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一 石晶水

　　周三的拜访计划是一家做互动多媒体技术的公司，这家公司已经在北上广深开了分公司，规模已经不小，行业地位很高。很多投资机构都想投这家公司，但公司创始团队意见不统一，除非是大家一致认可的机构，否则宁愿不接受投资。

　　接到公司咨询部的信息清单时，数据库里还专门备注了这家公司的被投愿望：石晶水公司，应收过亿，创始人技术背景，众多投资机构追捧，均被拒。只接受国际品牌的VC机构投资。

　　石晶水公司也在中关村，原先一条卖书的小街被街道居委会收回国有，免费给了石晶水公司做办公室，还低租金吸引了一些其它科技类创业公司来这里办公。

　　陈达昌昨天停车的时候有过一次收停车费的经历，收费居然是1元钱。陈达昌觉得首都人民太幸福，在上海停车费已经没有低于5元每小时的标准了，大家已经养成停车看价的习惯。有次在上海波特曼酒店餐厅谈事，把车停在下面停车场，谈完事出来发现停车费是15元每小时，超过一小时变成25元每小时。

　　从数学和经济学来看，这是绝对的好事。用货币调整市场资源，有钱多停，节约钱就不停。所以波特曼酒店的停车场虽然在市中心核心位置，但也从来不担心没车位。

　　但首都1元钱每小时的停车费，实在没有起到任何调节市场的作用。

　　陈达昌无限接近石晶水公司的时候，看到路边有个戴红袖箍大爷，就代表这里能停车。切诺基开上了马路牙子。人行道边上的一棵棵树就是停车线，停在树中间，防晒，便宜。昨天陈达昌给蓝博士打电话准备换车，博士居然告诉陈达昌这车现在停回来不方便，如果愿意继续用几天的话，就用。不用的话，帮忙停在酒店停车场，他们愿意付停车费。体血衫公司停车不方便，最近两人要去山东出差看工厂，也不用车。

　　这是陈达昌计划外的收获，原本计划中后面几天可能要用摩托车或者自行车，现在多了这辆交通工具，又是本地车牌，方便多了。

　　石晶水公司有三层楼，一二层是办公室，三楼是实验室，楼顶有个露天花园，可以坐在户外喝茶聊天。石晶水公司的三位创始人是学视觉设计和虚拟交互技术专业人士，两个读了香港大学的博士，一个读了北大的计算机硕士。原本三个人都在一家国际广告公司任职，工作了两年，发现很多机会。技术底子的三个人，虽然不懂生意，但明明一个技术含量极低的互动多媒体方案，直接成本不足十万元的投资，却收取客户十倍的项目费。

　　三个人看清楚了资本家是如何毫不手软赚客户的钱，一天，三瓶红星二锅头下肚，三个人就提出辞职，开始了创业。

　　三个人出来开办了石晶水互动科技有限公司，但初期的客户却还是广告公司的客户。让他们赚到了第一桶金，并快速成长。短短三年时间，石晶水已经是国内互动多媒体的领军企业。无论是广告、还是展览、展示现场的多媒体互动方案，或者是影视作品中的特效镜头处理，石晶水收费总是最高的，当然解决方案也是最稳定效果最好的。

　　由于三个人都是技术底子，带出来的团队也个个都是技术方面的高手，每个人都能独当一面，直接解决问题，因此公司迅速发展起来，业务也不断扩张。技术类型的公司也没有太多商业人才，收费就是按照国际广告公司的收费标准再高一些收钱，但客户就是这样，你越牛，收费越高，人家越信你。加上技术活儿没办法掺水，OK还是不OK，一路了然。石晶水这几年是高速发展，也在筹划更大的发展途径，和一些投资机构有过联系，但始终没有相中合适的投资机构。

　　陈达昌如果没有软银这张名片，也轮不到自己来谈投资的事情，好歹软银在行业内是大佬级的公司，虽然不是大老板亲自来，但冲着这块招牌，人家也是敬畏三番。

　　石磊是大股东，也是三个创始人中最年长的一位，他在三楼的露天花园等陈达昌。北京春天的尾巴是相对舒适的季节，不冷不热，漫天柳絮已经飘尽，石磊坐在露天花园，喝着咖啡，点着一根雪茄。

　　陈达昌被前台同事引到三楼。

　　“石总，这是软银公司的陈先生。”前台的姑娘介绍了一下陈达昌，“陈先生，这是我们公司的董事长石总。你们聊吧。”

　　“陈先生您好，我是石磊，请坐请坐！”

　　“您好！石总。”陈达昌坐了下来。

　　这里其实是一个屋顶，平的，整栋楼都是石晶水公司的办公室，屋顶就被公司改成了一个接待活动空间，平时员工也可以上来喝喝茶，晒晒太阳。屋顶有些绿植，放了不少太阳伞和桌椅，一块地方还铺了假的高尔夫果岭，练练推杆。

　　“陈先生抽雪茄吗？”

　　“不抽。谢谢。”

　　石磊手里的雪茄熄了，他拿出防风打火机自己点着，在空中挥一挥，冒出来一缕青烟。

　　“唉，不抽雪茄也挺好，我抽这个本来是玩玩的，结果上瘾。越抽越多，一条不归路。”

　　“人类就是在诱惑与被诱惑之间挣扎，我这种不抽雪茄的人，在不抽与抽之间挣扎。您是在抽多与抽少之间挣扎。理论上我们是一种人。”陈达昌的哲学思想，石磊觉得很有意思。通常技术型人才，不太有哲学思想，脑回路是线性的，并且是直线。

　　“不愧为软银公司的投资经理啊，思考问题角度犀利。幸会幸会！说大一点，我们都是人类，没啥不一样。只是为了实现所谓的理想，各自活在自己设定的世界里。”

　　“石总，我来之前听我们公司的同事说，石晶水公司不接受小公司投资，为什么？不都是钱吗？小公司可能设置的对赌条款还没那么苛刻。”

　　“我们估值现在是没有任何调整的，小公司嫌贵，但又想投。对赌条款当然也必须在我们能承受的范围内，否则连谈的基础都没有。软银公司的条件是怎样的？”

　　“基本条款都一样，VC嘛，靠风险吃饭，跟卖海洛因的没啥区别，高风险行业。一旦投资失败，颗粒无收。但我们对于被投企业的对赌条款没那么苛刻，我们一旦决定投资这家公司，会尽量满足被投企业的要求，在完全不影响公司发展的条件下，设置一些退出机制。对于业绩和发展规模，我们不会设置太多条款。简单说吧，我们不太对赌。赌，不是我们的基因。挑，才是。”

　　“明白了。你看，这就是大机构和小机构的区别。小机构输不起，大机构底子厚。就是不一样啊。”

　　“也不尽然，小机构出的钱也是钱，VC的本质就是风险投资，只要条件合适，都一样是货币。到达目的最重要，不是吗？”

　　“陈先生说话很中肯，也很犀利啊。我们是拒绝过很多小的VC，我们觉得小VC除了钱之外，没有更多适合我们的资源可以助力。大VC除了钱，还有产业链的资源可以用，除了货币，资源更加有价值。”

　　“完全同意您的观点！你们现在需要多少钱？美金还是人民币？”

　　“5000万美金，出让15%股权。我们计划搭建红筹架构去美国纳斯达克上市。”

　　“选定VC了吗？或者有意向投资机构吗？”

　　陈达昌不愿意兜圈子浪费时间，反正他来北京也不主要是为了投资。

　　“没选定。有意向的投资机构目前有两家，加您算第三家吧。”

　　石磊收起了一贯的骄傲，把软银列为了第三家意向投资机构。

　　“谢谢石总信任软银，我们的目标是选择优质企业，让企业发挥更大价值。一旦软银认定的企业，我们不会设置障碍阻挡企业发展。希望我们能合作吧。回头我把公司的尽职调查清单发过来，如果没问题，可以让尽调公司和您公司直接对接。”

　　陈达昌说着，站起身来，他知道，该说的话都说了，大家都不愿意浪费时间，“融资金额和估值都不是问题，至少现在也轮不到我们做决定。我相信在尽调结束之后，我们自然会谈及这个话题。当然，我们是接受这个估值才开展尽调，除非实际情况和当初描述的情况差距很大，才会涉及重新估值。我们继续推进工作吧，您有什么不清楚的内容，欢迎随时联系我。我的名片上有手机号码，电子邮件也可以随时联系到我。今天很高兴认识您，我先走一步。”

　　石磊很愿意和高效务实的人打交道，他随即也站起来，把陈达昌送到楼梯口，“陈先生，很高兴认识您！保持联系！”

　　陈达昌感到，如果不出意外，石晶水应该找软银做这笔投资。按照咨询部门同事的提示，陈达昌的策略奏效了。当然，他原本就对这个项目是不是要选择软银并不在乎，而是因为这个公司就在北京，就在中关村。

　　今天计划是中午继续观察。

　　SUN公司大厅的咖啡厅的服务员很厉害，看到陈达昌进来，还没等他开口，“还是一杯美式？大杯？”

　　陈达昌吃了一惊，是不是自己的打扮太醒目了？卖咖啡的服务员见过两次就记住自己了。他没敢开口说话，点点头，把钱递了过去。

　　咖啡厅的免费阅读书架上有些书和杂志，陈达昌去拿起一本，坐在正对出口的地方，竖起杂志看。

　　咖啡厅主要卖咖啡和一些进口饮料和小食品，可能是价格高，进来买东西的人并不多。反而隔壁的小卖部人来人往，买烟买火买水买纸。

　　中关村软件园是政府吸引高新技术企业进驻而建造的园区，基本上都是和技术相关的企业在此入驻。但生活服务配套却显得不够，吃饭的地方太少，园区自己做的食堂规模和品质都不怎样，周围也没什么小餐馆，可选择性少。一到中午就餐时间，想吃一点价廉物美午餐的员工，就要走很远。

　　陈达昌提前在周围转了转，断定陈姗中午吃饭的半径不会超过100米，而这个范围内，几乎没有什么选择。就只剩下园区食堂可以选择，他决定提前去食堂守着。

　　看看时间，差不多快到吃饭的点了，陆续有些员工开始从电梯里出来，走向园区食堂。园区食堂就在隔壁一栋楼，和大学的食堂差不多规模，只是收费更高，品质更差。

　　当年在学校，陈达昌和陈姗有几次去食堂吃饭的经历，陈姗喜欢吃青椒炒肉类、土豆做的一切菜。无论是土豆丝土豆片土豆烧牛肉，还是青椒肉丝青椒肉票还是青椒皮蛋，这两样东西，她从来吃不厌。

　　陈达昌到了餐厅，大概能容纳二百人的就餐区，座椅板凳是快餐式的固定在地上，自己拿着餐盘去窗口选菜。可以用现金，可以用餐卡。餐卡是公司统一购买，并不单卖，买200元餐卡获得220元充值金额。

　　陈达昌跟在人群后面，取了一个餐盘，等在角落，并不着急取菜。他眼睛盯着入口的大门看，今天，他计划是近距离看看陈姗。

　　人越来越多，入口进来的人一群群挤进来，陈达昌的眼睛四处张望。

　　人最多的时候，他在人群中发现了陈姗。依然穿着前天的风衣，还是那双鞋子。和几个同事，边说边往餐盘这边走过来。

　　陈达昌测过身，陈姗从他旁边走过，他听见陈姗对旁边的同事说，“我今天还是吃土豆，别骂我啊，哈哈。”

　　陈达昌拿了餐盘跟着人群排队，陈姗和另外一个女同事站在前面，隔了3个人。大家手里都捏着一张饭卡，陈达昌手里捏着一张50元纸币。队伍选菜很快，后面排的队伍越来越长，像贪吃蛇一样来回摆了好几个圈，前面选菜的人纷纷快速选了菜，到结账处，刷卡走人。

　　陈姗和同事选了几个菜，端走了。

　　陈达昌胡乱选了两个菜，快速走到的结账台，递过去现金。收银员瞟他一眼，一个字不说，麻利找了零钱。

　　陈达昌眼睛余光瞟着陈姗，看他们找了位置坐下。他端起餐盘，走到陈姗背后的一个桌子，坐在她背后。

　　两个人，背对背坐着。隔着薄薄一道空气。

　　陈达昌能听见两个人的对话。

　　“珊珊，你晚上回家还自己做饭吗？我看不如还是在食堂吃了回家吧，你一个人回去做饭花时间，还麻烦，真想吃点什么好吃的，偶尔自己弄弄得了。这样多辛苦！”

　　“我尽量减少在外面吃饭吧，担心吃得不健康不安全。园区的食堂虽然不好吃，但卫生啊。可是中午在园区吃，晚上还在园区吃，太残忍了吧？我们那个小区是老小区，周围都是小餐馆，我看看就觉得脏兮兮的，不敢去吃。自己做一点，总好过外面提心吊胆吃到不干净的东西。”

　　“这也是。唉，一个人在北京的日子真飘摇啊。”

　　“否则怎么叫北漂呢？哈哈哈，我们就是要飘得名副其实啊。”

　　“唉，真辛苦了！”

　　陈达昌不需要竖起耳朵，两个人对话，他都听得一清二楚。

　　“你们再没见过吗？已经有几个月了吧！”

　　“没见过。我也不打算再见他了。”陈姗说。

　　“那，你自己想好了吗？真打算一个人过下去？”

　　“一个人过下去呗，总好过与一个你不信任的人在一起生活吧？”

　　“是啊，这人太没责任心了，家里有钱就可以同时交几个女朋友？我是绝对支持你的！只是，一个人在北京，你户口还不在北京，这以后，日子太难了……”

　　“这就是我的生活，我只能接受。”陈姗的音量小了下去。

　　陈达昌看不到她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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