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驿馆失火（二）

“哪个敢动？休怪本将的剑不客气。”南凌拍案而起，猛将佩剑直指季梁冷道，“司马是不是忘了，此地尚未入燕！按大随律例，无官票不予拘捕之权，犯者，视同贼论！”

        众人目光一时都落在南凌身上，尴尬的气氛从四面八方凝结在他身上。南晴一下就慌了，她美眸微睁，看看哥哥再忧虑得看向姬燚，不知如何是好。姬燚执杯的手一顿，又慢慢将杯盏重新放了回去。

        姜桃看看南凌，又瞧瞧季梁，末了又扭头瞅瞅姬燚，而后用一声清脆的女声首先打破焦灼的凝滞气氛，“我知道除了那处，驿馆内还有一处未曾搜查过。”

        “那是何处？”小寒好奇探头问道。

        “请问右司马，司马的房间你们可搜过了？”姜桃无辜得解释道，“若论嫌疑大小，论理难道不该先从嫌疑大的搜起么？”

        此言一毕，小寒一噎，小满懵了，南凌愣住，季梁挑眉正对上姜桃圆滚滚的杏眼。

        “我的意思是。”姜桃慢吞吞咽了口唾沫，“动不动搜房间平白伤了和气，黑箱那么大哪个会藏在自己房间里等着让人去搜？

        季梁忽然就笑了，他紧盯着南凌一会儿，笑道，“南将军是否有什么误会？不过有一点你说的确实是对的，本官倒是不该耽误查贼这茬儿。”他给身侧的小满使了个眼色，撩开罩袍利落抬起长腿在姬燚旁的客座大刀阔马得坐下。

        小满风风火火将院中的驿官麻溜儿揪至屋中央，季梁勾下唇角，抬眼正对上姜桃漆黑明净的眼睛，眼里的情绪深敛，他侧头冷肃着声，“没见公主这会儿要审人，把屋里弄暖和些。”

        候人闻言忙重新换上一壶新茶，将新取来御供的兽金炭添进炉膛，一时室内松枝清香、春意融融。姜桃觉得自己的脸有些热红了。她别过脸，视线落在那驿官身上：清瘦的身量、高高的额头、也是一脸沉肃、却眸光青涩，再瞧一眼不远处的更漏，心知这是要当场审讯了。

        “南将军怎的还不坐，难道还要公主亲自请你？”季梁拿起杯盏，抿了口水，抬头淡淡道：“别让公主候着了，有什么话，还要本官请你说？”

        南凌冷着脸，紧蹙眉头坐下不语。

        小满呈上详细的证词，驿官作揖低声说，“回禀公主，下官吴仲，是此驿馆之驿丞。失火之事实在不知情，尊盘失窃大人已经上下都盘问了两回，下官也是全无头绪。”

        季梁听着轻笑了笑，捻了捻指尖不语。

        小满皱眉开口道，“堂堂驿丞，所辖之地国宝失盗竟一概不知，要你何用？连公主安危都顾不上，你自己腔上的脑袋瓜知不知道有几颗？”

        吴仲闻言，脸色不禁有些发白，犹自脊梁挺直，仍毕恭毕敬跪下请罪道，“公主明鉴，今日国宝失窃实属意外，下官自始至终在门外待命，一直未接到任何消息，实在是蒙在鼓里啊。至于左司马大人您说的公主安危，臣……恐怕您是有所误会，臣……必当竭尽全力！”

        小满面色沉下来，冷哼道，“你是不是以为，只要咬死了不说，赤炼卫就拿你没办法？”

        “下……官不敢。”吴仲抬眼看向姬燚。

        “你胆子这么大，怕是想到赤炼卫去喝杯茶。”小满皱眉忿忿道，“说！到底是谁指使的你。”

        “并无……无人指使。”

        “少来这套！”小满目光经由自家大人转向姬燚，“公主您只消说一句话，小满这就帮您把他给废了！”

        姬燚迎着小满的目光放下一叠证词，语锋一转，敛神笑道，“你说姓吴，本宫看你笔下用锋，似是平城吴家的子弟？你家四哥家最注重礼仪纲常，人又素来严厉，这么多年一直在礼部掌印，你跟他学的吧？出仕离家都远。”

        “下官代四叔多谢公主记挂。下官是二八年的进士，虽只出身吴氏旁支，幼时练字也曾得四叔亲自提点一二。”吴仲拱手应声，弯身端端庄正行了个臣礼，笑道，“四叔如今年纪大了，怕是这一两年承蒙侯爷恩典就要致仕回家颐养天年。”

        姬燚点了点头，缓缓问道，“本宫看你在证词里头写，原来一日五禁的巡卫取消是因赤炼卫之接管引起的，这是怎么回事？”

        这也无怪，不说赤炼卫是此行的正经护卫，且是燕氏的正统骑兵，不受小小驿丞所管也是合情合理。

        “回禀公主，下官一接到诏敕后，便依司马大人之令带着候人们退居门外，只说馆内贵人和国宝贵重均有赤炼卫护卫，守馆禁等一应大小事宜皆不必管。后来戌时馆内起了火，下官心内虽着急难当但也不敢随意贸入，只带着候人远远在角门帮着运水来着。戌时小满大人来寻下官，下官这才带着候人来到此院，便是适才回禀之情了。”

        “若如你所说，驿馆今日可曾有人进出过？”姬燚沉默了下，又问。

        驿官摇了摇头，“莫说是人，飞鸟都未曾有一只进出，早先就知道贵人要来，馆内三餐所用吃食皆是每日晨起前送入库房的。”

        “驿官掌驿馆百事，今日之乱归根究底乃管辖不善所致，本宫即日起令你戴罪立功协同南将军料理尊盘所失期间驿馆内事宜，若一日之内寻之不见或再又作乱，再一并问责。”姬燚言毕忍不住轻轻叹了一口气，揉了揉眉心，“司马可还有什么要问的？”

        季梁面色如常，只是“嗯”了一声示意自己听到了，没有立刻回答。这一招连消带打，是直接夺走自己的手上掌这驿馆之权了。这个公主看起来是个很普通的公主，低调恭顺、傲娇冷漠、娇娇弱弱。然而正因为“普通”才有可能是她“不普通”的地方，平日里谨慎守拙、心平气和，和谁也能有礼有节、推心置腹说上几句，关键时候懂得审时度势、知道轻重缓急、舍得削足适履、主动藏锋掩拙、适时以退为进，是个真正有手腕的聪明人。严格说来，季梁今日才觉得认识了一点这位公主的模样。季梁垂下眼，目光中是赞叹。

        南凌与吴仲对看一眼，当即明白了姬燚的深意，应声道：“末将领命。”“下官领命。”

        “尊盘未见，贼人未查，尚有诸事待定，还望司马以大事为重，列位随司马晚间再辛苦巡查。”姬燚言毕起身，灯光覆出她脸上的倦意，皮肤透明得几不见血色，“明日申时再来面见本宫。”

        季梁闻言，看了姬燚许久，久到姬燚不免皱了皱眉。他微微敛容，轻笑了一声打破沉默，“巡查之事今晚若想有进益，梁只怕要问公主再借个人。”将手缓缓移向北霜，而后指定在姜桃头顶上。

        姬燚看了季梁一眼，目光瞬间尖锐，很快将情绪隐下去，笑道，“刚司马说有事要借人？不知是什么事？”

        “自是纵火之事，刚才的话要再请教姜桃姑娘两句。”季梁见她神色懒怠，心下猜测她和这个女官关系不错，遂客气笑道。

        “姜桃自幼体弱，再加上连日奔波，身体颇有不适。司马身边皆是能人异士，今夜容她暂且歇息，明日过后再问不迟。”姬燚继续道，“请南将军辛苦些，晚间再帮着司马些。”

        “末将领命。”

        季梁目光深深，盯了“身体颇有不适”的姜桃一眼，微点了点头。姜桃闻言，也看了一眼季梁。二人目光交错，又很快移开。

        “今日公主也累了，确是事出突然季梁想得不周。来人，送公主回院歇息，晚间必要严防死守，切不可擅离半步。”季梁朝姬燚走近了一步，声音如鬼魅一般叹道，“可是，公主身边，公主还是得自己多加留心啊。”

        “谢司马美意。”姬燚带着众人转身离去。

        夜风渐起，吹起她鬓边的散发，东雪将她的披风拢了拢。从这个角度看，姜桃深觉公主整个人都给人有种柔软的感觉，只是她从不在他人面前露出这样弱小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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