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驿馆失火(一)
姬燚起身下榻,径直过去推开窗户,见院角人影憧憧声音嘈杂。她眉头微蹙,抬头望天,漆黑的天空无星无月,一股黑烟直冲天际。姬燚心头忽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赤炼卫身经百战训练有素,何故平白在这个小地方突然失了火?
北霜扣门急唤,“公主!”
姬燚应道,“进来。”
北霜打开院门小跑进屋,屈下身垂首道,“公主,驿馆走水了。”
“现下火势如何了?”
“幸得南将军及早发现,赤炼卫如今控制住了火势,司马大人已经派人去灭火了。听人说火是从东南起的,那处离厨房最近。我们的人马俱无受伤,只是司马大人说尊盘不见了,请公主速速过去一同商议。”她声音越说越低,最后一句几不可闻。
姬燚听到她尾音带颤,伸出手轻轻扶住她的肩膀。感到手心传来那干燥温暖的触感,北霜缓缓抬起头,果然双眼晕红、哀伤不已。姬燚轻抚过她瘦弱的肩胛,淡淡安抚道,“莫担心,诸事有我,凡事尽有其破解之法。除了你,她们几个呢?”
“其他人现被司马大人扣在前院不得行动,只让我进来通秉公主。”北霜低泣。
姬燚沉吟片刻,又问,“燕人没有为难你们罢?”
北霜摇摇头,说道,“司马大人什么都没有做,只是把人都圈禁在了前院,命左右司马一一问话。他还说事有蹊跷,人的事待主家去了再论不迟。”话到此处,她不禁有些忧虑看向姬燚。
姬燚点头道,“无事,那我们这就去把人接回来,瞧瞧这里头究竟是何蹊跷。”
北霜略略收起担心,上前简单先帮姬燚挽个单螺髻、点满朱唇、系上银鼠披风,片刻也没有耽搁便很快来到前院。
前院此刻已经被赤炼卫围了个水泄不通,院门前侍卫森严,见是姬燚这才放行,一面忙嘱人进去通报。
二人走近院里看见人头熙攘,小满正打头带着人左右分立两队逐个在盘问记录,众人看见姬燚来了纷纷跪地,小满几个也躬身施礼,但吆喝着手里口里的活儿却不停下。姬燚心知这人季梁的亲信,此次俱是携了燕王圣意而来的,尊盘有失确实非同小可,小则婚事搁浅,大则两国交战,故而她也不去计较,款款先向屋内走去。
南凌等看见姬燚来了,一下子站起朝她跪下,“公主!”
姬燚眼风一扫见人皆在,独季梁背负双手倚窗而立,听见她来了他转过身略拱了拱手,原本俊朗的脸上此时眼下薄有乌青,唇边一圈青青的胡茬。一侧的姜桃来时大约也是匆忙未着外袍,瑟瑟一袭丁香色高腰襦裙轻束,怯怯如枝上豆蔻。姬燚走上前先携了姜桃之手,果见其双手冰冷,忙命她傍身坐了,嗤笑一声道,“司马好大官威,无端将我的人都抓来此间,请问是何故?”
季梁脸上虽难掩憔悴,一笑起来仍是风光霁月,他道,“公主好宽的心,睡觉的地方着了火也不知道么?”
姬燚笑意更盛,“沿途有司马保护,清河自是十二分得放心。请问司马,驿馆怎会着火?”
“入夜时分驿站忽然起火,火势凶猛,一连烧着了不少间客房,其中有一间正巧放着尊盘。”季梁薄唇轻绽,灯下深邃的五官略显不明,他向姬燚缓缓踱来,锋利的眼光环视过众人,“现下尊盘不翼而飞,公主可有线索?”
“你说什么?”南凌闻言眉毛紧紧皱起。
“尊盘当日在大殿之上明明已交给大人,怎地此刻又来反问公主?”姜桃忍不住伸出头说道。
“你是在说我监守自盗?”季梁听闻侧首,羽睫下暗如修罗的双眸拾起看向那小巧下颌上菱角般的红唇,只觉这丫头不但长得合眼缘,还胆子大得很,实在有趣。
姜桃屈身上前,启唇道,“大人容秉,姜桃并无此意,只是就事论事。这里有大人和赤炼卫,纵有通天的本领谅也未必能自由出得馆外,更别说带上这么一件大物什。这且不论,只是火情尚有三点疑问,可能是尊盘遗失的关键。”她顿了顿看向姬燚,声音微微不稳,却仍是格外镇定的。
见姬燚点头默许,姜桃沉吟道,“第一点,为何我们一来此地就着了火?据候人所说此馆主结构所用皆是晋地产之黄铜,木材极少,馆内候人皆是老人,从无失手,驿馆建成后十年从未走过水。此外,驿馆初时已由赤炼卫上下接管,未经大人允许无人可随意进出。所以,疑问一是,是否馆内有人故意纵火设局?”
季梁额头一跳,抬眸凝望姜桃,神色莫测起来。
四目相对间,她继续说道,“第二点,火势不早不晚不偏不倚起在入夜时分,正是我们一行人路途劳累疲乏倦怠之际。这火因何而起之地尚不得而知,看黑烟走势火起之地应在外侧。大人既知尊盘最后所在之处,想必也发现了那纵火之人也已知晓尊盘藏在何处。所以,疑问二是,是否故意纵火是为了制造混乱以盗取尊盘?”
这一大段话说得惊世骇俗却又偏僻入里,众人听了皆倒吸了一口冷气:无论重点、细节、动机、逻辑,这个看着文弱清秀的小姑娘皆解说得头头是道,句句不离赤炼卫监守自盗,又偏偏指出了一些关键的疑点。
“不错,本官适才勘验火情的确是发现有人肆意纵火。”季梁忽得欺近姜桃,将俩人间的距离一下子拉得极近,近得他看得见她粉紫的濡衣下透出的如玉肌肤和纤细腰肢,也看得见她前襟上绣的玉兰花含苞欲缠绕着她微微隆起的胸前。他压迫性得继续俯下身,紧盯她双眼低沉道:“但你是从何而知的?”温湿的气息拂过她的鼻息,偏一双眼如钢刀般刮过。
姜桃老实从袖口摸出一朵淡紫小花,微微拉开二人距离,抬手有些难为情道,“大人请看,这是来时我在路边捡的。这花叫山牡丹,小时候奶娘也叫它臭烘烘,总让我远着点儿……一到秋天这花的花丛就会无缘无故自燃起来,直把自己烧成一团臭烘烘的东西,因为这种花的果子、叶子、花瓣上皆有引燃的油脂。”说着,她用纤指小心翼翼将花瓣拨开缓缓转了一圈,示意给众人看个清楚,果见一指宽的花瓣上倒批针形,粉紫红色脉纹下密生着一排排透明的油点。
众人看着暗暗心思变幻时,自门外忽然进来了小满、小寒。小寒先大步屈膝向季梁禀道,“大人,馆内火势已全部消除。除了两匹驿马因火受惊,候人已遣人安置,其余人等并无受伤。”
众人听闻松了口气,忙竖起双耳继续听着。
“除了公主所住的院落,其他地方都已按您吩咐细细搜查了三遍,包括梁上和墙隙等,遍寻不见黑箱和尊盘的踪影。”
一听这话众人不免骚乱起来,那颗刚放下的心重又吊了起来。
小满接着道,“火约是酉时从厨房而起,黑箱所在的那间客房是个单间,从现场痕迹查勘,火起之后屋内部分家具被烧毁,其他并无异常。那时厨娘们正准备埋锅造饭,厨房里人来人往的也并无人发现异状。但奇怪的是,厨房里只北面墙根毁得厉害,墙面损毁最为严重,而那处实则离厨房火源处最远。”
他的言下之意不言自明,随后他从口袋里掏出两粒细如芝麻的焦黑,又说道,“这叫臭烘烘,原是晋地乡野燃火之材料,属下在厨房勘验时找到不少这样的东西,故此怀疑可能有人故意将此泼洒在厨房才引起了大火。”
众人“咦”得面面相觑,小满挠头不好意思道,“俺是粗人,说话太糙,请大人见谅。”
姜桃不自觉上前细细端详,“扑哧”一声笑出来,“左司马所言非虚!这也可作为我刚才所说的辅证。”她摊开双手,手心中央正是一朵山牡丹。
小满看见,喜得拿拳头捶下手心,笑道,“原来你也是晋人!”
季梁听着这话挑高了眉头瞥他一眼,小满一个机灵连忙垂首。季梁俯身,接过那几粒焦黑端详,片刻后嘴角淡淡一挑,狭长的眼中满开一片暧昧笑意,“姑娘如此说,这纵火之人肯定是在我们之中了,十之八九是个晋人,左右不离十是掌管赤炼卫的?”
小满嘴里嘀嘀咕咕似乎有些为难,说来道去这不还是自家司马监守自盗嘛……
姜桃摇了摇头,低头思索片刻,忽然睁大眼睛唤小满,“请问左司马,您可知道谁是失火时第一个到黑箱和尊盘所在的房间的?当时那房门是开着的,还是关着的?”
小满眨了眨眼睛,解释道,“那房间是我第一个到,也是亲自查验的。司马吩咐了不容有失,当时还是我特意挑了间没有窗户的小间,救火时那间房门是缄闭着的无疑。”
姜桃点了点头,忙看向季梁道,“大人,找不到的黑箱和尊盘,是疑问三。若单凭上面那几条便断定是何人所为,实在有些武断。如若这人私自拿走了尊盘,走时何必又将房门再给关起来呢?又何必再大费周章点把火将证据都烧光呢?带着个大箱子给人看见,岂非平白又惹出事端。所以,还有一种可能是,纵火的非但不是这人,而恰是冲着这人故意这么做的。”
小寒恍然大悟道,“说得不错!这一点我们偏偏刚才都忘记了,因为大火之后,房间内的一切痕迹早被焚烧干净了。若非栽赃嫁祸,直接做成入室偷窃的假象岂非更能掩人耳目,何须多此一举再点把火?这人好深的心思!”
此言一出,众人又不免窃窃私语骚乱感叹,驿官带着候人为众人端上一些冷食并一盏盏热气腾腾的麦茶。东雪将茶盏小心捧起吹凉,南晴挑了块精致的茶糕呈给姬燚。季梁自行将一盏茶端上来,冷脸喝了一口,忽然问道,“金匙我一直贴身收藏从未离身,请问公主这黑箱的钥匙可是只有这一把?”
姬燚微微颔首,正色道,“全天下只此一把。这套金匙把把相套、层层能联、玲珑剔透,父侯曾访便天下名匠,耗时多年也未曾再仿出第二套来,便是单把也未曾做出来过。”
季梁审视着她的表情,不放过任何一个细微的变化。他在她眸中所看到的镇定和放松,远比想象的更多。他摩挲着手中的茶盏,轻轻一笑,“那就只有一处地方还没有搜过了。”
南凌剑眉一横,“不可!”
季梁嗤笑一声,眼神比适才凉了几分,“为何不可?”
“公主金枝玉叶,所住之处岂容尔等放肆!”南凌说着手就往腰间摸剑。
“若我执意要搜呢?”季梁冷漠得看他一眼,转身嘲弄得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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