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鬼之恻隐
“大人有所不知。”侍从站出来向钟欲行礼,“殿下这些年由于操劳过度,前些日子晕倒了,灵医来看过,殿下法力受损,辨识能力下降,灵感闭塞,恐怕就算遇到夜神殿下的转世,也难以辨出他的赤焰印,殿下已经为此苦恼许久了。”
钟欲一怔,他抬头望向战封间,他是玄幽界公认最具仙气的人。依旧是年轻英俊的脸,眉眼间尽是温和悲悯,一袭白衣衬染着出淤泥而不染的高洁,朗目疏眉如昂昂之鹤。
可眼下他满脸都是掩不住的疲惫。这三十几年来,他是天地唯一的主神,肩负重责,片刻不敢懈怠。当年神魔大战后,他也身负重伤,但等不及完全恢复,就已开始操持后续事务。
钟欲听灵医说起过,他身上的伤从未真正完全好过。
“不必担忧。”战封间温柔笑着安慰,“没他们说得那么严重,只是这么多年一直没寻到宗因的踪迹,只怕是我遇见了也没认出来,他流落人间,万一被奸人先找到,后果不堪设想,不过只要他们得不到他的金身,也翻不起什么风浪,小欲,宗因的金身,你一定要藏藏好。”
“殿下放心。”钟欲郑重下跪行礼,“我一定尽快找到我家殿下下落以及想办法打破禁锢,早日复原,和殿下共同分忧。”
“好了好了。”战封间起身去扶钟欲,“现在形势还都能控制,你别压力太大。”他摸摸钟欲的后脑勺,“走,我先跟你去看看那个凡人,说不定我这法眼还有点用。”
“好。”钟欲刚想带战封间却走又忽然停下,他挠挠头,“不好意思殿下,可以麻烦你等我一下么?很快的。”
战封间笑笑:“好,去吧。”
话音刚落钟欲就不见了,片刻后人已经出现在了季动的卧室。
刚刚要来的前一刻,他忽然想到屋子里的那人此刻不知道正在做什么。没由来的,他不想让别人见到他一些私下的样子。
包括先前躲迷藏似的较量以及正式见面,他们也算相处了一段时日,他看得出来,那人不喜欢把自己的某些样子暴露在别人面前,特别是脆弱的一面。
但这些日子以来,他能感觉到,季动对自己由一开始的排斥已经转变成默许他的存在,那些他不愿意轻易暴露的一面,在家里不可能时时隐藏,现在也不是说就多放开,只是变成一种,我懒得藏,你爱看不看的态度。
但钟欲觉得,除了自己,这些状态不应该再暴露于第三个人面前。
还好,他只是在睡觉。
钟欲蹲在床旁边看着他的睡颜,他眉头微蹙,呼吸不稳,看起来睡得不太好。不过他常常睡不好,钟欲是知道的,而且自己也不是第一次蹲人家床旁边看他睡觉,有时候他也觉得自己挺无聊的。
确认季动没什么异样,他才把战封间带到房间飘在天上,两神一起盯人睡觉。
“殿下,如何?”钟欲有些紧张地看向战封间。
战封间眼里白芒刚散,他无奈摇了摇头:“没有印记,不知道……是他不是,还是我……”
“他不是。”钟欲心里失望,但还是安慰起战封间,“其实他年龄对不上,我请殿下来只是想确认一下,毕竟不能放过任何一个机会嘛,殿下不要多想,我们再寻就是。”
战封间叹息:“也只能如此了。”
“嗯。”钟欲点头,“殿下辛苦,我这就送殿下回去。”
“不必。”战封间摁下他刚要使法力的手,“别折腾了,我们各自回吧,今夜没什么事,早些歇着。”
“好。”钟欲行送别礼,“殿下慢走。”
“不要……”
战封间离开后,钟欲落地刚准备从衣柜回自己寝室,身后突然传来一声痛苦呢喃。
季动自今夜从画室出来后头一直火辣辣的疼,他扒了四五种药包括安眠药一股脑灌下,不仅没起到作用,反而陷入了半梦半醒、意识模糊挣扎不休的状态。
仿若坠入深海,被如杂乱水草般的噩梦缠身,越挣扎缠得越紧,呼吸被死死闷在胸腔里,窒息感狠狠压着他。
但最开始,这个梦并没这么可怖。
年轻的夫妇牵着一个漂亮的孩子,一路笑闹着回家。
只是谁也没想到,那竟是他们三人这辈子最和谐的时光。
这些事是他在完全清醒时最不愿意去想的,他能防备得很好,或者说压制得很好,但在这种意识不受自己控制的朦胧状态下,总是能轻而易举的攻进来,也许是对他平日压制太狠的报复。
他额上冷汗直窜,睫毛簌簌颤抖着,一手死死抱着胸前的枕头,一手本能地去摸耳机,像在摸救命稻草。
睡觉塞耳机的习惯是在他被养父母领回家不久后养成的。最初,他们也是和睦相处的一家人,他也曾真的以为自己得到了救赎,有了新的疼爱他的爸爸妈妈,直到家里的争吵越来越频繁。
争吵不分昼夜,像不定时的爆炸,说来就来。
那时他也会尝试去劝架,哭着求着要爸爸妈妈别吵了,可那两人就像失去了理智的疯狗,红着眼争得面红耳赤,对一个才过膝盖的小人完全视而不见,他抱着他们哭到快断气也没人看他一眼。
最后吵累了两人各自摔门而去,只留下满地狼藉和窝在狼藉里瑟瑟发抖的孩子。
哭喊无用,为了阻止他们吵架,小季动想到了新的办法,用自残的方式吸引他们注意。他听说有同学就是这样做的,被送到医院抢救过一次后,那同学的父母再也没吵过架。
刚开始,他确实得到了几次讶异的关注,他们暂停战争,紧张地把他送到医院。当时他以为这办法真的有用,除了能阻止二人吵架,他还得到一种扭曲的快感,他以为,这就是来自父母的关心。
他曾为此洋洋得意,直到他们脸上的紧张变成了不耐烦,后来哪怕他把自己弄到鲜血淋漓,得到的也只有无视,每次都是管家抱他去处理伤口。
而管家也只是完成任务,宋德远吩咐管家那次偏偏被他听到了,他的养父说:“看好他,别让他死了,否则我们不好跟外面交代。”
家里的氛围越来越压抑,小小年纪的他像活在布满地雷的危险区,在家里踏的每一步都如履薄冰,稍微一句大点的说话声也能让他胆战心惊。
记得那一次,八岁的他刚去小学报完道被司机送回来,家里地雷炸得正猛,宋德远怒嚎着把一个瓷花瓶扔向杨沛贞,他眼疾手快地冲过去将她一把撞开,他们和花瓶同时摔在地上,花瓶溅起的碎片狠狠划过杨沛贞的脸,鲜红的血霎时流下来,她却顾不上,随之而来的是她血红到失去理智的双眼以及愤怒的尖叫,她一脚踢猛地踢开碍在她脚边的季动,就朝着对面的男人扑了过去。
季动毫无防备,后脑被她直接踢撞在楼梯栏杆上,当即就晕了过去。他还是在他们的争吵中醒过来的,从头至尾无一人发现昏迷在角落的他,他倒在地上半睁开眼,疲惫地看着扭打成一团的两人想,他们怎么不累呢。
至此后,他彻底放弃了劝阻。
季动摸了半天没摸到耳机,水草像被吸走一般拽着他极速下沉,天翻地覆的摔砸,声嘶力竭的争吵逐渐淹没他,他拼命呼吸,窒息感却越来越强烈。
八岁的他放弃了劝阻,可如履薄冰的氛围让他饱受折磨。时常半夜他刚刚睡熟,外面战争忽然就开打,导致他很长一段时间晚上窝在被窝里,只要外面声音一高,他整个人就不自觉地极度紧张,然后既害怕又提心吊胆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他学着把自己埋在被子里死死捂住耳朵,可被子不隔音,战火声又太大,被被子和手掌过滤过的不休争吵让他的脑子更加嗡嗡作响。
然后他去买了耳机,声音开到很大,不需要躲在被子里把自己闷死,除了音乐,他也什么都听不到了。
他跟自己说,没听见,就是不知道,没看见,就是没发生。无论第二天起来看见战后的房子有多狼藉,都已经过去,皆与他无关。
“耳机……”他像在虚弱地喊救命。
钟欲趴在床边,望着在床上乱摸的人,他一眼瞥见对面床头柜上的耳机,手一抬耳机被吸了过来。
钟欲把耳机头放到季动手上,终于抓到耳机线的时候,人才稍微安下心来,他把耳机塞进耳朵后,眉头又平复了些。
钟欲捏着没有插进任何东西的接头默然蹙眉。
眉头不再皱得那么深,但季动呼吸还不安分的微促,钟欲犹豫了片刻,最终伸出手,搭在他身上上轻拍着抚慰。
耳机入耳,臂膀传来温热有节奏的拍打,季动渐渐安静下来,他清醒过来一点,眼睛眯开一条缝,眼前人很模糊,但能闻到他身上的清冽山泉香。
“欲哥……”
“嗯,是我。”钟欲轻拍着他,声音低沉温柔,“睡吧。”
被缠绕在深海里痛苦挣扎的人,只能在绝望中,孤独地盼望着风浪早点过去,因为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挣脱不了。而当面前有一只手伸过来,会毫不犹豫想拼命抓住,这是人的求生本能。
“欲哥,可以……”季动撑不住眼皮,睫毛簌簌抖动,意识逐渐被深水淹没,他独自煎熬了这么多年,已经很累了,如今眼前就有一只手,他渴望被拽住。
“抱抱我么……”
他像被丢弃在路边、浑身是伤哼唧着微弱呼噜声、软乎乎的流浪猫一样无助。
被抽走抓在胸前的枕头、揽进柔软温暖怀抱的瞬间,季动身上缠绕的所有水草倏然而散,仿佛被抱上了阳光明媚的海岸,温热迅速遍及他全身,呼吸也恢复顺畅。
“你身上……”突如其来的舒适使他像猫一样把脸蹭埋进钟欲的颈窝,“真暖……”
“我可是鬼。”钟欲轻笑。
“哼。”
感受到怀里的人安静下来,呼吸渐稳渐沉,钟欲像揉小猫一样揉了揉他的背。
独特的颓涩苦味钻进鼻尖,像被烟熏过的乌龙茶。钟欲无奈叹息,这人,怎么连身上的味道都带着苦。
清醒时浑身气场冷酷阴鸷到生人退避,而此刻却又脆弱软在自己怀里毫不设防。钟欲说不出心里什么滋味,只觉得心脏一阵阵发紧。
怀里抱着个软软的东西,自己的心好像也变得柔软起来。
他和夜神殿下有时候真的很像,生来契融于暗夜,高傲,孤勇。
他也曾幻想像此刻抱着季动一样去抱着那位高居宝座、满身伤痕却不肯轻易示弱分毫的神抚慰。
可他不敢,那个位置太高了,高到他只能俯首座下,远远仰望。
季动被闹钟吵醒时,旁边已空无一人,头已经不疼了,好像还睡得挺舒服。
然而五分钟后,当回忆如奔腾的大江冲入他脑子里时,他想死。
他重重倒回床上把自己紧紧埋进被子,决定把自己闷死。
人脆弱的时候真他么矫情!!!
果然还是自己呆着最好!!!
真尼玛丢人!!!
自己是他么脑子进了多少水才干出这等羞耻之事!!!
社死!!!
死得透透的!!!
憋闷了五分钟把自己骂了个狗血淋头后,他一把掀开被子坐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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