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始端
七年前的那天早上，小苏秦刚被郑姨带到家里的时候，苏林就赶紧带着小苏秦和奶奶离开了浅川市，他甚至没来得及和小叶杋道个别。
路上陌生的景象一点点在后退，像连环画一样穿梭在小苏秦的眼前。那幅连环画的尽头是刘奶奶家的那一片三色堇和那个从三色堇花潮里走出来的小男孩。
奶奶在家里签了拆迁协议后，苏林将小苏秦和奶奶一起安排在了一处老旧小区里后，就再也没来看过他们。
政府拆的很快，赔款也很快，苏林和苏秦那个从未谋面的后妈跑的更快。具体是什么时候跑的苏秦也不知道，只知道房东气势汹汹的来要房租的时候告诉他，爸爸已经联系不上了，如果还要住就必须交房租，要不然就收拾东西滚出去。当时的苏秦还小，被吓得躲在奶奶身后不敢吱声。而奶奶却什么也没说，只是颤颤巍巍的从衣服口袋里掏出几张钞票递给了房东，在房东走后，奶奶轻声的安慰小苏秦“没事的没事，奶奶有钱。”奶奶当时笑得和蔼，很有信服力。让苏秦有了一种天不会塌下来的错觉，可他忘了，奶奶已经年近七旬，是怎么也撑不起苏秦头顶的那片天的。
以至于天真的塌下来了，让13岁的苏秦一时间手足无措。
那时候的苏秦刚上初中二年级，因为成绩好所以备受老师同学喜欢，加上苏秦也很阳光，学校的朋友也不在少数。丁逸飞就是其中之一。
那天是中秋，是奶奶卧病在床的第二个星期。苏秦很乖，每天下课都会第一时间赶回来照顾奶奶，一刻也不耽误。
可当苏秦抱着学校发的月饼乐乐陶陶的跑进家门的时候，看到的却是奶奶躺在床上已经冷了一半的身体。本该是团圆的节日，苏秦却彻底成了没有家的孩子。
那天的情景苏秦每每午夜梦回都会看到。他不死心的去叫奶奶，回答他的却只有寂静。他一直拉着奶奶的手不肯放开，不停的哈气，不停的去揉奶奶的手，妄想暖热。
苏秦轻轻的呜咽着，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着，奶奶却再也不会起来给苏秦擦干了。
九月中旬的浅南市天气阴晴不定，本来放晴了一天的天空不知何时乌云满布，偶尔远处的几声雷响吓得苏秦一个激灵。他更加用力的握紧了奶奶的手，奢求着奶奶能像从前一样抱着他给他讲睡前故事告诉他‘不用怕，奶奶在呢’。可是并没有，远处的雷声一声比一声响，透过窗棂照的房间里忽明忽暗，也照的苏秦不由得蜷起了身体在床边。
“奶奶，下雨了打雷了。小秦好怕，你起来跟我说说话好不好？”外面的大雨嘶吼着打在玻璃窗上，就像是离开浅川市的前一晚一样，只是这次苏秦身边少了一个哄他入睡的人。
他无意间摸到奶奶的手机，手指颤抖着按通了苏林的电话，无人接听。无人接听。无人接听。
听着电话里一遍遍的重复着相同的语音时，苏秦突然笑了，他怎么能奢望一个扔下他的人再回来带走他呢？
苏秦就这样拉着奶奶的手，坐在地上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再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微微亮了，天边泛起了一抹鱼肚白。是手机铃声将苏秦吵醒的，而来电的是苏秦那个失联了将近三年的父亲。
“怎么了？”苏秦接通电话，对面传来了一声苏秦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苏秦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是该骂他不管不顾自己这么多年，还是该求他回来将奶奶下葬。
“不说话我挂了。”苏秦半天没有声响，对面似乎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是我……”苏秦还是开了口，声音通过手机传到了苏林的耳朵里。
“……”听到声音的苏林沉默了，也许是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面对自己的亲生儿子。
苏秦知道苏林听见了，接着说出了自己打电话的目的“奶奶离开了，您能……回来吗？”
“……”回答他的依旧只有苏林的沉默。
“……求您了，爸……”时隔多年，苏秦不知道苏林在听到这声‘爸’是什么感受，但是他只能赌一把，他不能让奶奶一直就这么躺着。
“……”苏林沉默的时候，苏秦觉得自己的心跳都漏了半拍，那一刹那似乎呼吸都停了。
“好……”也许是苏林还有点良心，顿了顿还是答应了。不给苏秦说话的机会就挂断了电话。
苏秦听着手机里的忙音，长吁一口气，笑着看着奶奶“你看，他没有不管我们。小秦还是有家的。”苏秦也不知道当时自己出于什么心理说的这句话，只知道自己当时笑着笑着就哭了。
苏林来的比苏秦想象中的快很多，当苏秦打开门看到那张因为中年发福而快认不出来的脸时，苏秦没有埋怨，只是带着他走进了屋子里。
“你昨天晚上和……在一起？”苏林刚进屋子里就有些惊讶的问苏秦，屋子里已经开始慢慢的泛起一股腐臭味。
苏秦知道他顿的地方指的是什么，只是点了点头“嗯。”
苏林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嗯，对，白璃院五栋102。火葬吧。”
等挂了电话苏林想起来问苏秦“你们过的还好吗”
“你觉得呢”苏秦一阵哂笑“你想过让我们过得好吗？”
“我……”
“这些年来奶奶为了生活，连浅川的那一套房子都卖了！要不是靠着每个月的退休工资，我可能早就饿死了。”苏秦站在苏林身边还是有些矮的，但此时却顾不了那么多了。
“……”
看着苏林沉默不语的样子，苏秦却冷静下来了，冷笑着说“你是不是在想当时为什么没有把浅川的那一套房子一起买了？这样也许你今天就不用在跑这一趟了。”
“小秦……”
“别叫我，我恶心。”苏秦及时打断了苏林“你葬了奶奶是应该的，是你该做的。”
“我会每个月定期给你打钱，保证你生活的。这也是我作为父亲的一点力所能及的事情了。”苏林没再想和苏秦争辩什么，从包里拿出一张信用卡扔到桌子上。
苏秦只是拿起来桌子上的卡片看着苏林离开的背影发了呆。
“你在家里等着吧，我去就行了。你一个小孩子去那种地方不好。“没过多久苏林从外面回来了。
“嗯。”苏秦只是点了点头，机械般的抬起腿进了房间，看着他们将奶奶抬走。
苏林没再回来过，也没再打电话过来。
而奶奶离开的的一个晚上，苏秦睡得很安心，甚至还梦到奶奶在世时浅川盛开的一整片三色堇和那个从花海里走出来的漂亮小男孩。
他不是不怕打雷了，而是因为他已经经历过这个世界上最恐怖的雷雨夜了。
第三天早上，当苏秦在家里闷了一天再去上学时，奶奶离开的事情已经全校皆知，所有认识的人都过来安慰他，包括小他一级的学弟也是他当时最好的朋友——丁逸飞。
而苏秦从出家门见到第一个同龄人开始就发现了不同的地方——只要和他们对视就能看见他们额头上的黑色数字。这些数字或大或小，却无一例外的出现在每个和苏秦年龄差在五岁之间的人额头上。
“苏学长？”刚进学校丁逸飞就跑过来跟苏秦打招呼，搂上他的肩膀“那个，听说……刘奶奶……你别太伤心啊。”
“嗯，没事。”苏秦微微颔首，扯了个笑出来，却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句“为什么你们的额头上都有数字啊？”
“啊？”丁逸飞愣了“什么数字啊？”
“就……你们额头上都有啊……”苏秦疑惑的看了看周围的人“你……看不到？”
“……你是不是太伤心了……出现幻觉了？”丁逸飞默默的将胳膊从苏秦的肩膀上挪了下来，身体也在慢慢的和苏秦拉开距离。
“不是……你听我说……真的有……”苏秦感觉到不对想和丁逸飞解释，声音不免大了一点，却发现丁逸飞额头上的数字在慢慢的变低“真的！它变低了!”
这话一出，周围的人都纷纷扭过头来看向苏秦，而丁逸飞却像是见鬼了一样，赶忙跑进教学楼。
数字还会变低吗……他到底代表着什么？
苏秦原本以为真的如丁逸飞所说自己伤心过了头，产生了幻觉。却发现事情不是这样，他下课的时候无数次的想找丁逸飞解释，可他越激动丁逸飞额头上的数值就流失的越快。
是有情绪不能表达出来……吗？
几次下来，苏秦发现了数值代表的含义。
那归零会发生什么……
在苏秦一脸不解的推算着数字的含义的时候，丁逸飞却将苏秦能看到数值的事情报告给了老师。老师在办公室里低下头小声地问“苏秦啊，你说你能看见数字，那你能不能告诉老师，老师的数字是多少？”
“我……我看不见。”苏秦有些局促的说，但他也确实看不见。
“那你为什么说可以看见丁逸飞的数字啊？”老师耐心的开导着“你是不是还不能接受奶奶离开的这件事啊？”
“老师……我真的能看见……没骗你们。”苏秦似乎意识到自己说的话太过荒谬，自己都没了底气。
“行吧，苏秦，那你先回去吧……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你一定要第一时间跟我说。”老师也是头一次见这个情况，一时之间没有解决方法，只能让苏秦先回去。
“好的。”苏秦低下头出了办公室。
即使头深深的低着，那些议论的声音也稀稀疏疏的传进了苏秦耳朵里。
苏秦听了个大概“他会不会是疯了啊？”“听说他能看见数字……”“吓得我都照了照镜子当时。”“吓人，吓死了”“我怎么和一个神经病是同学啊……”
苏秦越听越委屈，快步走回班里，却在看见黑板上的字时委屈达到了极点。
——苏秦是个神经病！
“我不是神经病！”苏秦强忍着的眼泪在那一刻迸发出来，扯着嗓子对着班里的人大喊。
班里人都被苏秦这一举动吓得不敢出声，苏秦却是抹着眼泪冲出了教室。
“真神经病啊？”
“之前怎么没发现？”
“要么是疯了，要么是想借着这件事情博得老师学校的关注。”
“咦——真心机。”
苏秦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知道他出教学楼的时候看见了丁逸飞。苏秦想也没想就上去找丁逸飞质问“是你跟那群人说的吧？”
知道这件事的具体内容的恐怕只有丁逸飞了，老师也是后来才知道的。
“是又怎么样？”丁逸飞承认的比苏秦想的坦荡，甚至还有些理直气壮。
“你……为什么！”
“难道学校就应该收一个神经病吗？”
“你凭什么处处都比我好？明明不是一个年级的！我父母却还是天天拿你跟我比较。凭什么？你明明就是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孤儿罢了！你有什么好的……”
苏秦听到这话上去就是给了丁逸飞一拳“我有家！我有爸爸妈妈……我不是孤儿……”苏秦说到最后连自己都不信了，声音越来越小。
丁逸飞在挨了一拳之后不但没有打回去还转身飞快地跑向了老师办公室。
苏秦瞥了一眼丁逸飞额头上的数字——0。在归零的那一瞬间，苏秦的厌恶感从心底蔓延开来。
直到苏秦被一群老师带走苏秦也没说一句话。
“老师，我想办理休学。”办公室里苏秦望着一群老师询问哑哑开口，却让一众老师一愣。
“苏秦……你真的这么想？”班主任是最先反应过来的。
“嗯，我可能真的……太难受了吧？”苏秦也不想再做无意义的解释“我会去好好检查，如果真的有什么，休学也方便好好治疗。”
“那你回家和父母家人商量一下吧，这两天就先好好缓一下。”
“好的，谢谢老师。我回去和……我家里人商量一下。”苏秦点了点头扭头出了办公室。
他现在该找谁商量呢？
休学手续必须由监护人亲自签名。那就只能找他了吧？
苏秦回到班里，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没有多看一眼任何人背起书包就离开了学校。
刚回到家里，苏秦就给苏林打了电话，苏林这次接的很快。
“你方便什么时候回来一下，给我办个休学。”那边一接通，苏秦就直奔主题。
“你怎么了？”苏林听到后显然一愣。
“精神方面出了点问题，学校可能呆不下去了。”苏秦也知道这件事情解释不清，只能顺着那群人的理解讲下去“你什么时候能来？”
“……”
“就签个字，不会浪费你太长时间的。”苏秦好像发觉了苏林的担心，开口补充道。
“好，就这两天吧……到了我联系你。”即使苏林匆匆忙忙的挂断电话，苏秦也依稀能听见对面女人的那句‘你在跟谁打电话啊？’
苏林来的比苏秦想象的慢了一天，带着苏秦来到学校签了休学一年的申请书之后，就和苏秦在学校门口分道扬镳，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说过。
苏秦独自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不知道该回哪里，烦躁的踢了踢脚边的石子。
不知不觉走到白璃院门口的时候，木木的叫声让苏秦回了神。
苏秦蹲下来摸了摸木木的头略带歉意地说“木木。这两天太忙了，没顾得上你。”
那时候的木木只有九个月大，刚被苏秦捡回来不到半年。
“小秦啊，来来来。去哪里了啊？”听到了苏秦的声音，牛姨也从门栋里走了出来，语气里是耐不住的焦急。
“牛姨啊，没什么，刚刚家里人带我去办理了休学，想让我回家好好休息。”
“欸呦，怎么休学了？哪里不舒服吗？”牛姨一听苏秦要休学就赶紧拉着苏秦进了101。
“没什么，就身体不好，而且最近也没什么学下去的动力，怕耽误了，还不如休息一年明年继续呢。”苏秦抬头对着牛姨笑了笑，表示让牛姨宽心。
“好好好。嗨，学习在身体面前就是个屁。”牛姨摸了摸苏秦的头“咱们明年再上啊。”
“就是，你要是有什么难处，你就跟牛叔牛姨说，我们都在呢。”牛叔也从房间里走了出了“你哥哥在国外呢，我俩不缺钱。”
“……好。”苏秦一瞬间感觉也许自己的生活也没那么糟糕，至少自己还有个落脚的地方，还有会心疼的他的人。
休学的一年，苏秦总是一个人在浅南市的各个地方转悠，靠着苏林每个月按时给他打的生活费和奶奶留下的钱，就那么过了一年。
第二年再去学校的时候，苏秦看着一张张陌生的面孔以及偶尔对视时那一个个不高的数字，觉得自己仿佛又回到了某个监狱，只是现在的苏秦没了当时的张扬，现在的他也不配再张扬了。
“那个是不是那个休学了一年的苏秦啊？”
“他怎么又回来了？”
“精神病治好了没有啊？”
“听说他去年还有打人倾向呢。”
“听人说他心机得很啊，还准备博老师学校的关注度呢。”
“别理他了别理他了。不知道什么时候都被算进去了。”
这些话让苏秦一字不漏的听了个完全。苏秦只是拉开了最后一排的凳子，托着头看向窗外，好像并没有什么情绪波动。
班里的同学几乎没人愿意跟他说话，所以苏秦就养成了没事就睡觉、有事自己解决的习惯度过了剩下的两年。
这个习惯延续了很久，直到他遇见叶杋。因为叶杋会有事帮他解决，没事就在他身边转悠。
https://www.biqivge.com/book/91126444/25302212.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biqivge.com。笔趣阁手机版阅读网址：m.biqiv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