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海派文化

　　李欣在重庆几个涉外星级酒店谈得不错，几个宾馆都有投放STV广告的意向。他把信息转交给单善，只第二天，单善就跟进谈判，很快，几个宾馆都有实质进展了。按照陈达昌的要求，全部50%付款，  50%酒店房间冲抵广告费。

　　陈达昌不愿意再多待在重庆，单善妈妈还要多住几天，她必须陪着。李欣也要去北京出差，他俩计划这天都离开。

　　陈达昌在重庆饭店咖啡厅约了木丹聊聊天，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

　　木丹和陈达昌还是选了那张桌子，安静坐下。各自喝着自己杯子里的咖啡。

　　“其实我一直不懂咖啡的好坏，第一次在这里和你见面喝咖啡的时候，觉得咖啡好苦。”木丹说。

　　“哈哈，原来你也和我一样。我第一次在这里喝咖啡，不是欣妈给我们点了咖啡，我都不知道应该怎么点，更别说味道了，除了苦没啥感觉。”

　　“达昌，单善是个不错的女孩。我才知道，她很早就失去了父亲，母亲也一直陪着她，可以想象，她们的家庭多么需要一个男人，可以撑起家庭和事业的男人。”

　　“不谈这个吧，我和单善是合伙人，没涉及到个人关系。我是想和你说说YIBOYO的发展。”陈达昌没想到木丹开始了这个话题，他有点不自在。

　　“总之呢，你既然选择了离开重庆，就应该遵循自己内心的方向，不要有什么顾虑。我很知足，现在YIBOYO的事情我完全可以应付，只是未来的发展，还需要你这个数学生给我一些方向。那就说说YIBOYO的事吧。”

　　“丽珍给我反馈关于代理商关心的问题，以及她看到YIBOYO的问题，都一一写在这张纸上了，我希望你能根据这些反馈做些管理上的改进和完善。总的来看，都是一些代理商管理细节的问题，这些都好办，我最担心的，是代理商对于品牌的依赖度降低。所以我建议YIBOYO要加大在品牌方面的投资，对于有合适的机会，风险不高的前提下，可以向外省市扩张。我在上海碰到田孟珍了，她现在上海太平洋百货做襄理，还邀请YIBOYO去上海设立专柜。”

　　“哦，是的，我都忘了告诉你了，她去太平洋百货工作了。调到上海哪里我还真不知道。这么巧，还能在上海碰见她。”

　　“是啊。很巧。在大街上就碰见了。看来这缘分必须继续，你回头联系一下她，看看有机会的话，我们尝试在上海开店。”

　　“我不像你，天马行空，哪里都想去，我就守在重庆挺好的。有好的机会，你要先在上海物色好人选啊。单善也可以啊，哈哈，反正已经是你的合伙人了，我们也挺合得来的。”

　　陈达昌没有料到两个女人能这么投缘，但也决没有想过让两个合伙人再成为合伙人。

　　“看机会吧，有好的机会，合适的人，事情就可以开始了。机会我觉得从来都有，只是合适的人从来都缺。有事没人，事情不能开始。有人，没事，可以找事。人，还是最重要的因素。”

　　没聊多久，木丹就回去了，离开的时候，就像每天上下班一样，和陈达昌说了再见，安静走远。

　　陈达昌觉得飞机这种交通工具很好，可以迅速转换时空，调整人的状态。

　　打个车到了机场，每天重庆飞上海的航班已经增加至3班，他选了最近的一个时间，上了飞机。

　　到了虹桥机场，下了飞机。陈达昌排队坐出租车，回田林新村。

　　自贡的叙府大曲还在肠胃里冒着酒气，鼻子里已经闻到上海小笼包的香气。有飞机真好，他喜欢这种穿越感。回到上海，陌生而熟悉的城市。李欣去了北京出差，单善继续留在重庆陪母亲，潘二狗子已经独立自主，没有这些人的上海，陌生而孤独。

　　上了出租车，是辆黄色的强生出租，上海三大出租车公司：强生、大众、锦江。黄色、蓝色、红白色，看颜色，就能区分出各自品牌。其余剩下的小出租公司，都是清一色的红色桑坦纳或者帕萨特，而大公司相对服务更规范，管理更严格，乘客在可以选择的前提下，更愿意选择三大出租公司。

　　陈达昌上了强生出租车，“师傅，田林新村。”

　　“好额，晓得了。”

　　司机话也不多说一句，开车就走。

　　陈达昌在上海一直开车，对路已经很熟悉了。虹桥机场到田林新村，延安高架转内环，田林东路出口下来，15分钟就到了。不知道司机不认路，还是故意绕路，车子开了45分钟才到田林新村门口。

　　陈达昌一路在回忆丽珍的那些问题，没在意车的路线。但是到了新村门口，他明显感到时间比平时长了很多。问了问司机，“师傅，今天怎么走了这么久？”

　　“不久啊？正常啊，只是没走高架，怕上面堵车。”

　　“哦，多少钱？发票给我吧。”

　　“45元，出租车司机一边打着发票，一边给陈达昌找零。”

　　拿了发票，都没再说什么，陈达昌就一个行李箱，自己拎了下车上楼去了。

　　回到房间里，洗洗弄弄之后，他总是觉得今天被出租车司机绕路了，拿出发票来看。

　　上海出租车管理非常规范，率先在全国开始了机打发票，所有行车基本信息都在发票上。上车时间，下车时间，等候时间，金额，都能查到。陈达昌看看在途时间45分钟，等候时间加起来才4分多钟，这明显是被绕路了。

　　他从不容忍被欺骗。

　　发票上有个监督电话，他拨了过去。接线生非常规范地按照流程记录了陈达昌的投诉信息，挂了电话。不过10分钟，陈达昌的手机就接到强生出租车反馈的信息，“先生您好，您反馈的出租车绕路的投诉，经过我们核实，情况属实，按照规定，这次的出租车费用，我们全额返还给您。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们会让司机直接联系您，上门退回您的出租车费，并当面向您道歉。并且，我们会向出租车司机做出相应的惩罚。”

　　“哦，搞清楚就行了，我不需要退回出租车费了。”

　　“那后续的道歉也不需要了吗？我们就直接处罚了。给您造成了不便，我们表示歉意！不好意思了。”

　　陈达昌挂了电话，总算心里安慰了。

　　这是上海，中国的上海，世界的上海，不是还未开化的小城。陈达昌第一次感受到规则带来的安全感，他喜欢这种感觉。

　　正准备出门找点吃的，一开门，居然看到那个出租车司机正在门口，正准备敲隔壁的门。

　　陈达昌感到一点尴尬，正准备开口说点什么，没想到司机却先开口了，“先生，你好，我挨家挨户敲门，就是想找到你，给你道歉！我只看到你下车进了这栋楼，但是具体哪一户我不知道，只能一户户问过来。实在对不起你，我一定要把钱退给你，给你道歉。”

　　司机大概近50岁的样子，穿着已经皱巴巴的白衬衫，打着强生公司的领带。一副疲惫的身躯，带着一脸的歉意和诚恳。

　　陈达昌一下也心软了，“没事，都过去了。钱你留着吧，以后不要绕路了，我是外地人，但不是刚到上海。你也不容易，算给自己上一课吧。”

　　司机一脸苦相，“先生，这个钱你必须收下，我也必须给你道歉，得到你的原谅。之后还要请你给我们投诉热线反馈一下结果，否则，我这个饭碗是保不住了。唉，我一时糊涂啊，起了坏心，给你绕路，想多赚点钱。唉，我错了，我错了。一家人指着我赚钱，女儿马上考大学了，要花钱，老婆下岗了，只拿着低保。太缺钱了，一时糊涂，赚了不该赚的钱。小伙子，不，先生，你一定要帮我一把。谢谢你了！”

　　司机说得诚恳，不像是撒谎。一个大男人，没有这么大的压力和困难，是不会为了几十元钱折腰的。

　　生活的不易，让陈达昌感同身受，他虽然一直没有缺过钱，但是规则带来的后果，他是领略过的。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好的，钱我收下了。师傅，我也一定会给你们公司去电话反馈结果的。我很满意，收到你的歉意了。希望你为了家人，挺直腰板赚钱。你走吧，别耽误时间了。”

　　司机对他轻轻鞠了一躬，走了。

　　坐在丰裕生煎的桌子上，陈达昌掏出手机给强生公司的监督电话又拨了过去，告诉对方，司机来退款道歉了，结果非常满意。

　　陈达昌思考着这个庞大的出租车公司，靠着严格的管理体系和运作流程，保障了服务质量的水平。据说，三大出租公司的驾驶员有别于其它小公司，驾驶员都是员工，公司缴纳所有社保医保公积金，虽然工资奖金没有太大的区别，但是福利和保障是其它小公司所不具备的。

　　三大公司的出租车司机比一般小公司的司机成本要高很多，但是支撑这样高成本的运转，需要更多的上座率带来更高的营业收入，这个简单的道理就靠高质量的服务来维持。有了规则，还有执行规则的系统来保障，就最大程度制约了人性的不足。贪婪、懒惰，都是人性，没有约束，没有系统保障，人类丑恶的一面就会暴露无遗。

　　人类，天生就需要管理。陈达昌从出租车想到了MBA的管理课程，琢磨着管理学的核心意义和实际应对策略。

　　规则带来的安全感，让上海这座城市受到外地人和外国人的青睐。海纳百川，其实胸怀是规则造就的，没有规则，百川乱流入海。

　　上海电影制片厂就在徐汇区，离田林新村几步路。陈达昌吃完晚饭溜达过去，看到路边上影厂的大海报，贴着第七届上海国际电影节开幕，一大张电影排片表，很多小众电影，都是国内没有机会看到的，也没有盗版碟可以看，太小众。

　　闲着没事，有部德国小众电影正好上映，时间刚好快到了，索性买张票进去看看。上海国际电影节，是全世界最顶级电影节之一，也是国内唯一受到国际电影组织认可的官方电影节。这是上海的魅力！

　　买了票，进了影院，这是一个小电影厅，容纳最多100人，前后也就十几排。上映的这部德国小众电影，《小丑合唱团》，演员和导演也没什么名气，但是能入围电影节参展，多少值得看看。

　　看电影的人不多，一半座位没人，开演了几分钟，还有人入场。陈达昌也是开演几分钟才入场，黑乎乎的放映厅，放眼望去没多少人，他就索性就近找了空位置，坐下了。

　　电影开演了，是描写60年代德国一个不知名的合唱团，几个年轻人，为了扩大知名度，自己给自己包装成很知名的团队，四处演出，最后真的一举成名的故事。

　　翻译字幕很精准，这也是电影节的福利，否则一般情况下，盗版碟，是没有这种机会看到准确的翻译的。

　　电影已经开演了近15分钟了，陈达昌眼睛跟着字幕来回转动。正在进入剧情，眼前被一个人影挡住了。

　　“先生侬好，伐好意思，我是这个座位，侬让让好哇？”原来是陈达昌提前坐了别人的位置，眼前站着座位上的两个人，是一对中年人，借助手机微弱的亮光，向陈达昌展示他们的电影票。

　　“已经开演这么久了，旁边位置也没人啊，随便坐坐吧。”陈达昌不会说上海话，但是现在已经基本能听懂了。

　　“伐好意思，这个位置是我们的，我们就坐自己的位置，请你到自己位置坐吧，好吗？谢谢了！”中年人坚持要坐在这里，继续站在他面前。

　　陈达昌实在有些不理解，也架不住两位站在面前，挡住自己不要紧，后面的观众已经开始嘀咕了，“坐自己位置好伐啦……”

　　遵守规则的上海人！死板！陈达昌没好气地低声嘟哝了一句，找自己的位置去了。

　　剧情不错，小丑合唱团的男声合唱，在电影院的音效中完美呈现。第一次感受到了不同声部组合而成的动听和声，也这才知道德国人普遍对艺术的审美，在40年代，已经是世界上很超前的了。

　　电影看完，陈达昌没有立即起身离开，看着前面迟到的中年人起身走了，他才慢慢散场离去。

　　今天的出租车司机，被规则约束和惩罚。看电影的中年人，对电影票座位号的坚持，这是尊重规则的一种价值观，根植于心。陈达昌边走边想，靠在田林东路的过街河道桥上，他停下来，点燃一根自贡带回来的娇子香烟。静静地思考。

　　正是这种海派文化和精神，让上海成为了全国的上海，世界的上海啊！就是人人尊重规则，人人被规则约束，才有了今天的上海地位。虽然得益于旧上海的洋文化，买办文化，造就了旧上海人对于规则的理解和尊重，但更加受益于中国把上海定位成世界的上海，真正的开放和海纳百川。

　　一段出租车旅程，一张对号入座的电影票，都在教育着初来乍到的陈达昌，这个大巴山出来的数学脑袋，规则的重要性，运作规则重要性，理解规则的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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