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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王玺受邀赴厄哩寨,白马番喜迎王土司


  十月初五这一天,王玺携大夫人蔡秋娘和嫡长子王鉴,在佥事衙门六名衙役的护送下,前往白马番部落的厄哩寨,参加白马番人的祭神庆祝活动。

  在白马番人的习俗里,这个时节是庄稼脱粒储藏完毕,一年农事告终而进入农闲时期的大喜日子。每年的十月初五,是整个白马番部落举行祭神庆祝活动的喜庆节日,所有的白马番人不论男女老幼都载歌载舞,开怀畅饮,以庆贺喜迎丰收、团结祥和。

  王玺虽是汉人,但作为龙州宣抚司佥事、宁武司的世袭土司,王玺为白马番修车道、兴农耕、建水利、办学堂、开医馆、创商铺,让白马番人同等享受与汉人一样的诸多政策,大大改善了白马番人的生存环境,逐步消除了白马番人与汉人之间的矛盾隔阂。王玺对白马番做出的种种功绩,让白马番人个个心怀感激,更让白马番部落的头人尕瓦珠敬佩不已。今年的十月初五,尕瓦珠特意邀请王玺携家眷前往厄哩寨,共享丰收的喜悦。

  王玺等人乘轿一大早出发,一路上穿过群山连绵,越过沟谷纵横。远望一座座雄伟的雪山,雪峰冷峻挺拔,气势不凡。云雾缭绕的高山林海,五彩斑斓,层林尽染,如一条条律动的彩带。沿着森林小路,穿梭于光影,针叶林里溪流、冰挂、积雪,水的三种状态竟奇妙地同框。溪水叮咚,冰瀑高挂,冰雪交融,漫步于如斯美景,如同行走在神话世界。

  宝石明镜般的海子、苍翠的大草坪、洁白的雪山、简朴的木屋,眼前呈现出一片不食人间烟火的山寨,这就是白马番部落的厄哩寨。在这片幽静清新的神秘天地里,有着最原始的自然风光。林壑深幽、彩林斑斓、松涛阵阵、冰瀑雪地,似乎眼前这如诗的情调和如画的美景是神仙嬉戏变出的幻象,美得像是闯入一个不愿醒来的梦境。冷杉、云杉群落成片,远远看见寻食的金丝猴在树丛间上蹿下跳。山美、林美、寨子美,最是那七沟八岔的清泉从树根间浸出来,晶莹的雪水从山顶流下来,汇成一条清悠悠的夺博河,在白马番人的脚下缓缓流过,厄哩寨就在这如梦似幻之境悄然浮现。

  白马番部落的十八个寨子散布夺博河两岸,其中最大的寨子是厄哩寨,也是白马番部落的政治文化中心。王玺等人来到厄哩寨门口时,已是酉时,天已经麻麻黑了。但见厄哩寨的寨门口,山门造型独特,独具神秘的白马风情,两侧绘有各式精美的纹案。不规则的山石砌成墙,上面栅栏一般插满了木桩,中间酷似白马番人头戴的沙嘎白毡帽,白色、盘形、圆顶、荷叶边,帽顶侧面插了一根长长的白色雄鸡尾羽作装饰。山门中间还悬挂着一个古铜色龇牙咧嘴、竖发瞠目的曹盖面具,在黄昏的映衬下显得神秘威严。

  来不及细看这凶神恶煞的曹盖面具,寨门两边站着密密麻麻的白马番人,不论男女老少,每个人都不惧凛冽寒风洗礼似的,脸上洋溢着喜悦和激动,看见王玺等人的轿子兴高采烈地挥手高呼。

  寨门里走出一位白发矍铄的精瘦老者,约莫花甲之年,微微下陷的眼窝,明亮的眸子幽深似谷。身着黑色长衫,长衫底部和袖口、领口处嵌着精美的花边,腰间系着一条暗红色的毛织腰带,毛织腰带外还镶嵌着方块状黄金镂花雕饰的窄幅牛皮腰带。头戴沙嘎白毡帽,沙嘎帽上插着一根威武昂扬的白鸡毛,未被沙嘎帽遮住的银发犹如白雪落地,半遮半掩。手里拄着一根霸气的雄鸡雕头阴沉木拐杖,象征着他在整个白马番部落中独一无二的权势和地位。

  老者看见王玺的轿子,当即四肢伏地,虔诚地跪在地上,用充满白马番人口音的汉语兴奋地高喊:“白马番头人尕瓦珠,恭迎王土司大人!”

  其他白马番人见状,有样学样地纷纷跪地,用白马番语异口同声地高呼:“恭迎土司老爷!”

  在白马番人的世界里,老爷是神的意思,白马老爷是白马番人最崇敬的山神叶西纳蒙。白马番人把王玺称为土司老爷,足以可见他们对王玺的尊崇感恩之情。

  王玺听到后,赶紧让轿夫停轿,从轿子中走出来,将跪地的尕瓦珠一把扶起来,有些惭愧地对众人说:“尕瓦珠,快请起!大家都快快请起!这天寒地冻的,大家在寨门口候着,叫我真是过意不去啊。”

  在王玺的带领下,大夫人和王鉴带着六名衙役,将下跪的其他白马番人扶起来。

  被王玺扶起来的尕瓦珠,欢喜地说:“知道土司老爷您要来,白马番十八个寨子的老老少少一大早都赶来了。咱们白马番有白马老爷,但大伙儿都想见见您这位土司老爷呢!”

  王玺对白马番人的厚爱十分感动,忙招呼大家:“承蒙各位父老乡亲的垂爱,不胜感激。大家快进去烤火吧,别着凉了!”

  说罢,众人在尕瓦珠的带领下,走进厄哩寨。

  进入厄哩寨,只见每家每户四周围筑土墙,上竖小柱,覆以松木板,中分二、三层,下层开一门圈牛羊,中上层住人,伏天则移居顶层。白马番人世代居住在高寒山区河谷地带,房屋大多依山而建,一寨一村,以农耕、畜牧、狩猎、采集为生。白马番的建筑多为木构吊脚楼或土墙木构楼,土墙有板筑的,有土坯砌的,房屋布局讲究,风格原始淳朴。板屋土墙的房屋,是白马番部落区别于其他部落的一个显著特点。此外,家家户户屋顶上塑有白色公鸡,这是白马番人独有的图腾标志。

  天色渐晚,大片的黑肆意蔓延天空,整个白马番部落被黑夜笼罩。不知是不是王玺的到来,原本苍穹中的乌云渐渐消散,整个厄哩寨沉浸在清澈纯净的星空之下。白马番部落海拔较高,天河里密密麻麻的繁星看起来离地面很近,仿佛一伸手就可以摘到天上的星星。有满天星河陪着雪山,雪山不再孤寂。

  众人走到寨子中间的坝子,一堆熊熊的篝火升起,粗大的树干作为柴火燃烧起来呼呼作响。有了这堆篝火,不仅坝子亮堂,连天都被映得通红。在篝火边,年迈的白盖头戴五叶法冠,左手拿角都,右手持经书。白马番人把从事宗教的巫师称为“白盖”,他们将白盖视为通晓一切事理、具有超自然神力的人,是沟通人、鬼神世界的使者。白盖一边诵读《丹巴·嘎惹纳》经文,一边敲锣打鼓,带领寨子里的青壮年杀羊祭神,以示草木落叶、庄稼收获,一年生产告终。

  在这一天,热情淳朴的白马番人,用最明快耀眼的色彩打扮自己,用最欢畅喜悦的乐曲和舞步迎接王玺,庆祝丰收。白马番的男女老少手拉着手,围着篝火转着圈儿,跳起了“圆圆舞”、“猫猫舞”。他们激情澎湃地跳舞唱歌,白毡帽上的白羽毛随着歌舞旋转跳跃。王玺等人坐在长条桌旁,随着旋律拍手鼓掌,为尽情歌舞的白马番人助兴。

  长条桌上摆满腊排骨、坨坨肉、血馍馍、白条子、火烧馍、糍粑等各式各样白马番特色美食。热情好客的白马番人,端出砸酒、蜂蜜酒、青稞酒等自己酿制的美酒,请王玺一行人品尝。

  尕瓦珠喜上眉梢,笑盈盈地双手高举土巴碗,向王玺敬酒:“土司老爷,我代表我们白马番人给您敬酒了。要不是您,我们现在还在刀耕火种呢。您指派专人来教我们建水车、做农具,教我们怎么精耕细作,现在大伙儿每天都能吃饱了!”

  “尕瓦珠,你不必客气,这些都是我作为宁武司土司应该做的。白马番人也是我们宁武司的子民,如果你们吃不饱,我又怎么能安心呢?”王玺双手接过土巴碗,对尕瓦珠说,“说起来,我还得多感谢白马番部落对我这个土司的理解支持呢。特别是你尕瓦珠,你都一把年纪了,把白马番部落管理得井然有序,还经常为了宁武司的上令下达,忙于催派款税、维护白马番治安、抗御匪患侵扰、解决番民纠纷等多种事务,我实在是过意不去。我决定待我回到佥事衙门后,即刻下一道土司令,正式任命你为白马番的世袭番官,由你管辖白马番十八个寨子,负责白马番辖区内的一切行政事务。”

  “什么?”尕瓦珠大喜过望,赶忙给王玺磕头,“感谢土司老爷,感谢土司老爷!”

  “不用谢我,这都是你应得的。你为白马番奔波效力、劳心费神这么多年,这才有了白马番如今的长治久安,欣欣向荣。你是白马番的功臣,也是宁武司的功臣,我王玺绝不能让功臣吃亏!”王玺语重心长地将尕瓦珠扶起来。

  尕瓦珠一双老眼饱含热泪,感动得说话有些颤抖,端起土巴碗一饮而尽:“土司老爷,尕瓦珠今后一定会努力做得更好,以报答土司老爷的大恩大德!尕瓦珠先干为敬了!”

  王玺满意地笑了笑,随之一饮而尽。

  莺歌燕舞的山谷欢声笑语不断,像是摆脱了冬的严寒,荡漾出愉快和欢畅。大家尽情吃肉,尽情喝酒,尽情唱歌,尽情跳舞。

  觥筹交错中,三个白马姑娘前来给王玺敬酒。

  这三个白马番姑娘身着五彩长裙衫,肩袖以黄、红、绿、蓝、花、白等色布镶成,前胸是红与白的大三角图案,腹前一方白围裙,宽宽的毛织花腰带,束成窈窕的腰身,腰上缠着几串亮闪闪的铜钱串,胸前领处有四五块长方形的鱼骨牌和六七颗海贝,排在有绣饰的红布上,做成抹胸,上面挂在颈上,下面束进花腰带里。裙在腰处收扎成百褶,下摆有多圈各色花饰品,以宽阔的花腰带一束,窈窕多姿,风情万种。

  其中主唱的白马番姑娘跪在地上,操着一口地道的白马番语,用婉转如天籁般的歌声,对着王玺唱了一首《白马歌》:

  天上的月亮明又亮

  寨子的姑娘多漂亮

  爱跳的小伙快来跳

  会唱的姑娘快来唱

  小伙子头上戴什么

  姑娘们身上戴什么

  小伙头上戴沙嘎

  姑娘们身上系鱼排

  沙嘎顶上擂什么

  鱼排上面系什么

  沙嘎顶上擂羽毛

  鱼排上面系珍珠

  羽毛随风飘起来

  鱼排珍珠放光彩

  良辰吉日这一天

  白马山寨乐无边

  ……

  虽然听不太懂歌词讲的是什么,王玺已然沉醉在这醉人的歌声里。歌声极具白马番人的特色,婉转悠长,如夺博河的潺潺流水,百转千回般流向远方。

  直到众人催促,王玺这才反应过来,抬起头一口气把酒喝完。看到这位尊敬的土司老爷饮完碗中酒,这位白马番姑娘方才从地上起身。

  篝火边的王鉴,被一群年轻的白马番人一拥而上,簇拥着进行“筛糠”。这是白马番人一种特有的欢迎贵宾的仪式。他们热情洋溢地把王鉴放倒在地,抬的抬手,抬的抬脚,兴奋激动地喊着号子,一起用劲儿把王鉴抛向空中,如此反复三次后,才轻轻地把王鉴放回地上。惊魂未定的王鉴乐在其中,一旁的大夫人看到此情此景,笑得合不拢嘴。

  厄哩寨洋溢着一片热情的狂欢景象。直至深夜,乐曲声、欢笑声不绝于耳,仿佛这是一片不眠之境,谁也舍不得离开。每个人都笑逐颜开,众人的脸颊被篝火映得通红,欢快的舞步踏醉了这个夜晚。

  可有一个人和其他人不同。这个人年逾古稀,一脸被时光雕琢过的模样,向上生长的眉形,衬托出一分迟暮的英气,薄唇紧抿,眉头紧皱,不怒自威,若有所思地望着杯觥交错中的王玺。

  这个人正是方才诵经祭神的白盖。他远远凝视着王玺,默默为他祈福穰灾,意味深长地用白马番语自言自语道:“可怜这位心善的土司老爷,却是多灾多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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