具体是什么不好论断。

        出于所谓的制裁,它们并不能亲自前往这个“世界”,所以挑选了作为人类的自己来到这里,帮他们拿到称之为“钥匙”的那样东西。

        至于这个世界,那棵树给他的记忆告诉了他一点事。

        比如说,树就是那位被烧死的女巫。

        但她的记忆并不完整,就像本碎裂的影集,前言不搭后语。

        从碎片中找线索并不是件容易的事,但于阶白还是寻到了一点有趣的东西。

        女巫有一个情人,她和其孕育了子女。而那位情人的名字叫做维尔,姓是韦斯特。

        他醒来的那座墓园,相邻那几座墓碑的姓都是韦斯特,那应该是个家族墓地。

        艾维奇称呼他们为先人,他那明显的悼念姿势都说明那块地的死人在这里的地位不低,而且和教堂关系匪浅。

        那韦斯特是教堂的什么呢?

        秘密重重啊,他喜欢。

        他们就这样在空寂的森林里前行,一直到暮色四合,橙黄的光挂在树叶的边缘。

        火焰在无言中升了起来,艾维奇如座沉默的石膏像,火焰印亮了他的半张脸。他终于开口了:

        “你想要什么?异乡人?”

        于阶白坐在艾维奇的对面,他看见了年轻人眼中的暗流。

        “我的信念并不坚定。我觉得没有哪个陌生人会好心前往这样一个被诅咒的地方,除非这里有他们一定要拿到的东西。”

        艾维奇的眼神里是实质的探寻,“你想得到什么呢?异乡人。”

        于阶白饶有兴致的看着他,“我也跟随的是冥冥之中的旨意,神的珍宝,你听说过吗?”

        他把手搭在脑后,靠在树上。不同于艾维奇雕塑般的紧绷感,于阶白非常放松。

        艾维奇的瞳孔在听完于阶白的话,将目光投向了燃烧的火苗,“那个东西遗落在死去的城市里,没有人知道它在哪儿。”

        他的声音平静,“所以你的愿望可能要落空了,怀特。”

        于阶白对着艾维奇狡黠地眨了下眼,“人总要为某些不可能的事付出点代价的,我可是个冒险家。

        “死在一条不懈追逐的路上。”

        他断了顿,瞳孔被火焰印得发亮,“多浪漫啊。”

        书记官当即在于阶白的脑子内反驳道:“别担心小白,我们找的又不是神的珍宝,不会死的。”

        火花噼里啪啦的爆裂声格外清晰,短暂的沉默在露气浓厚的夜蔓延开来。

        艾维奇轻声道:“休息吧,异乡人。”

        “晚安,先生。”于阶白闭上了眼。

        一截枯枝被艾维奇扔进了火堆,火星四溅。他觉得自己似乎做了一个错误的抉择。

        大概是太过于疲乏,就算是幕天席地,于少爷也没多大感觉。畅快地睡了这几天来的第一个好觉。

        直到晨曦穿破重重树影,他被艾维奇拍醒。

        于少爷很不满意,悠悠掀开长睫:“拍人不拍脸,懂吗?”

        艾维奇公事公办道:“该出发了。”

        于阶白皮笑肉不笑:“好的。”

        两人继续在被掩埋的道路上前行,于阶白走在后面,看着艾维奇紧绷的背影,他嘴角露出了个笑。

        他一直是个很能察觉别人痛苦的人,也知道什么时候伤害他们最合适。

        经历了一晚上心理搏斗的守护者,正是脆弱的时候。

        他佯咳了几声,清了清嗓子,“守护者先生,我想继续聊我们昨天的话题,可以吗?”

        如果他说不可以,于阶白也会让他说出自己想要的东西。手段什么的不重要,结果才重要。

        艾维奇转头斜乜着于阶白,他勾起嘴角笑了下,“教堂么?那不是个有趣的地方。”

        “人们都在想怎么活下去,唯一能救我们的就是女神,但她一直让我们等待。”他的语气还是那么平和。

        但于阶白听出了他的不甘,他觉得自己遭到了信仰的背叛。

        同时他也觉得守护者在他跟前装好人的这两天应该有点委屈。

        艾维奇走向了于阶白,两人的距离就差一臂。艾维奇看着他,深吸了口气,俊逸的面孔微微抽动。

        他的手按在了于阶白的肩膀上,“所以别他妈问了,都是假的。”

        艾维奇的手劲很大,于阶白甚至听见了肩膀发出的微微咔嚓声。他还是微微笑着,面不改色道:“如果我是你,我就不会把怒气发泄在陌生人的身上。”

        于阶白笑得更灿烂了,他凑近艾维奇:“我也许会直接把神像砸碎。”

        艾维奇似乎被他这番大逆不道的言论给震惊到了,他松开手,退后了半步。

        于阶白的肩膀被按得生疼,他揉了揉肩膀,有点抱怨,“下次动手之前麻烦先说一声。”

        艾维奇深深看了他一眼:“会的。”

        书记官围观全过程后,拾起了自己阴阳怪的本色,“做好被打的准备会更痛的,小白。”

        于阶白回道:“那下次我骂你之前通知你,让你提前收获心里安慰。”

        书记官:……

        他不该贪一时的口舌之快,不该的……

        沉默才是这段旅途的本色,艾维奇在前面闷头走,于阶白在后面和书记官扯没营养的闲天。

        他临时给书记官分配了一个任务,“我知道你记忆力不错,反正你现在除了和我吵架也干不了正事,不如把我们走过的路记下来。”

        书记官对于阶白说它不干正事很不满意,一声冷哼,“怎么?你要回去挖棺材吗?”

        于阶白坦然至极,“对啊。”

        越往森林里走,残余的人迹也愈发的多。有些房子门户大开着,似乎主人离开得异常慌乱和匆忙。

        地势逐渐陡峭了起来,他们正在走一条下坡路。这里的树异常粗壮,森林变得更加密不透风。

        艾维奇在森林中灵活地穿梭,和于阶白保持着刚好能看见一个背影的距离。

        他的声音从前方的树影中传来,“如果我们再快点的话,今晚能够赶到。”

        “加油!怀特先生。”

        于阶白估计这个鸟人是在蓄意报复,他跟着他的步伐转过一道弯,差点被迎面而来的树藤抽了个趔趄。

        于阶白拿舌头顶了顶被抽红的脸颊,问书记官:“你还记得地图上的十字架吗?”

        书记官:“怎么了?”

        于阶白跳上了块石头,“我在想,这个世界会不会是两个?”

        书记官沉默了一会儿,认真道:“我觉得你疯了。”

        为了堵住于阶白的嘴,它接着道:“你冷静,不要骂人,听我分析。”

        “世界并不是你想创就能创的,哪怕是在这里。这个理论不太容易解释,总之,我个人更偏向于那是力量造成的截断,只要我们找到力量的源泉,就能破坏掉那一切。”

        书记官没听见于阶白回答,循循善诱道:“我毕竟是个学者,你偶尔相信一下我总是没错的。”

        于阶白终于肯理它了:“闭嘴,神棍。”

        书记官:……

        日光缓慢西移,落在破旧的城市里,从中心的大道一直延伸到中央的教堂。

        被困在铁笼里的少年缓缓睁开了眼,白银囚笼的门打开,他坐在笼边晃荡。

        娃娃们小心翼翼的移了过来,在他脚下堆成一叠。他踩散了娃娃山,稳稳落到了地面。

        黑铁门在他面前打开,他赤着脚向外走去。

        黑雾的诅咒声如影随形,“哈尔斯,你无法摆脱,你永远都无法摆脱。”

        哈尔斯没有回头,黑铁大门关闭了。

        破败的教堂在他眼前显露,中庭祭台上满脸遍布伤痕的女神像尤为显眼。少年伸指轻轻一划,她的脑袋就化作了粉尘。

        少年轻巧地跳下阶梯,夕阳在他身后拖了长长一道。

        夜深万籁之时,艾维奇和于阶白终于到了教堂边缘。

        他们从隐秘的出口钻出,燃烧的火把在两人眼前闪烁。

        那人穿着一身纯白,对着于阶白说:“好久不见,亲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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