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42章

“仁宣元年，镇远侯苏牧常年镇守在东南沿海地区，他一心扑在战事上，膝下只有一个女儿养在身边，那就是我母亲。”

        李明璟坐在陆江离的床边，将她的手牢牢握在自己掌心，半晌，他独有的声音在安静的屋内响起，温柔低哑，没有什么起伏，像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

        “当年东南沿海水匪之患严重，我母亲虽是女儿身，却也文能熟读兵书，武能提枪上战场，军中都道镇远侯的独女，英姿飒爽，巾帼不让须眉。偏生是这样一个女子，在仁宣三年被太后一道懿旨送入宫中，赐了个“慧”的封号。”

        “皇城虽大，却也大不过波澜壮阔的大海，她被禁锢在重重宫墙里，总觉得有些憋闷，好在她生得漂亮，性子又活泼爱笑，谁都愿意与她相处，就连很少到后宫来的父皇，都对她宠爱不已，到了第二年就有了我。”

        李明璟走到桌边，拿了一块栗子酥，给陆江离放到手里，接着说道：“大概那七八年，是我娘自入宫以来最快乐的一段时间，夫君宠爱，又有了孩子，她逼着自己忘了宫外广阔无垠的天地，安心伺候夫君，教导孩子。”

        “七八年的专宠，让她成了众矢之的，只是那会儿我外公在东南厮杀征战，立下了汗马功劳，她们只能忍着，等着我娘从高处摔下来。”

        李明璟背对着陆江离，眼中闪过几分戾气：“后来东南匪患已平，我外公率军北上驰援北境，结果被截杀在贺兰山的关隘，全军覆没，就连我外公也没能活下来，后来有人上奏，说我外公通敌才导致全军覆没，有书信为证，从那时候开始，她们就知道，母亲从云端跌落下来了。”

        他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语气中带了些许不易察觉的怒意：“母亲那样爱笑的女子，在知道外公死讯之后，坐在房中不吃不喝一天一夜，整个人都没了精气神，她不再见父皇，也不再陪我玩，终日一个人坐在殿中，不是发呆就是偷偷哭。我心里难受极了，想要去找父皇，让他来哄哄母亲，就趁着看我的宫人不注意溜了出去。”

        “我离开之后，那时候代替病中的皇后管理后宫的瑜贵妃就气势汹汹去了母亲那里，等我被人送回来时，只看到了我母亲沉默着被带走的背影，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她。后来，听说太子高烧不退是因为我母亲对他下了巫蛊之术，罪证确凿，我母亲被父皇一怒之下打入冷宫，她早已万念俱灰，没多久，她就在冷宫中服毒自尽了……”

        陆江离看着他的背影，明明背对着自己，可是她就是知道，他现在一定很难过。

        她顾不上身上的疼缓缓起身，赤着脚走到李明璟身后，从后面抱住他，半晌才说道：“你一定很孤独吧。”

        李明璟低头看着交握在自己腰上的两只小手，浅浅一笑：“是，我很孤独，直到我遇见了你，江离，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也许与你想象中的样子不太一样，答应我，也不要放弃我好吗？”

        陆江离将额头抵在他的背上，点了点头，轻声道：“不会，我永远都不会放弃你。”

        从前看宫斗剧，总是看个热闹，如今才切切实实的明白，皇宫这种地方，当真是吃人不吐骨头，后宫中的女子与前朝息息相关，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皇家帝王，何来真心可言？陆江离心中憋得难受，苏如夏也好，原主也罢，哪个不是权力争斗中的牺牲品，女子在深宫中被打磨没了棱角，生出的孩子有被培养成新的争斗者……

        “李明璟……你到底在争什么？”陆江离忽然仰起头问他。

        李明璟顿了顿，转过身，一低头却看到她光着的脚，微微皱了皱眉，伸手将人打横抱了起来：“如今是冬天，地上凉，别胡闹。”

        陆江离下意识揽住他的脖子，却仍旧坚持着追问道：“你还没回答我，你到底在争什么？”

        李明璟没有说话，直到将人抱到了床上放好，他在另一边坐了下来，才缓缓说道：“我要争什么，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整个朝堂都该知道我在争什么。”

        是，他要争那个至高无上的位子，可是，他争那个位子真的只是为了权力吗？陆江离靠在枕头上看着他，屋内只点了两盏灯，暖黄昏暗的光线下，她有点看不清他的表情，过了许久，她才轻声问道：“哪怕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还是会走上原来的路是吗？”

        李明璟一愣，她话中的的指示性太强，果然，她已经猜到了么？

        “是，我这个从来不知道什么是认输，既然给了我重来一次的机会，我为什么不去做。”他抬眼看向陆江离，昏暗的环境中，他的眼睛却格外明亮。

        他的回答完全在意料之内，陆江离闭了闭眼，半晌才出声问道：“今日在林家的旧宅里，那个疯女人为什么会认识你母亲？”

        李明璟似乎没想到她会突然转移话题，愣怔了一下说道：“那是我母亲的侍女，巫蛊之事发生后，我母亲宫内的人都被处死了，我也没想到能在绪园的案子中碰上她。”

        被处死的宫女……出现在绪园……，陆江离猛地睁开眼：“你不该杀她。”一个本该被处死的宫女，为什么活了下来还被送出了宫，而且她不仅没有离开京都，还在替绪园做事，这其中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也许……李明璟母亲的事，还另有隐情。

        李明璟眼神闪烁了一下，他的手指轻轻抚上陆江离胳膊上的伤口：“她差点杀了你……”

        “可是……若她是母亲那件事的关键呢？若是她能证明你母亲的冤屈呢？”

        李明璟的手指微微一顿，他收回手，低声问道：“你怎么这么肯定我母亲是冤枉的？”

        陆江离一怔，原书中从未提过李明璟的生母半句，她自认不能肯定，她不过是觉得苏如夏这样的女子，不会用那样的手段去害一个和自己儿子年龄相仿的孩子的，她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只是下意识觉得你母亲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李明璟垂眸，眼中闪过几分笑意，问道：“我说完了，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秘密。”

        陆江离闻言一笑，冲他眨了眨眼睛：“你不妨来猜猜？”

        “猜猜？”李明璟挑了挑眉，轻凑上前，二人之间只隔了一指的距离，他轻声道：“我猜我们一样，都经历过未来。”

        这家伙果然是重生的，陆江离双眼微亮，如果说只有她一个人手握剧本，想要改变两个人的命运还有点难，但是如今确定了李明璟也是手握剧本的人，两个人，那就容易多了。

        虽然……他现在好像有那么一点误会了，她心中蓦的有些不舒服，便抬眼问道：“你以前对我……”

        这个以前自然是指上辈子，陆江离忽然有些害怕，若是……李明璟喜欢的是原本的陆江离呢？她有些紧张的看着李明璟，却见他先是一愣，随即笑出了声：“江离……我不愿骗你，你以前实在是……蠢了些，我那时候对你实在是……”

        他话没说完，陆江离忽然倾身上前，用双唇封住了他接下来的话，这样便够了，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有一份纯粹的喜欢，不是因为原主，不是另有目的，这就够了。

        李明璟猝不及防被她吻住，反应过来之后，立刻反客为主，小心避开她受伤的地方，将人压在身下吻了上去。

        昏暗的灯光下，李明璟轻轻吻上她的额头，停了一会儿，轻声道：“江离，我最大的秘密你已经知道了，你不能离开我……”

        不等她说话，他便再度吻住了她的唇，这次的动作更加直接粗暴，陆江离伸手环住他的腰，轻轻回应着他。

        忽然，她的房门被碰碰敲响，打断了两人的动作，陆江离这才回过神来，忙推开李明璟。

        李明璟有些不耐烦的看了一眼门口，只听身边的女子高声道：“什么事？我已经睡下了。”

        门外传来云袖有些着急的声音：“小姐，东宫出事了，太子忽然发了高烧，一直嚷嚷着要见你，宫里连夜差了人来请，让您赶紧进宫一趟。”

        “啧”李明璟冷了脸，反手扣住陆江离的手指，眼神中写满了三个字：不、许、去。

        陆江离冲他安抚一笑，对门口说道：“如今夜深了，我去宫中也不合适，云袖，你去回了公公，说我明天一早去看看可好？”

        “姑娘，太子这场病又凶又猛，谁喂药也喂不下去，只嚷嚷着您的名字，太后急得不得了，麻烦您跟奴婢走一遭吧。”回话的不是云袖，听着像个年岁不小的太监，应该是太后身边的人。

        陆江离皱了皱眉，李明煜这是发什么疯？太后发了话，她这一趟是非去不可了。

        她沉默了一会儿，便回道：“我知道了，云袖，你去把小侯爷喊起来，让他陪我去。”

        云袖在门外应了声，二人的脚步远去，陆江离这才小心翼翼回过头，果不其然，对上了一张没什么表情的俊脸。她凑到跟前，用手轻轻拉了拉李明璟的袖子，小声道：“你看，我让我哥陪我去，不会有什么意外的。”

        李明璟脸色缓和了一点：“是，比起我，小侯爷确实更讨厌太子一些……”他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冷声道：“天亮，天亮之前你若是还不回来，我就亲自去东宫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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