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辛夷卢有心诉衷肠,王樾赵巧莲共云雨
辛夷义无反顾地用她的血液帮助卢有心制作血墨,她当然知道这样做的代价。随着卢有心的画作越来越多,人们赞许卢有心的画作惊世骇俗时,面无血色的苍白渐渐爬上辛夷原本细腻红润的脸颊。
辛夷并不后悔。卢有心的信仰是他的画,辛夷的信仰是卢有心。
看着日渐消瘦的辛夷,同样因大量失血身体虚弱的卢有心很心疼。辛夷全然不顾卢有心的反对,仍旧每天为卢有心提供鲜血。在辛夷看来,她就是卢有心的颜料和墨汁。每当看到卢有心对他的画作很满意,辛夷便能够忍住伤口的钻心之痛。只要能看到卢有心的笑,辛夷也就心满意足地笑了。
一腔孤勇背后,也许只是一场镜花雪月。
王玺最心爱的宝贝女儿辛夷竟然因失血过多晕倒了。经过一番查证,王玺得知卢有心是一个用血作画的巫画师,甚至差点搭上辛夷的性命。王玺愤怒不已,恨不得即刻处决卢有心。念在卢有心曾是小桂圆的救命恩人,卢瑀又是修建“龙宫”的重要人物,加之辛夷的苦苦哀求和以死相逼,王玺只得暂时饶恕卢有心。卢有心被王玺勒令不能再用血做颜料作画,无限悲凉惆怅。卢瑀自感教子无方,羞愧难当。
自此之后,王玺对于之前在卢瑀和卢有心面前表过的态,说等“龙宫”建好就将辛夷许配给卢有心一事,只字不提。对于王玺的态度,辛夷不敢多说什么。
辛夷知道极其偏执的卢有心肯定万分苦闷。辛夷多么想轻轻捧起卢有心的脸,告诉他一个隐匿的真相:“有心,其实不管你用不用鲜血作画,真正深爱着你的人,始终是懂你的,是与你灵血相通的,只有真正懂你与你灵血相通的人,才会深爱着你。你所追求的极致的完美,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洞窟,充满魔力般地吸附人的精魂,让追求者走火入魔,越陷越深,再也爬不上来。完美是没有边界的,再苦苦追寻,也不过是为了美而折磨灵与肉。放下吧,来不及的,回不去的,忘不了的,都已化作一怀愁绪,不必再追问孰对孰错。”
夜已沉沉睡去,辛夷扶着墙,悄然来到卢有心在东皋阁的厢房前,满眼尽是清冷的芳华。仿佛从此只能彼此遥念,让不尽的离愁别绪凝结成晶莹的泪珠,挂在心上。好在卢有心的微笑早已镌刻在星辰之上,每个夜里准时出现在辛夷的梦里,轻声呼唤着她的名字。
辛夷轻叩房门,卢有心打开门有些惊讶感动,他原本以为再也见不到辛夷了。
这些日子里,卢有心想了很多,辛夷的身影在他脑海中缱绻流转。尽管梦想不得不就此中断,但卢有心并不是一条冰冷的蛇,他是有知觉、有感情的。他不愿再自欺欺人,较之那触不可及的梦想,这近在咫尺的辛夷,原来早就融入了他的生命,无论再怎么涤荡都挥散不去。这是宿命红线的牵引,也是上天注定的羁绊,令他不得不直面。辛夷对他的欣赏,辛夷对他的照顾,辛夷为他可以不惜一切代价,哪怕是用自己的鲜血为他制造条件,也愿意帮助他去实现梦想和追求。辛夷为他所做的一切,早已深深烙印在他心里。可他却因执念,差点永远失去辛夷。对于辛夷为他流的血和泪,他深感愧疚,追悔莫及。经过无数个夜晚的辗转反侧,他终于想通了,他不想再这么固执下去,更不愿让辛夷的身心再受到伤害。若是一切可以重新开始,他一定会用往后余生好好弥补辛夷。
辛夷眼里是快要淌出的水,对卢有心轻声低语:“有心,对不起……如果不是我突然昏倒露了馅,就不会……”
“不,辛夷,是我对不起你……曾经的我太过自私,为了我所谓的梦想,而对你的安危全然不顾,让你为我提供血液研制血墨,害得你差点丢了性命,我真是不配为人!辛夷,你的纯真,你的善良,你的真心,我卢有心怎可再辜负?从今以后,我不能再为我自己而活,我要为我们而活!”经历这一切的卢有心,痛定思痛之后幡然悔悟,冲辛夷温柔一笑,“辛夷,谢谢你……曾经我一心想要追寻远方,现在我才真正明白,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
辛夷破涕为笑,和卢有心紧紧拥抱在一起。这一切像是一杯苦尽甘来的美酒,辛夷终于可以捧起这杯酒,邀卢有心共饮。
空气几乎全被屋外银杏树的臭味霸占,刺鼻的气味似乎要渗入每一个毛孔。辛夷恍然大悟,怪不得当初卢有心会选择这间厢房,那浓烈的银杏树臭味足以掩盖弥漫着血腥味的矿物颜料和墨汁。如今明白一切又如何,都已经过去了。
银杏树上挂着密密麻麻的水珠,是卢有心曾经未完成的梦凝结成的遗憾泪滴。再柔肠百结,如今已是空梦一场。不过,卢有心自此有了崭新的一个梦,那个梦正是辛夷。
很快到了十月初五。
王玺收到白马番部落头人尕瓦珠的邀请,诚请他携家眷到厄哩寨参加白马番人的祭神庆祝活动。王玺带上大夫人蔡秋娘和嫡长子王鉴,在佥事衙门六名衙役的护送下,乘轿前往白马番部落的政治文化中心厄哩寨。
送走王玺、大夫人、王鉴后,二夫人曹鸢娘说身子不适先回房休息了。三夫人田文娘去了集市采买布匹,说是想给辛夷亲手做一件长袄过冬。王土司府里,只剩下王家几个兄弟姊妹以及各自的家眷,在花厅一起吃午膳。
辛夷知道自血墨事件后,家里人不喜欢她和卢有心来往,一直暗自盘算怎么才能让家里人接受卢有心,没什么胃口。
见辛夷手中的筷子没动几下,王樾的夫人唐晚星主动给辛夷夹了一大块粉蒸牛肉,关切地说:“辛夷,多吃点,你看你最近都瘦了许多呢。”
“谢谢晚星嫂嫂。”辛夷挤出一个勉强的微笑。
看着辛夷无精打采的样子,脾气火爆的王济气不打一处来:“辛夷,你老实说,是不是那个卢有心又欺负你了?我还不信我收拾不了他!”
“啊?济哥哥,你误会了,有心没有欺负我啊!”辛夷急忙为卢有心辩解。
王樾也为辛夷抱不平:“辛夷,说实在的,你明明可以找一个更好的男子,为什么非要对卢有心这样一个画画的三教九流如此上心?就他那样的家世,完全不值得啊!父亲大人曾给我说过,李土司的独丁李未岚和你年龄相仿,长得一表人才,还是出了名的大孝子。李土司是龙州从五品宣抚副使,将来李未岚必然会世袭李氏土司之位。要是你嫁给李未岚,以后就是从五品诰命宜人。这样一来,父亲大人可与李蕃结为亲家,量他薛忠义再横行霸道,也不得不忌惮三分!”
“那照二哥这么说,还不如让辛夷直接嫁给薛氏土司世子薛兆乾,这样不就彻底化干戈为玉帛了?”尽管王焕也不喜欢卢有心,但他觉得王樾的想法太过功利,简直是把辛夷的终身大事变成一桩政治婚姻。
“依我一个妇人的愚见,不管以后嫁给谁,都不能嫁给那个卢画师。虽然我和那位卢画师没什么接触,但他做的那些邪魔歪道的事我也都听说了。辛夷,你这么好一个姑娘,这样一个自私自利、不顾你安危的无耻混账,他真的是没有哪一点能配得上你!辛夷,我们都不是外人,作为亲人我们都希望你能嫁给一个真心疼你的好男儿。”王鉴的填房夫人赵巧莲作为过来人,看着辛夷这个小姑子心存怜悯,衷心希望辛夷以后能过得幸福。
王樾的夫人唐晚星附和道:“是啊,这女子不同于男子,嫁人等于是第二次投胎。若是嫁错了人,这一辈子都会活在痛苦之中,人生也就了无生趣了。”
唐晚星这话是对辛夷说的,但赵巧莲觉得唐晚星话里有话,含沙射影,像是故意在说给王樾听。赵巧莲用余光瞟了一眼王樾,发现王樾正望向她。这种心有灵犀的对视,让赵巧莲吓了一跳,生怕被王樾邻座的唐晚星看见。
听到各位兄嫂的一番劝解,辛夷心里清楚大家都是为她好,忙挤出笑脸让大家安心:“辛夷谢过各位哥哥、嫂嫂的关心,辛夷真的没事。那些所谓的旁门左道之术,有心在父亲大人面前许诺过不会再用了,请大家对他不要再有成见了。他其实对我挺好的,大家都放心吧。”
辛夷不傻,感情就像是含笑饮鸩酒,明明知道对方是一杯毒酒,可这毒让人上瘾,戒不掉。辛夷愿意等,等到春暖花开,等到春华秋实,等到她和卢有心的感情能得到家人的祝福,有一个最好的归宿。
吃过午膳,唐晚星要回四竹垭的娘家,简单收拾一下行李,临走前在王土司府大门口不忘叮嘱王樾:“我要回娘家几天,你可千万不要趁我不在又在外面鬼混!”
王樾白了唐晚星一眼,没好气地说:“父亲大人去了白马番部落,佥事衙门的事务暂时全都让我处理了。我一天政事都忙不过来,哪里还有什么闲心去鬼混?”
不远处的赵巧莲躲在柱子后面听见,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转。
寒冬随着一丝萧瑟的风,悄悄潜入静夜。王土司府里,许多房间的灯光早已熄灭,人们在被窝里安然进入梦乡。空旷的夜空中,孤零零地挂着一轮明月。万籁俱寂,只有一枝含苞待放的梅花,在冷清的天地中傲然挺立。
黑暗中,但见一个黑影轻轻叩响了王樾的房门。
睡梦中的王樾被敲门声惊醒了,警惕地问道:“谁?”
从门外传来一声娇滴滴的回应:“二公子,是我!你开门吧,我有事找你。”
一听是大嫂赵巧莲的声音,王樾轻轻开门,让她进来:“嫂嫂先进门再说吧,外面冷,别冻着了。”
只见赵巧莲如瀑的黑发长长地铺在香肩上,欹斜着一支素净的鸳鸯玉钗。一对柳叶眉衬着一双如丝媚眼,宛若两朵盛开的桃花。轻盈的身姿踏入门槛时,披着的桃红绣花夹层斗篷悄然滑落,露出丝韵罗裙碾绢纱,腰间挂着一个飘着幽兰香气的香囊,皓齿雪颈,衣衫灼灼。
王樾赶紧关上房门,生怕被人看见。王樾将赵巧莲掉落在地的斗篷捡起来,递给赵巧莲,轻声问道:“嫂嫂,天凉了,快穿上吧,别着凉了。这么晚了,嫂嫂来找我所谓何事啊?”
赵巧莲低下头,轻轻从玉峰的沟壑间取出一方带着体香的手帕。打开一看,正是那方绣着慈竹图案的羌绣手帕。
赵巧莲脸上浮起一丝红晕,双手递给王樾:“二公子,谢谢你那天对我说的话,让我知道在王土司府里不只有我一个可怜人。可能是菩萨显灵吧,能让我遇到你,我心里也好受些了。”
王樾会心一笑,用满是柔情的口吻自嘲道:“傲骨偏痴于爱,淡心而困于情。或许你我都是情深义重之人,才会情深不寿吧。”
此时此刻,风乍起,云寒月冷,冬夜渐长。庭院里,翻飞的银杏叶舞着生命最后的狂欢。门前不远的池塘里,鱼儿隐匿不见。枯败的残荷,稀稀落落的,倍添冷寂与萧瑟。
夜愈加深了,气温跟着骤降,见赵巧莲打了个喷嚏,王樾赶紧脱下他内里挂黑熊皮毛的氅衣,温柔地为赵巧莲披上。
王樾提议道:“嫂嫂,夜深了,越来越冷了,不如我们喝点酒御寒吧。”
“嗯,行吧。”赵巧莲轻声答应,对王樾含情脉脉地说,“二公子,要是我夫君能有你一半的温柔体贴就好了……”
天上明月如昼,玉宇无尘,人间正是多愁善感之时。王樾和赵巧莲就这样,你一杯我一杯地喝起酒来。
酒过三巡,赵巧莲脸上泛起一圈红红的酒晕,如倒洒的胭脂。赵巧莲低鬟不语,颦眉蹙頞,曳着长长的罗裙从八仙桌边王樾的正对面,挪步到王樾身旁。她举起手,轻轻为王樾整理额前凌乱的发丝,一双星眸凝视着王樾,瞳仁里落花成阵,埋葬了王樾和她的前世今生。
远方如点染淡墨的山峰,层层云遮雾绕。王樾和赵巧莲在昏黄的灯影下,醉人的酒气里,撩人的暧昧中,只隔着盈盈一水间的蠢蠢欲动,想要抚平那股隐匿在心中奇痒难忍的悸动……
春宵一刻值千金,空气中的罅隙凝固了一切繁华和虚空。王樾的枕上,清清淡淡地飘散着赵巧莲身上那一瓣兰香。
梦断酒醒,如梦如烟亦如雾,半尘风雨半尘烟。飘落的灯花早已结成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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