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茧山

眼前隐隐约约出现了一丝昏黄的烛光，上下浮动着，眼皮上被照得热乎乎的，烛光外圈的光晕在一圈一圈地扩大。直到一盆清凉直接迎面泼下来，小河才颤抖着睁开了双眼。

        她大口喘着气，环顾着四周，自己被带到了另一个地方，四周全是灰黄残破的墙，一扇被米黄丝线爬满的小门，一个漏风漏雨的小窗，地上铺满了湿冷的稻草。凉飕飕的，她不由得缩起了身子。

        “你可够能睡的，我带了那么多人，就你醒得最晚。”小河回过头，这才发现身后还有一个青色衫裤的姑娘，昏黄的烛光照不清她的面容，只能见她一双细细长长、柳叶一样飘逸的眉梢，想来也会好看。

        小河见她正背着自己整理东西，小心地凑上前查看，只见那姑娘一回头，不疾不徐地训道：“有什么好看的，到那边角落里去等着我！”

        她只好挪到另一边的角落里，乖乖坐好。只见那女子先摆出一套红色的衣裙，放在最头上的位置，接着摆上了一套白色的麻衫麻裤，接下去摆了一支黄色的粗蜡烛，在蜡烛旁边又整整齐齐地放置着一叠白绸带。放完所有物品，女子挥舞着手中的烛台围绕着房间一圈一圈走动，嘴中念念有词。等到她把这些事都结束，才将烛台安置在屋中唯一的小窗正下方。

        小河望着她的背影，看她虔诚地跪拜，起身，又转向自己，微微笑了笑：“戴小河，是吗？”小河有些吃惊，慌忙捣了捣头。

        “我叫素眉，没有颜色的素，眼睛上面的眉，看清楚四周了吗，以后这里就是你住的地方。”那个姑娘的嘴角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欢迎你来到茧山，小河。”

        茧山？我不是在越人镇吗？不是在白杨村吗？小河后知后觉，忽然害怕起来，对啊，我是怎么来到了这里，谁送我来的，为什么我以后都要……

        “那个……姐，素…”小河有一肚子的话想问，可是支支吾吾的，竟不知道从何问起。

        “叫我素眉吧，不用叫姐姐。”素眉昏暗里的目光稍微温和了些。

        “素眉，我可以问问……我是怎么过来的吗？”小河站起身，双脚噼里啪啦地一阵酸麻，她走上前去看着素眉刚刚布置起来的东西。“怎么过来的……上头有上头的办法，我只负责接应，给你们洗去尘垢，还有……看好你们。”

        “我……我是做错了什么吗？你们，你们为什么要把我关起来？”小河激动起来，向前快走几步质问道。

        素眉低下头去，抬了抬她那好看的眉毛，浅浅地笑着：“你当然没有做错，他们选你，喜欢你，自然是因为——你是个好姑娘。你能被选中成为桑桑，是你的荣幸，也是茧山和阿茂的幸运。”

        茧山，阿茂……这些词语怎么都那么熟悉，可是一想起这些，小河便头痛得就像有个小人在脑袋里四面敲着鼓。

        “可是我不想待在这里，我想回家，姐姐……求求你让我回家好不好？我根本不知道这里有什么，我来干什么，有什么人会对我好，又有谁对我不好，我……我要去找我爸爸妈妈，我还有妹妹，还有爷爷。”

        小河低下头呜呜地抽泣起来。

        有一只手，缓缓地覆盖在她的头上，打着圈抚摸着。

        “可是你已经在这里了，就要接受你的命运，当初我也像你一样想出去，可是你看，三年了，我还是在这儿。日子久了，你会忘记外面的，你会习惯的。你知道桑桑是个什么身份吗？那可肩负着培育茧山山神的任务，我们的山神，在我们当地的语言里叫作阿茂，有了阿茂，我们的大山才能风调雨顺，四季常青。若是你表现好，就会被桑婆婆收作徒弟，她会教你法术，你会成为桑姑姑，就像我一样，等到桑婆婆去世，就会在桑姑姑中挑选继承人。现在，你已经加入了我们的队伍，没有回头路了。”

        素眉的声音像是有种带着蛊惑的魔力，小河渐渐地平静了下来。

        接着，素眉一样一样地向小河介绍着她刚刚摆的物件。“去青幽树那里的时候，穿这身红的，平时劳作的时候，就穿这身白的，黄蜡烛是进青幽树洞的时候点的，每次去的时候，手腕上都要绑一条白绸带。”

        小河失神地听着，素眉讲一条，她都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答应。

        素眉讲解完这一切，摸摸女孩的头，起身准备离开。只见她端起烛台，对着那扇长满丝线的小门一挥衣袖，那片密密的“门帘”骤然脱落了下来。门口照进来的光亮唤起了小河的一些神智，她不顾一切地向门口那片光亮冲去。

        就在她一只脚即将踏出门的时候，门框两边“倏”地又拉起一面细密的丝线屏障，小河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弹开了去，后背重重地撞在墙上。

        “痛吗？”门外传来有些幸灾乐祸的关心。

        小河咬紧牙，手脚颤抖着站立起来。

        “知道痛，就老实点，这可是有神灵的地方，要是阿茂想罚你，那谁来救都指望不上。”

        脚步声越来越远，等到再也听不见的时候，小河彻底暴跳起来，两只小手攥成拳头，死命往墙壁上砸着，把素眉给自己整理的东西踢得一团乱。什么神灵，什么桑桑，都是骗人的，这肯定不是什么好地方！

        小河闹得累了，倚在靠窗的墙角滑坐在地，窗外淅淅沥沥的，须臾间又变得劈劈啪啪，大颗大颗的雨点漏过小窗砸了进来。她仰头望向漏进窗子的唯一一缕亮光，这一缕亮光在眼前无尽的黑暗中根本照不清路，她也不知道路在哪里。她能做的，只是摊开手掌，让雨点落在掌心里，聚成一小窝，低下头小口小口地啜饮着。

        碰到水的时候她才有点在人间的感觉，仿佛上一次喝到水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天色暗了下来，窗外透进来的光亮从灰白，到灰蓝，到周围全是漆黑一片。小河轻轻闭上眼，眼前是穿着蓝毛衣的小草向自己跑来，身后跟着呵呵笑的爷爷，爷爷手里还端着刚出锅的青果，爸爸妈妈正从门外进来，爸爸穿着灰色的长衫，妈妈挽着爸爸，一身绛紫色旗袍，温柔地招呼自己过来。

        小河，小河，小河……

        “小河，你终于来了。”不知什么时候，眼前的家人们不见了，又是那个红衣的老婆婆，她堆起了山峦起伏的笑脸，在一片阴森森的密林里，一瞬间面目可怖起来。

        小河又惊醒了，四周不再是一片漆黑，窗前有一点暗淡的月光渗进来。

        月光照在她的掌心里，山风吹得月影忽明忽暗。小河望着掌心，又看向窗外，她即将要成为一名桑桑，虽然不知道成为桑桑要干什么，希望……不要让她太痛苦吧。她才十二岁，她很怕痛。可是转念回想起刚刚那个短暂的梦境，思念又开始翻江倒海，小河对着月光，悄悄地许下了誓言。

        我一定要从这里逃出去，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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