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探班
“我也就去广州待三个月，没必要搞得很夸张的样子，我很快就回来了。”
“嗯，所以你可以放开我了，就快到登机时间了。”
明翊现在勾着季筠霄的脖子，半个人的重量挂在季筠霄身上。
明翊发出了抽气声，“好你个没良心的，我还没走你就急着赶我走了，是吧？天天哄着我烦了，好不容易放个假，很开心，是不是？”
季筠霄把明翊抱了起来，轻轻吻了一下她的额头，鼻梁贴着她的脸颊，蹭了蹭，又亲吻她的嘴唇。
“只能说还好我们是在这个转角处的角落，旁边也没有人。”两个人拉开一点距离以后，明翊说道，“也就是我不爱化妆，要是画了唇妆的话，现在的效果肯定很吓人。”
真的到了要分别的时候，季筠霄也不再有心情开玩笑了，他把明翊整个搂在怀里，亲了亲她的发旋，“我会抽空去看你的。三个月不会太久的。”这听上去更像是在安慰他自己。
在成长过程中，明翊、季筠霄都不是什么依赖性很强的人。明翊一直很潇洒，说再见就再见，所谓成长、告别的时刻，她甚至很少有什么情绪波动，毕业这类的时间节点在她看来也没什么特别的。季筠霄则始终处于一种被动冷漠的状态，他和父母的关系都谈不上亲密，交心的朋友就更没有了，他一直独来独往的，也谈不上和别人分别。
他们对彼此来说是打败生活不时涌现的庸碌与疲惫的良药。原来这个世界上可以有让人感到轻松、安心的亲密关系，原来并不是每个人待在家里都需要提防随时可能爆发的争吵与斥责。这样的认知，对他们来说是25岁以前人生中难得的收获。
夏天的广州很热，也很热情。明翊找了家街边的糖水店，点了碗绿豆沙，冰冰凉凉的口感一下子扫走了旅途中的烦闷与埋怨。
明翊发现现在她能更好地投入生活了。从大三开始，一直到硕士毕业找了份律所的工作，20岁到23岁的这三年间，她一直在赶着时间节点做一些该做的事，她活着，生活中每天发生不同的事，但她并不关心那些事，她只关心她半年后能不能拿到想要的offer，一年后的工资会是多少。至于每天只睡6个小时，往返通勤时间超过3小时的无奈，她都感觉不真切，好像她只是一个事不关己的旁观者。
现在她才真正又回到了自己的生活，她开始在意阳光照着头发丝的感觉，在意自己每天吃的食物究竟是什么味道。
她又拿出她那本从高中就开始用的厚厚的笔记本，她上一次打开这本本子，还是2019年11月的某天突发奇想想写日记。这次她又翻开新的一页，继续记录她的零碎的想法。
在剧组待了一段时间以后，明翊越来越觉得她可能并不爱电影。导演的名字，明翊之前就听说过，这是一个比较出名的文艺片导演，之前有作品入围过三大主竞赛单元，在内地影迷里是一个响亮的名字。
明翊几乎没怎么看过文艺片，实质上她就没看过太多电影，只有在大一、大二空闲的时候，她喜欢从学校出发，去商圈中心的电影院看电影。
现在想来，她对此的热衷更多的是喜欢脱离学校环境、无所事事的感觉，很轻松，很自在，而不是有多喜欢电影。
本科毕业以前，明翊考虑过申请电影专业，去当导演、当编剧，她看了看纽约大学官网上的招生信息，发现申请电影制作专业还要提交作品集，然后就放弃了。
如果她真的热爱电影，那她至少不应该放弃得那么快。明翊当时给自己找的理由是她太忙了，大三下学期，她忙着写专业课论文、去律所实习、准备留学申请材料，她实在是没空去学着怎么拍电影。
但现在真的在剧组待了一段时间，明翊开始怀疑她对电影连起码的热情都没有。
走下飞机、踏上广州的土地之前，明翊在心里对自己承诺：如果我真的发现自己想要拍电影，那我就去学电影制作。
“季筠霄，我真的很希望我想当导演，我想拍电影。这样我至少有个努力的方向。我会继续写作的，但我从来没考虑过把这作为我的职业。我到底该干什么呢？好可怕，我已经24岁了，才开始认真地考虑这个问题。”
“你心里真的没有答案吗？”
电话这头的明翊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我不能说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任何学科，但喜欢一门自己学不会的学科也能算喜欢吗？”
“你是说什么，数学？”
“那倒也不是吧。是一门我最后都没把它选作高考科目的学科——物理。”明翊考虑了一会儿，继续说道：“我可能会说我喜欢天体物理，但是我从来没有系统了解过天体物理理论，我只是根据我从纪录片、科幻片、科幻小说得来的印象，说我喜欢天体物理。”
明翊最后给出了她认为很难反驳的结论：“就算我真的喜欢天体物理，现在想转专业，也来不及了，不是吗？我现在连经典力学受力分析图都画不清楚了，我怎么可能去学物理？不管是国内跨专业考研，还是国外申请master学位，纯文科背景都很难成功，不是吗？从我本科专业选了法学那一刻开始，我想再转到基础理论学科，这就是一件几乎不可能实现的事了。”
“其实还是可以换赛道的，不是吗？”
“你在开玩笑吧？如果我真的要学天体物理，先不说我纯文科专业背景怎么申得到天体物理硕士的问题，读完研我还要再继续读博，博士起码四年，加在一起最少要花七年的时间。七年后我几岁？我就31岁了。”
“31岁拿到博士学位并不算晚。”季筠霄现在的声音在明翊听来有点像机械音，没有人味了，好像是专门设定的来扰乱她心智的程序发出来的声音。
“但是，我不觉得……”明翊觉得现在跑去读天体物理对她来说是显然不可能的选择，但等到要说为什么的时候，她也一时找不到太有力的理由。
季筠霄继续说道：“我们家并没有要求你及时工作的经济负担，如果你真的想学天体物理的话，你完全可以考虑这个选择。有一些学校排名不那么靠前的硕士项目对本科专业背景没有硬性要求，但会要求修过一些物理学基础课程的学分，你可以在coursera上网课修学分，有些学校是承认的。”
季筠霄在很认真地和她讨论24岁转换赛道的可能性。明翊组织了一下语言，终止了这个话题的讨论：“季筠霄，我已经几乎六年没有接触过数学或物理了，现在让我回到学校学物理，我真的学得进去吗？我跟得上进度吗？这一切都是未知的。我高中的时候选考科目都没选物理，就是因为我当时物理就不行，在我们学校只能考个平均分，天赋这么有限的情况下，为什么要去尝试做理论研究呢？这只会让我过得很痛苦。”
“但是你们高中是全市最好的高中，这一点很重要，不是吗？你本来就处在一个同辈压力很大的环境里。而且高中阶段物理成绩和你到底适不适合学科研究之间的关联性并没有那么强……”
“季筠霄，我不是真的喜欢天体物理，我可能就是叶公好龙，总之我不想讨论这个话题了。你给的建议我会认真考虑的，但我现在真的累了，我需要休息了，好吗？”
季筠霄听出来明翊现在心情不佳，他沉默了30秒，然后说道：“我不是想给你压力，但我的直觉告诉我你对人文社科和艺术类专业没有太大兴趣。你还很年轻，你才24岁，你可以再好好考虑一下自己究竟想做什么。坦白来说，不是每个人都拥有24岁再重新选择赛道的机会的，不是所有人都可以花七、八年的时间学一个拿到博士学位也不能指望靠它挣钱的专业的。你现在有这个机会，它不应该成为一种负担。我知道我现在可能显得有点咄咄逼人，但我不是非要push你，我只是不希望你又下意识地回避问题。”
“这确实不是你一贯的说话方式，我也确实喜欢习惯性逃避问题。但是我现在没法给你做出任何承诺，我只能说等我心情好一点的时候，我会认真地考虑这件事，好吗？”
“嗯，晚安。”
“晚安。”
挂断电话，明翊窝在她自己带过来的便携式懒人沙发上，她已经很久没有像现在这样烦了。她很清楚重新去学天体物理意味着什么，不管是国内跨专业考研，还是去英国再读个三年制本科，又或者她能找到对本科专业背景卡得没那么死的国外硕士项目，只要她选了这条路，那她就要重新开始系统地学习物理、数学、编程语言，这些都是她在经过高中太多次让人失望的考试成绩以后认定自己不擅长的科目，学这些对她来说很艰难、很痛苦。
也许没那么痛苦，她学的时候还行，是考不过别人让她觉得痛苦。
明翊正在感慨幸福只是阶段性的，痛苦才是永恒的，就听到手机又在振动。
拿过手机一看，还是季筠霄。距离他们上次通话结束不过五分钟。
“不是已经说过晚安了吗？你怎么又打电话过来了？”
“我刚刚有点太着急了，我不该逼你的。”电话那头安静了半分钟，又响起季筠霄的声音，“我知道你刚刚有点不高兴了，我不想这样的。我只是想再打个电话确认一下我没有让你难过。
我不想你心情很糟糕地失眠。”
这几句话季筠霄说得断断续续的，听得出来他有点纠结，拿不准要怎么表达才能准确传递他的心意。
明翊忍不住笑出了声，“嗯，我刚刚还在想其实生活也没有太大变化。该烦的事情还是得烦。但其实还是有很大变化的嘛。
我知道我爸妈很爱我，但他们不会这样跟我聊天。就其实刚刚聊到最后，我是在敷衍，我们都知道说完‘晚安’也不会真的就睡了，我和朋友聊天的时候也会有这种不想聊下去的时候，大家互相敷衍一下，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没有遇到过这种专门打个电话过来确认的情况。笑死了，怎么说，感觉还挺好的，谢谢你。
然后我认真说一下我的想法：我现在还不确定我是不是真的喜欢天体物理，我这段时间会抽空系统了解一下相关信息，在认真考虑的基础上做出决定的，好吗？嗯，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我现在一个人躺在我带过来的那个懒人沙发上，我还铺了个羊毛毯，软乎乎的，感觉很舒服，你没话要说我就挂电话，在这儿摊一会儿，放空大脑了。”
“广东30多度的天，你躺在羊毛毯上面？”
“室内不是开空调了吗？这是可以说的吗？感觉有点不环保。但我空调温度也没打很低，现在搁的是26度。”
“怎么听上去还有上海话口音？”
“你问题真的很多诶，我发呆的时候说话是带有一点方言口音的。你还有什么事情伐？”
“没有了，你想一个人呆一会儿你就挂电话吧。”
“个么你现在一个人在家待着在干嘛啦？”
“我在玩fifa。”
“好的，不打扰你玩游戏了，我等会儿再刷刷手机应该就睡了。”
“你不要又拖到了凌晨两、三点。”
“我不会的。”
“你觉得我会信吗？”
“哎呀，不跟你聊了，我挂电话了，拜拜。”在季筠霄给出回应之前，明翊就挂断了电话。
现在她的心情确实比十多分钟前要好多了。
明翊在沙发上又躺了一刻钟，她突然感受到一种强烈的必须得做点什么的冲动。
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在网上找跨专业申请相关信息。
阮邱月收到明翊微信消息的时候，是晚上十点半。
【宝宝，你睡了吗？现在有空吗？】
【这么早，我当然没睡了。现在有空，怎么了？要跟我分享剧组八卦？】
【没有，我每天去拍摄现场都是喊我改剧本我再干活，没事就摸鱼，完全游离在剧组外，哪知道什么八卦？我给你打语音电话了。】
“宝宝，我问你一个问题。”
“怎么这么严肃？你直接说吧。”
“你觉得如果我准备去学天体物理，现在需要补先修课程学分，我是上网课、申请一个对专业背景卡得没那么严的master项目呢，还是国内跨专业考研，还是干脆去欧洲重读物理学本科？不考虑美本，欧洲三年制本科学位比较多，少一年。”
“我当初怎么跟你说的？让你别选法学，你会后悔的。被我猜到了吧？我劝了你很久，不听，现在要从头来过了吧？我就跟你说你应该学理科，高中写论文，大多数人都是随便糊弄的，就你写了篇带电粒子还是什么相关的论文，写得那么认真。
说真的，我是觉得你干脆重读本科算了。尤其是你还学了德语，可以考虑申请德语区本科。你不是在那个歌德学院学了两年多德语吗？你最后德语考了个什么等级啊？”
“我18年9月的时候考的c1,过了，应该是申请德国、瑞士的学校都没有问题的。”明翊大一的时候，选修了一门哲学导论，阅读材料涉及到德国古典哲学的原著节选。因为很喜欢那节课的讨论氛围，明翊当时考虑过转去哲学系。明翊接着说道：“说实话，我18岁的时候是真的觉得我讨厌数学、物理，高中三年没有下限的数学分数真的让我觉得可能不适合一切对数理能力要求比较高的专业。但我当时又觉得自己怀抱着一个很开放的态度，我接触法学、德语、哲学，我告诉自己我喜欢什么我就会去学什么，而不考虑好不好找工作，但很遗憾，我也没发现我特别喜欢哪个专业。”
“我们学临八是六年本科+两年博士，所以我现在还在读本科，这还是本硕博连读，等我26岁博士毕业，还要规培，临五的同学博士毕业年龄会再大几岁，我看大家也没有很急，你有什么好急的？”
“嗯，我知道。但现在已经8月份了，本科能春季入学的学校不多，我也不想再等一年。所以我可能会先在coursera上面修一下核心课程，看看寒假有没有合适的科研项目，也去问问看我们学校物理学院的老师，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加入的项目小组，然后等明年年初直接申请物理学、天文学master，看看能不能拿到offer。我觉得呢，只要降低心理预期，把对学校排名的要求放宽再放宽，肯定不会没书念的。这只是转专业的过渡期，先不看学校排名了，等申请phd的时候再考虑学校、导师、实验室吧。”
“你这就决定好了？”
“差不多吧。我已经在coursera上报了好几门物理学核心课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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