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再回乌头山

杨三郎顺着吴磊的手指看向那堆灰烬，上面确实出现三行很小的脚印，如果不是光线的角度合适，根本无从察觉。

只见那三行脚印从小区的方向出现，先往西走几步，快走到中间的时候，又停住，好像在重新确定方向，少顷，又朝南方走去，一直走出灰圈，再没有动静。

一阵大风吹过，灰烬连同脚印被吹向虚无的夜空，渐渐消失在冰冷的冬夜旷野之中，仿佛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杨三郎四下看看，暗自庆幸，心说看来这个方法有用，一块石头落地，总算没有闯祸。

冬天的夜里，九点半以后就基本再没有什么行人，偶尔有个夜归的路人也是行色匆匆，根本顾不上在意路边焚烧纸钱的陌生人。

杨三郎拽拽吴磊的衣角，轻声说道：“今天这里发生的一切事情，千万不要跟任何人说起，切记切记！”

吴磊也被刚才的景象惊住，使劲点点头，和杨三郎前后走回水月轩小区。

孙正义开门把杨三郎和吴磊迎进去，关切地问道：“送走了？”

吴磊点点头，几步走到茶几前，大口地喝着刚泡好的茶水，也顾不得烫，咕咚咕咚往下咽着，好像在掩饰刚才的紧张和害怕。

杨三郎笑笑，换好拖鞋，摘下桃木剑，拎着往主卧走去。

吴磊和孙正义见状，急忙跟上，还没走到主卧门口，只听得王振雷在里面虚弱地说着：“这是…在哪啊？…哥，…你在么？…我好饿。…”

杨三郎听到声音，立刻停下脚步，对吴磊轻声说道：“马上扶他去卫生间，他会吐，吐很多。”

吴磊听言，几步走进去，一把搀起王振雷就往主卧的卫生间走，二人的脚刚踏进卫生间的门，就听到里面呜哇地吐起来，王振雷在里面对着马桶吐出一大滩墨汁一样的黑水，把整个马桶几乎都染成黑色。

吴磊看着王振雷吐出来的黑水，脸吓得煞白，赶紧使劲拍他的后背。

杨三郎趁他们在卫生间吐的时候，快步走到窗台，拿起自己的布包，走到孙正义跟前小声说道：“孙部长，没什么别的事我就先走了，你这位同事是无神论者，看见我不合适。”

孙正义会意，点点头，站在走廊上目送着杨三郎自己走出房门，心里一时感慨万千。

杨三郎本来想回自己家睡一晚，又担心孙晓伟晚上会不会出什么状况，还是打车回到孙晓伟家。

晚上11点半，楼下的越野车没有再来，客厅的灯正亮着，孙晓伟此时还在家里等着杨三郎。

杨三郎敲开门，见孙晓伟确实没事了，也就放心下来。

孙晓伟给杨三郎找出一套新的牙具，等他洗漱完毕，一定要让他陪自己睡，聊聊天，压压惊。

邓小芸已经在客卧睡着了，杨三郎和孙晓伟回到主卧，两个大男人又躺在一张床上。

孙晓伟本想聊聊关于鬼神的事情，杨三郎轻轻说道：“子曰：不语怪力乱神。你是体制内的，少接触为好。”

孙晓伟见杨三郎故意岔开话题，心里明白，自己的疑问一时半会儿是解不开了，于是也错开话题，和杨三郎天南海北地聊起来，一直聊到眼睛再也睁不开，才呼呼睡去。

第二天邓小芸去娘家接孩子，吃过早饭就走了。

杨三郎见孙晓伟气色都恢复得跟正常人一样，嘱咐他以后多加注意，分外的事能不做就不做，多存正气，少沾邪气，尤其是酒色欢场，能躲过的就尽量躲过，这样才能对得起自己的身份，不致招惹邪祟。

说完，杨三郎便要自己回乌头山，孙晓伟也是好奇，一定要开车送他，去看看乌头山到底有什么让他如此牵挂的地方，让他再呆一会儿，等邓小芸开车回来，就送他走。

“也好，去认个路，以后知道到哪找我。”杨三郎见拗不过，从布包里取了两枚驱魔铃，在孙晓伟的两个卧室窗户的西北角上分别挂上一个，叮嘱不要随便乱碰，除非遇到医生解释不了，解决不了的情况，才可以用桃树枝去敲响，通常让它响几声就可以恢复正常。

孙晓伟虽然不知道所以然，但也表示会依言行事，他也开始相信孙正义说的那句话：有些事可以不信，但要心怀敬畏。

安排妥当，杨三郎回到客厅，和孙晓伟看着电视，喝起茶来。

此时青远市新闻上刚好在播报狗头岭金矿事故的大体情况，新闻里轻描淡写地说道：因为供应商违法供应质量不合格的电缆，导致主井巷道局部起火，引发火灾，造成328人被困，经过市领导和专家的现场指挥，紧急救援，15人遇难，其余313人全部被救，目前相关责任人已被立案侦查，具体案情正进一步调查……

杨三郎看着新闻，转头对孙晓伟笑笑，孙晓伟也刚好转过头来，表情有些尴尬，急忙换了一个电视台。

此时此刻，杨三郎才算彻底明白，青远市到底发生了什么，孙晓伟和王振雷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不由得心头一惊，一种愤慨油然而生，他回青远市这三年里，从未有过如此深恶痛绝地厌恶这个虚假的城市，即使自己开门市部，被工商钓鱼执法，勒索钱财，他都没有感到过愤怒，只是托人送礼，息事宁人。

杨三郎知道，别说狗头岭金矿，就是从狗头岭往山区辐射20里地的所有矿区里的随便一家金矿，最浅的矿井深度都在地下800米，主井电缆起火，贯穿到底的巷道怎么可能只是局部起火！底下的工人怎么可能会有生还！

正如杨三郎和孙正义说的那样，民众看到的信息，只是掌握真相和话语权的那部分人想让你看到的有限部分，而且，你也仅限于看而已，不能评论，更不能传播，一切信息以官方披露为主！

杨三郎顿时觉得十分恶心，但是转念一想，心中的怒火又稍纵即逝，因为，此刻，新闻里敢播报出来，就已经说明，事故的后续收尾工作已经全部完成，包括上下打点，包括支付封口费，自然也包括对已逝家属的抚恤赔偿。

这正是青远市矿企联合会的高超所在，真正下井做一线工人的，全部都是外包劳务，跟各矿企没有任何直接联系，外包工作签定劳务合同的时候，已经限定了死亡赔偿的最高数额，也就是一个人40万，这在招工宣讲时就已经讲明在先。

40万对于一个川贵偏远地区来的体力劳动者家庭来说，不异于一个天文数字，但是相对于青远市本地的青壮劳动力来说，只要在册，一个人没有100万是不可能把事情摆平的。

杨三郎冷笑一声，对孙晓伟说道：“看样子你是不会再留在宣传部了，后面的路，自己注意吧。”

孙晓伟闻言愣住，也在心里琢磨自己可能的去处，他是守住矿难主井真正出口的第一责任人，孙正义送来的那40万，就是给自己的封口费，收了，就平步青云，不收，就成了他们的对立面，不仅会受到打压，政治前途不保，甚至还可能遭遇随机事件失去性命。

孙晓伟也明白，吴秘书拎着的那个大箱子，里面是一百万，如果昨天来看到自己不行了，或者发现他有走漏风声的情况，会直接将两个箱子都放下，买他一条命，剩下的他们完全可以处理得合情合理，没有踪迹。

杨三郎已经无心看电视，眼下，他一刻都不想在这座城市里再多待一分钟，他只想立刻回到自己的山头，回到自己得以片刻避世的角落里，消极度日。

不一会儿，邓小芸带着孩子回来，孩子调皮，见到杨三郎也不惧生，以为桃木剑是玩具，嚷着要玩桃木剑。

孙晓伟和邓小芸呵斥孩子不准胡闹，杨三郎却笑着说道：“也是有缘，就送给孩子当玩具吧，他不玩的时候你们就挂在客厅的墙上，也有个镇宅的作用。”

“那你用什么？”邓小芸关心地问道。

“咳，我又不是专业干那个的，再说了，不是自己人找我，我也不敢去啊。”杨三郎笑着，挎起布包来，对孙晓伟说道：“走吧？”

“不留下吃午饭么？”邓小芸一边看着孩子舞弄桃木剑，一边留杨三郎。

“不了，村里还有件事没有办完，我心里着急。”杨三郎说着，就往门外走。

孙晓伟跟在后面，关门的时候，对邓小芸说道：“中午别等我了，我们外面随便吃点。”

杨三郎带孙晓伟到宋晓妍的小饭店，宋晓妍一看见杨三郎，满脸热情地迎上来，随后看见身后还有陌生人，又稍微收敛一些，关心地问道：“今天吃点啥呀？”

杨三郎笑着点了一份土豆烧牛肉，一盘酸辣土豆丝，一份疙瘩汤，说简单吃点。

孙晓伟见杨三郎点了两个土豆做的菜，笑着说道：“你这是跟土豆有仇啊？又是土豆烧牛肉，又是土豆丝的！”

杨三郎淡然一笑，没说什么。

倒是宋晓妍，见到杨三郎带孙晓伟来吃饭，忍不住多看了孙晓伟几眼，见他和杨三郎很随意，便猜想是杨三郎的什么特别朋友，也没打扰，去忙着接待别的客人了。

吃饭的时候，孙晓伟在桌子底下踢了杨三郎一脚，坏笑着问道：“我怎么觉得老板娘对你有意思啊？你们是不是那个……？”

杨三郎笑笑，没有回应，只是催着孙晓伟赶紧吃。

吃饱喝足，杨三郎照例在碗下压了二百元钱，拉着孙晓伟起身就走。

孙晓伟见状，继续坏笑道：“还说你俩不是那个？”

杨三郎笑着拽住孙晓伟的衣袖，大步向外走着，朝里面喊了一句：“宋姐，我走了啊。”

宋晓妍听到，赶紧出来送，还没走到门口，杨三郎已经让孙晓伟发动车子，掉头走了。

孙晓伟看见反光镜里站在门口一脸焦急的老板娘，略带嫉妒地说道：“你小子，到哪都不缺女人缘啊！”

“进村小心，都是土路，你这车底盘注意着点。”杨三郎没有接茬，指挥着道路，慢慢开进大户柳家。

沿着土路一直走，进村又拐几个弯，终于在柳志勇家外面的小院子停下，孙晓伟忍不住骂道：“这他妈的什么破路！现在怎么还有没硬化完成的村子！这帮人都是干什么吃的！”

“你要跟我去山上还要走六七里地，体力能跟上不？”杨三郎挎着自己的布包，看了一眼孙晓伟。

孙晓伟闻言，吐吐舌头，说：“那还是算了，知道这些路，上山能找到你就行了，你不行弄个充电宝，别老是手机关机，真有什么事，跑这么远也耽误不少时间。”

“我尽力吧。你没事早点回去，自己多注意。”杨三郎说完，拉开车门下车指挥着孙晓伟倒车掉头。

“走啦！多注意身体！”孙晓伟摇下车窗，冲杨三郎挥挥手，慢慢开走了。

杨三郎见孙晓伟拐个弯，看不见了，便往柳志勇家里走去。

柳志勇和罗金枝刚吃过午饭没多久，正在西屋休息，见到杨三郎进来，高兴地站起来，连忙问道：“忙完啦？累不累啊？快来喝点水。”

杨三郎坐到沙发上，开口问道：“大哥，挖多少了？”

“快挖好了，你先歇会儿，休息好了咱们再去看看。”柳志勇给杨三郎倒一杯热水，递过来。

三个人聊一会子，杨三郎对柳志勇问道：“萌萌到时能回来吧？”

“能，都说好了！”罗金枝热情地给杨三郎剥个桔子又塞个苹果的，生怕杨三郎不吃。

“行，走吧，大哥，咱们去看看。”杨三郎把桔子吃完，苹果装兜里，布包就放在沙发上，和柳志勇一前一后朝外走去。

到了地方，杨三郎前后左右看了看，又和柳志勇把两个坟坑扩大了一圈，加深了半米，才觉得比较满意。

杨三郎嘱咐柳志勇，去给如烟做个好点的墓碑，上面一定加上夫妻二人和柳萌萌的名字，骨灰盒也选个好些的，不要太寒酸，又让罗金枝找找看家里还有没有如烟以前留下的小东西什么的。

罗金枝仔细在西屋翻找，最后只在一个抽屉的角落找到一个报纸包着的小纸包，里面是五颜六色的皮筋，是如烟生前最喜欢用来扎头发的颜色，有紫色，蓝色，橙色，还有红色。

说道这，罗金枝忍不住又呜呜地哭起来，哽咽着说道：“如烟那时候最喜欢给萌萌扎辫子了，可惜……唉！”

杨三郎见柳志勇的表情有点波动，接过小纸包，收好，放进了自己的口袋，趁着天还没黑，就要往山上走。

罗金枝和柳志勇连忙留杨三郎在家里睡，但杨三郎执意要进山，说有些事还不明白，要回去弄个清楚，到迁坟那天一定按时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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