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王玺邀徐公建龙宫,王樾黄龙寺揭谜题
两世相隔,几多幽怨,几多离愁别绪,千言万语如今只能化作无语。都说相逢会有期,只是从此一个人间,一个幽冥。
十日之后,王坦的丧事已彻底办完。连服七日章郎中不死鸟的药方,王樾和王焕体内莲华踯躅之毒,也已基本祛除了。然而这些远远不能抚平王玺一家悲伤,留给王家人的是一支带着仇恨的哀歌。
素日王土司府里,是王玺几位夫人和子女同在偏厅吃饭。不同于往日,今日这顿晚膳,王玺特意邀请徐公前来赴宴。
各式丰盛精美的菜肴摆满一大桌子,不乏干拌盘羊肉、红烧野猪肉、天麻炖娃娃鱼、干肉锦鸡、清炒松茸、竹荪菜心等名贵菜式,可谓龙肝凤髓,玉盘珍馐。
看着这一桌子极具龙州特色的饕餮盛宴,徐公不禁问道:“王土司大人,您还宴请了其他宾客吗?”
王玺摇了摇头:“没有啊,就只邀请了徐公你一人啊。”
徐公大惑不解:“如果只有属下,王土司大人您何必这般破费呢?您太客气了,随便准备点粗茶淡饭足矣。”
“大家都先吃菜吧。”王玺右手作开席状,让大家都动筷子,亲自为在座的男子一一斟上色如宝石的五味子酒。
这顿饭吃得特别安静,大家都各怀心事,互不说话。四周静得令人害怕,仿佛能听见竹筷子夹菜时碰撞的声音。气氛诡异而尴尬,徐公感觉他身处一个暗调繁美之境,凝重不乏伤感,如梵音般模糊不清,在耳边游动。他隐约觉得不能自持地低陷下去,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晌久,王玺端起酒杯,主动向徐公敬酒:“徐公,你来我龙州宣抚司佥事衙门已有些年月了吧。在你看来,我王玺为人如何?”
徐公愣了一下,不知王玺何故要问这样的问题,双手将酒杯举过头顶,毕恭毕敬地答道:“王土司大人您貌异而才优,行高而智广,崇儒奉释,夙植善根,且乐善不倦,好谋而成。”
王玺将手中酒杯的酒一饮而尽,抿嘴一笑:“徐公,你就会给我戴高帽子。”
徐公将杯中的酒喝得干干净净,一双因老迈而不再清澈的眸子,散发着忠厚真挚的光芒:“老朽真不是给您戴高帽子,王土司大人您对属下有救命之恩、知遇之恩,对属下而言无异于救苦救难的观世音大士。更何况在王土司大人您的治下,龙州宁武司的百姓安居乐业,丰衣足食,龙州宁武司有王土司大人您这样的父母官,实乃百姓之福。”
“哈哈哈……”王玺大笑起来,笑中并不是喜悦,而是满满的苦楚和愁怨,“我王氏一族从先祖王行俭开始,至今已世袭十代土司之职,恪守本分,忠心耿耿,鞠躬尽瘁,尽心竭虑为朝廷效忠,为龙州宁武司百姓谋福祉,却落得个就要家破人亡的下场,试问苍天可曾开眼,他朱家人可曾有良心?”
“唉……”徐公叹了口气,“王土司大人您是说张太后御赐宫廷果脯,意图谋害王土司大人您全家之事吧。会不会是皇帝和张太后听信奸臣谗言,冤枉了您这样的忠良?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误会啊?”
眼里冒火的王玺越说越来气:“不烛其奸,枉杀忠良,如此昏庸无能的暴君,人人得以诛之!”
“唉,昏君猛于虎啊……”徐公叹了口气,唉声附和道。
王玺给徐公的酒杯里斟满酒,不紧不慢地说道:“我王玺从来都不想造反当什么皇帝,但朝廷想要取我家人性命,我绝不允准!我王玺就算散尽家财,拼上我这条命,也要誓死保卫我全家人平安。今日我请徐公来赴家宴,是想问上徐公一句,你敢不敢同我一起冒天下之大不韪?如若徐公不愿惹火烧身,我王玺也绝无半句怨言,更不会为难你半分,今日的酒就当做是离别之酒,喝过酒后我会再拿些银两给你,好让你能买上几亩良田,安身立命。”
听到王玺的话,徐公直瞪瞪地看着王玺的脸,震惊不已。片刻之后,目光里流露出无比坚定的瞳光:“回禀王土司大人,别说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只要王土司大人您发话,属下也绝不会畏缩半分!想当年,属下在朝中任通政使司左通政时,因上奏宣宗皇帝请求减少地方苛捐杂税,得罪了户部十二清吏司那帮既得利益者,他们合伙诬蔑构陷属下收受地方官员贿赂,属下被免职流放,妻离子散,流落到龙州,差点饿死在蟠龙坝。要不是王土司大人您心善,赏了属下一碗饭吃,属下早就饿死街头了。后来您听说属下曾中进士,还曾在朝为官,可怜属下无依无靠,便收留属下做龙州宣抚司佥事衙门的师爷,让属下能够体面地活于世上。王土司大人您的大恩大德,属下自然没齿难忘,知恩报恩!属下虽已是知天命的年纪,但只要王土司大人您一句话,属下必当竭尽所能,全力辅佐您!”
徐公的话让王玺感到十分宽心,王玺这才将从当日朝贡之后,他去面见张太后,张太后赏赐了他六盒宫廷果脯开始,到黄龙寺无妄法师夜观天象说他是真命天子,让他修一座形制与紫禁城一致且有九千九百九十九条龙的“龙宫”,并给众人显示上天的旨意,他做了一个关于衔烛之龙的梦中梦,梦里衔烛之龙也说要他修建“龙宫”等等这一系列的事情,细细讲与徐公听。
王玺握紧拳头,对听得瞠目结舌的徐公说道:“现在宿命已经把我推上了不能选择的风口浪尖,我和我的家人就像是笼中困兽,要么在笼子里等待着被朝廷蹂躏残杀,要么冲出牢笼与朝廷搏杀赢取一线生机!”
“王土司大人,您的意思属下大概明白了。五公子之殇,正是外因和内因双重作用所致。朝廷的钦天监通过夜观天象,得知龙州王氏土司府邸上有紫云,紫微星西渐,皆以为帝王之符,当在西方。为阻止王代朱兴的天命,张太后故意设计毒害王土司大人您全家,这是外因。而内因则是按照无妄法师和梦中龙族祖先的指点,王土司大人您须得修建一座‘龙宫’,由于您迟迟没有下定决心,没有遵照天意,龙族血脉未得到供奉,因而引发了龙族祖先的不满,这才导致了五公子的悲剧,应验了‘否则不但我龙族血脉将断,尔等也会家破人亡’这句先知预言。为了不让五公子的悲剧延伸,为了保护您全家人平安,您只有背水一战地进行自保。”徐公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向王玺请示道,“王土司大人,您接下来准备怎么自保呢?需要属下为您做些什么吗?”
“根据龙族祖先和无妄法师明示,我准备修建一座和紫禁城形制一致且有九千九百九十九条龙的‘龙宫’,以供奉我龙族龙脉。否则龙族祖先就会继续不满,‘家破人亡’的先知预言便会继续应验!对外则统一口径,宣称因我官职品级晋升,需修建符合品级的新宣抚司佥事衙门。同时为防止朝廷再对我王家下毒手,我们须得善结良缘,广交各路英豪,待王家有难时,还得倚仗这些英豪保我全家人性命。”王玺心里早已有谋划,对一桌子的人安排部署道,“徐公,你昔日在京师为官,对京师较为熟悉,这次还得依靠你的人脉。就请你明日带着鉴儿,一起去京师诚请大名鼎鼎的木匠卢瑀来我龙州蟠龙坝,再招募一些技艺高超的木匠、石匠、泥塑匠、画师。以修建佥事衙门为由,请他们来蟠龙坝修建这座‘龙宫’。千万不可招募修筑过紫禁城的匠人,他们定会看出破绽。幸得我曾多次朝贡,对紫禁城的规制也有一定了解,否则就修不成龙族祖先要求的和紫禁城规制一样的‘龙宫’了。鸢娘,你去过黄龙寺,熟悉路怎么走,你明日去一趟黄龙寺,亲自去请无妄法师过来,请他看看蟠龙坝哪里才是龙脉所在,哪里最适宜修建‘龙宫’。济儿,结交各路英豪之事,你就多替为父走动走动,多结识一些武艺高强的能人异士。”
听到木匠卢瑀这个名字,徐公的脸上浮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毕竟这个名字对他而言,再熟悉不过。
“遵命!”众人异口同声答道,没有被安排到任务的王樾、王焕、辛夷不乐意了。
王樾主动提出来:“父亲大人,不如让孩儿明日与母亲大人同去黄龙寺吧。”
“你和焕儿身体尚未完全康健,就待在府里好生休息。”王玺摇了摇头。
“父亲大人,孩儿这次从鬼门关走了一遭,不仅要感谢辛夷买来不死鸟、章郎中妙手回生,还要感谢菩萨的保佑啊!那日孩儿危在旦夕,母亲大人曾向菩萨许愿,明日孩儿陪母亲大人去黄龙寺,也可一道前去还愿。”王樾说完看了看二夫人。
二夫人为王樾求情:“老爷,就让樾儿去吧,不去还愿可是要遭天谴的。”
王玺想了想,觉得有理,欣然同意:“那樾儿你就和鸢娘坐滑竿去吧,路上慢点。此去松潘卫路途颠簸,可别落下病根了。至于焕儿,等你再修养一段时间,待身子彻底养好后给济儿打打下手,跟他一起去结识江湖人士,多帮衬着济儿。”
辛夷见王玺对她只字不提,撅起小嘴:“那辛夷呢?父亲大人您把辛夷给忘了……”
看着辛夷撅嘴的模样,王玺笑了笑:“这个嘴巴撅起,都可以挂三个油葫芦了。你上次戏耍李蕃父子,虽是无奈之举,但太过冒险,万一他们一气之下把你给杀了怎么办?还好你平安回来了。要是让他们知道你是我的女儿,虽说不敢把你怎么样,准气得吹胡子瞪眼睛。你还是就在府里好好待着吧。”
辛夷一向不喜欢闷在家里,想多争取点出门走动的机会:“那辛夷能不能去山上挖点药材呀?父亲大人,若是以后谁要有个病痛,到时候辛夷可不敢再去找李土司强行索买那些市面上买不到的药材了。”
“好吧,好吧,你的歪歪道理,还是有几分在理。那你平日闲来无事,就带几个家丁去附近的山上挖挖药材吧。反正你也是闲不住的,一点儿都不像个大家闺秀。”王玺依了辛夷这个宝贝女儿。
“谢过父亲大人!”辛夷开心地笑起来,好似全然绽开的花骨朵。
此时,王氏土司府邸之上的天幕,繁茂而不杂芜的星星如同一袋打倒的珍珠,铺成绣珠绸缎般的银河。月亮是一盏指路的明灯,透过云层,散发出皎洁的柔光。大地已经沉沉睡着,微风轻轻吟唱着催眠的曲调。梦是眼睛,从里面看见了灵魂最原始的牵引。
在滑竿上颠簸了四天,走过小河营,渡过二道海子,绕过扎嘎瀑布,穿过原始森林,王樾和二夫人曹鸢娘远远看到一条从山顶逶迤而来的黄色钙华堆集体。上面彩池层层叠叠,宛若一条五彩斑斓的巨龙,自皑皑雪峰、莽莽丛林腾空而起。
二夫人兴奋地指着远处如人间瑶池般的景色,一座单檐歇山式造型的佛教寺庙映入眼帘:“樾儿,你看,那就是黄龙寺!”
庄重雄伟的黄龙寺藏身于雪宝顶山麓,丹云峡之间,彩池层叠,云遮雾绕,仙气袅袅。
第一次来到这里的王樾不禁感叹道:“这里真可谓是人间仙境啊,怪不得当年黄龙真人要在此修行!”
来到黄龙寺外,刚走下滑竿,无妄法师就毕恭毕敬地前来相迎。
穿过黄龙寺正殿,殿内塑有身披玄色道袍、神态安详的黄龙真人坐像,无妄法师将二夫人和王樾迎到主持禅房。
请王樾母子坐下,打发走端来茶水的小和尚后,无妄法师警惕地关紧门窗,这才轻声问道:“二夫人、二公子,事情进展得如何啊?”
二夫人捋了捋衣袖,将事情的经过一一告知:“无妄法师,那日您走后,我把您给我的那串浸泡过颠茄汁液的佛珠手串,放在老爷的枕头下,又把您给我的死藤水倒进老爷的茶水中。诚如您白天所说所做,配合颠茄和死藤的双重迷幻作用,加上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当天晚上老爷果真做了一个梦,还是个梦中梦。老爷梦到衔烛之龙告诉他,他是龙族后人,必须得修一座‘龙宫’,以兴旺龙族血脉,执掌天下,否则就会家破人亡。老爷吩咐我这个梦谁都不要说,我悄悄告诉了樾儿,好让樾儿安排下一步行动。”
王樾叹了一口气,对无妄法师说:“只可惜该死的没死,不该死的却死了。”
“噢?此话怎讲?”无妄法师瞪大了眼睛。
王樾呷了一口茶,一副漠视一切的样子:“之后不久的一个晚上,王鉴让我把三个弟弟叫到偏厅,共同商议番地巡防的事。我见机会来了,拿出无妄法师您上次交与我的莲华踯躅花汁,在给我自己的宫廷果脯里下好毒后,把剩下的莲华踯躅花汁给了母亲大人。趁我们兄弟五人在偏厅商议巡防事宜之时,母亲大人偷偷去到他们每个人的卧房,除了我同父同母的亲弟弟王济之外,在其他三人的宫廷果脯里下好毒。巡防事宜说完,我故意与他们拉家常,有意提起父亲大人赏给我们每人一盒宫廷果脯,如此珍贵的御赐之物,现在天气越来越大,容易放坏,提醒大家尽快吃了。哪知王鉴竟然没吃,反倒是王坦那个贪吃的傻子吃多了,居然还给吃死了,要是死的是王鉴就好了。”
“王土司大人没有起疑心吧?”无妄法师凝重地问道。
王樾神色平淡,眸光清冷疏离,淡淡说道:“这倒没有。说起来,还是托无妄法师您的福呢!若不是辛夷看这御赐的宫廷果脯珍贵无比,还未来得及与她的生母田文娘一起吃。我很清楚王济从小就不喜欢吃甜食,自然不会去吃这甜腻得掉牙的宫廷果脯。不然六盒宫廷果脯中,只有王鉴、王焕、王坦和我的四盒有毒,就会说明这莲华踯躅之毒并不是一开始就有,而是后来有人故意有选择地下毒,那就不能把下毒之事推给朝廷了。”
“二公子果然聪慧过人。”无妄法师夸赞起王樾。
王樾继续道来:“父亲大人现在一口咬定是皇帝和张太后下毒,加上之前您观测到的星象和显示的天意,以及梦中梦里衔烛之龙说不修‘龙宫’就会家破人亡,正逢王坦死了,我和王焕相继中毒,刚好印证了这个梦。父亲大人现在对他是真龙天子之说半信半疑,但他对只有修建‘龙宫’才能保全家平安一事深信不疑,他认定皇帝和张太后想要谋害我们王家,只有自保才是唯一活路。父亲大人已下定决心,要修一座供奉龙脉的‘龙宫’。我这才会和母亲大人奉父亲大人之命专程来一趟黄龙寺,请无妄法师您移驾龙州宁武司蟠龙坝,替我们看看哪里才是龙脉所在,以便选址修建这座‘龙宫’。”
听到王樾的话,无妄法师惊住了:“二公子,您也中毒了?这莲华踯躅之毒毒性猛烈,您如此尊贵之躯,怎能以身试毒?您没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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