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走私
且说郑晖因酗酒头痛,夜里惊梦,吓了自己一身冷汗。第二日一早,天还未亮,他便起身,收拾整齐,往王府后边的演武场去了。因着噩梦惊吓,反倒激励了他上进。此处演武场是老王爷所设,为的就是方便郑家子弟习武,又添设了些军中的拳脚师傅,也算是族学,是以郑家无论支庶,都可前往学习。
郑晖起得这样早,小厮载德载物见了都纳罕,更何况旁人,演武场里的子弟兵们见了,都以为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偶有相熟的人来探问或是戏谑,郑晖只笑笑不语,专心练功夫,把一切都抛到脑后去了。
不多时,郑昀也到了,他的确勤奋,辰时一刻准时到演武场,一年三百六十多天,闻鸡起舞,厚积薄发。只见郑昀穿一身深色短褐,袖口腰间整整齐齐束着,身姿挺拔如松,英武颀长,从大门走来,很快便有师傅迎上去了,旁的支庶子弟也笑脸相迎上前问好,郑昀笑着点头,一一回应。郑晖见此状心里苦涩,却也只能强行按耐住心中艳羡嫉妒之意,别过头去,眼不见心不烦,一心专注自己的事。
郑昀如往常一样,早起来练武,他始终牢记祖父教导,业精于勤荒于嬉,形成于思毁于随。是以虽天赋异禀,骨骼惊奇,仍不敢间断,不敢松懈。他刚热身完,正要开展拳脚,忽听见有人叫他,回头一看,是郑家旁支的一个堂弟,名叫郑暄的。这郑暄家里原先是依附定西王府的,后来又去了卫国公帐下,便大多时候在城郊点兵台,甚少有往演武场来了。
他们是出了三服的同宗亲戚,不太来往的,但因着郑昀的二姑姑嫁给了卫国公,他与卫国公世子独孤鹤是姑表兄弟,自小一起长大,习武念书,感情甚好。而郑暄之父在卫国公帐下,他时常随父练兵,与卫国公之侄独孤鸿形影不离,因着独孤家两兄弟,他们倒也见过几面,叫得上名字。
只见郑暄走近了道:“好些时日未见,二公子武艺越发精进,难怪连我父亲都夸,说二公子有王爷当年的风范。”郑昀只笑笑,内谦了几句,他此时一头雾水,不知郑暄有何事。
郑暄又寒暄了几句,才切入话题道:“二公子可有听说,国公爷快要回京述职了。”郑昀听罢点头道:“我当然知道,三年之期将满,今年就该回的,姑父早半年前就开始着手回京之事,后来被旁的事绊住了,才拖延到现在,他预计着明年翻过年就回来。”
郑暄又道:“那二公子可知道国公爷是被什么绊住了?”这话说得稀奇古怪,郑昀眯了眯眼,半笑半不笑地看着郑暄道:“什么意思?”郑暄连忙解释道:“我并无打听之意。其实我今日来,就专为二公子来的,有些事,说大也不大,不至于报到王爷跟前,可说小也不小,总归是有些干系的。报到世子跟前呢,怕世子不知道轻重底细,不懂这些。所以,我想着,国公爷是二公子的亲姑父,又兼是恩师,二公子自然是向着国公爷,不比旁人更合适了……”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郑昀听得直皱眉,打断他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郑暄愣了一愣,才笑道:“请二公子借一步说话。”
郑昀好奇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便随他走到偏僻无人的角落,才听得郑暄说道:“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国公爷在边境查走私,密信递给了他侄儿独孤鸿一批名单子,让他侄儿回燕京后查一查这些人底细,顺藤摸瓜查背后的人,特别还吩咐了不要声张。我们先前在金陵一带巡查,不知道内里情形有多轻重,只得听从命令,谁知其中牵扯有一家茶布商,居然跟王府挂了钩,鸿哥就派我来问问情况。”
郑昀百思不得其解,问道:“你说的是谁人,我没听说家里有谁涉商行的,我娘管的紧,下头人连利子钱都不敢放,更别谈走私了。”郑暄闻言尴尬笑笑:“我也不清楚,要不二公子您亲自回去问问,这家钱号的主人家姓姜,名下多有布匹、茶叶的买卖,也涉猎些金银首饰、胭脂水粉、礼品铺子、成衣铺子,我们抓住的那掮客亲口所说,他们住在定西王府里。”
郑暄的一番话说得郑昀也没了心情继续练功,他收拾收拾换了衣裳,叫上两个小厮,就回王府了。
一回王府,郑昀就命小厮去请前院的管事,管事来了一问,他才知原来的确有个姓姜。那管事道:“确是有这么号人物,不过不在王府,西府黦二太太家近日来的亲戚,是她姐姐家的人,她姐夫刚没了,孩子无依无靠,就投上门来寻亲,她那外甥和外甥女就恰好姓姜。她外甥好像是叫姜令宽,是应宽还是令宽记得不太清了,反正名字里有个宽字。哦,对了,前些日子救了咱世子妃的那位姑娘,正是这人的妹子。”
郑昀这般一听,心里就半信了郑暄所说,他打发了管事下去,又忙传令给金吾卫,让便衣侍卫时时留意这姜令宽的去向。
却说姜令宽,那日寿宴他被安排到角落,与郑家的支庶子弟同座,也结交认识了几个人,才留下住址,笑说着改日登门拜访,就听见外面乱哄哄的,不多时客都散尽了,才有人急急忙忙跑来找他:“表少爷,小人可算找到你了,你妹子出事了!”小厮给姜令宽引路,路上无人处便一五一十地把内院发生的事情捡着重点说了。到了欣荣居,见他妹子一个倒床上只剩出气儿了,一个守在床边红着眼,他心里又急又难受,回头忙叫白大去请安神医,又听说王妃已经请了昔日太医院老院判林太医来瞧过,他怕王府人多心,又慌忙叫回白大。
林家不愧是杏林世家,好针法好医术,次日午间姜令宜便宛转醒来,姜令宣正守着,忙叫人端来粥饭。王妃派来她身边一个名叫绘朱的大丫鬟来安排姐妹俩衣食起居,见姜令宜醒来,绘朱拿了那日林太医开的方子,叫小丫鬟去煎药,又让另两个小丫鬟去传话。
王妃没来,只让人传话:“王妃娘娘说好生养着,吃穿住行与家里几位姑娘一样,账不用过西府那边的了,就从王妃娘娘名下走。姑娘们也不必拘着,就当在自己家。”
世子妃一听说人醒来,连忙赶来,毕竟是救命恩人,她看姜令宜的目光热切的就像自己家亲闺女,只道:“我同你们姨妈说了,留你们在王府住下,姊妹们在一块儿也热闹。地方我让赛飞收拾好了,等你这伤好些再搬去。”说着又向王妃派来传话的丫鬟道:“不必走婆婆的账面了,既然是为我才受这伤,她们姐妹一应嚼用走我的私账。”
那丫鬟笑道:“王妃早料到世子妃要这般说了,还特意交代了我,若是世子妃不提,便由王妃出这笔银子,若世子妃非要提,那就走中公的银子。她还说了,都是自家婆婆媳妇,以后她的东西全是留给昀哥儿的,分这么开做什么,客气过头就显生分了。”世子妃只笑,不再推脱,承了婆婆的情。
这一对婆媳如此,看得姜令宜十分惊奇,她长这么大见过不少窝里斗的丑事。姜家还好,左右就一个金姨娘,她是个老实本分人,有些心眼,人却很好。她们那些左邻右舍家里,什么婆婆媳妇、妯娌姑嫂、太太姨娘,斗得可是昏天暗地,什么脏的手段都拿出来了。她才十二三岁那会儿,曾想着要嫁给涂五郎,也苦恼过嫁过去要怎么应付他那几个难缠的姐姐和嫂子。如今见到王府里这一对婆媳,互相谦让,互相维护,让她开了眼界。
待到晚间人散了,屋里只剩下绘朱和姜令宣,姜令宜笑叹道:“王妃和世子妃感情可真好,婆媳好似母女。”早听说过王妃性格强势,说一不二,世子妃做事亦是有自己的坚持,两人看起来是最容易起冲突的,居然还能和平共处。
绘朱听此言掩嘴而笑,姜令宜因问她道:“姐姐你笑什么?”绘朱道:“当年第一次见到老王妃时,我也是这么惊讶。老王妃性情严厉,又爱板着个脸,休说是下人们,就是夫人太太们都害怕她,独咱王妃不怕,她那会儿可把老王妃哄得天天笑,婆媳俩相安无事多年,老王妃走了后,王妃还常常念她,现在道观还给她供着佛灯。”
姜令宣听了道:“这才是高门大户的体面,讲究一个家和万事兴,王妃娘娘和世子妃都出身不俗,见高识远,自然通晓世事,懂得人情往来。昔日老王妃坐大,王妃低服做小,今日王妃坐大,世子妃做小,都是循环往来,世事哪有一成不变的,今日我位高权重,难保有一天芳华散去,支使不动任何人,婆婆给媳妇脸面,也是给自己脸面,媳妇知恩图报,日后也会念着婆婆的好,为婆婆撑腰。世人也不是愚钝看不清这个道理,一来人总是贪三分,什么好的都想往自己荷包里放,哪能容忍有人分权,才有了矛盾,二来终究是争个意气,婆婆老了,见了自己含辛茹苦养大的儿子对另一个女人好,好得忘了亲娘,难免心里酸溜溜的,就起事端。”
绘朱听了惊大了双眼,道:“没想到四姑娘小小年纪,看事如此通透,若是吴夫人有你这般通透就好了。”
二人不解,绘朱便同她们说了二房吴夫人事迹,倒也不是下人们瞧不起吴夫人出身不好,到底是她做事太沾市井气了,满嘴荒唐言,尽做尴尬事。王妃本意懒得跟她计较,毕竟二房是庶子,不是她亲儿子,也犯不着她来替他们奔前程,奈何吴夫人真的是个蠢材,她偏偏要把丑往外扬,凡逢上夫人太太们的场子,她必去的,王妃拦都拦不住,在外她也不收敛,今日说话冒犯了这家夫人,明日拿了那家夫人的簪子,都是常态。姜令宜姜令宣听了惊叹,居然还有这种操作。
这边姜令宜姜令宣姐妹在王府住下,待姜令宜伤口开始结痂了,能大走动了,高氏也派人把她们姐妹的箱笼仆从一应送来王府。世子妃先前让人在馨园收拾出来一处院落给姜家姐妹住着,颇用了些心意,此处名叫听雨轩,院墙下种了一片翠竹,庭中又栽了两棵桃树,很是清幽宁静,是个好住处。寻得一日晴朗,姜令宜便从欣荣居搬出来,住进听雨轩。
却说郑昀这边,顺着郑暄给的线索,他查了那几批出京往北的货物,发现了大秘密,在一批运往东胡的丝绸中发现了生铁,又发现一披茶叶中夹带有武器军械。他想起郑暄所说,此为卫国公命令暗查之事,特意交待了不能声张,一时拿不准这批军械是什么来路,又是什么去路,便没有上报朝廷,怕弄巧成拙,误了大事,便只收押下这批货物,修书一封给卫国公,待问清楚了再处置。写信之时,他心里亦有疑虑,私铸军械乃是大罪,自古以来,暗养死士,私铸军械,都是为谋逆做的准备,他发自内心地希望卫国公一心为国,没有谋逆之心。郑家世世代代忠君爱国,他不希望自己最尊敬的师长会叛国,于是他没有把关于这批军械的事告诉郑暄和独孤鸿,更没有上报给他祖父定西王,而是旁敲侧击从郑暄口中问出她所查出的暗线,自行查探起来。
他拘了线人武三,严加拷问。还没动刑,武三就一五一十全都招了。武三苦哈哈道:“我也不知道太多,他们只是让我牵个线,介绍一家靠谱的镖局,搭上一两个常年走交市的老商。我真的不知道别的了,我就是给他介绍个门路,我连他卖什么都不清楚。”郑昀听了冷笑:“你连他卖什么都不清楚还给他介绍门路?那你搭哪门子的线?!”武三嗫喏着嘴,又说:“我只知道大概是丝绸、茶叶、皮草一类的东西,互市上卖的大多是这些,再没有别的。”
郑昀又问他:“那家钱号背后还有没有别的人?”武三遮遮掩掩道:“我就是一个掮客,最多见到管事,哪有掮客直接见当家的。”说着他看郑昀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不打自招道:“不过他家我还真知道两三个,都是老相识了。以前是一个模样周正、伶牙利嘴的寡妇,她是个匈奴人,但会说汉话,我跟她打了十几年交道,但后来不知道怎么,她死了。直到前些年,差不多四五年前吧,我记不太清了,她男人接手了她以前的铺面产业,又操办起来,去年她丈夫也死了,现在接手的是他们家的孩子。”
郑昀听了细细揣摩有几分真假,武三说得来兴,腆着笑脸道:“可别小看他家,好多人听说是个女人当家就不当回事儿,这些女人可不是寻常人,老的那个生来就是块经商的料子,察言观色,见风使舵,机变逢迎,少说有一百个心眼子,明的暗的都来,就是商场上混迹几十年的老油子,在她身上都要栽几个跟头。小的那个,和她娘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甚至青出于蓝胜于蓝,心机手段比她娘还要玩的转,模样也生得俊,天生的蛇蝎美人,小小年纪就在商海淫浸着,打压、挑拨、离间,唱红脸白脸,三十六计让她给玩出花样了。”
郑昀听罢笑笑,觉得言过其实,他才不信这世上真有女人比心机比谋略能胜过男人,他在这些高门大院里长大,见过的女人大多善良心软,温顺得像绵羊,狠不过男人的。何况那姜令宜还救了他母亲,看着像是个热心肠的人。虽然心里不信,郑昀还是放了武三,放长线钓大鱼,他倒要看看,这姜家葫芦里藏的是什么药。
那武三回去后也想过给姜令宽通风报信,但他思量了片刻,自己还有媳妇孩子呢,最好还是明哲保身,若是牵连其中,只怕小命不保。于是便装作无事发生,一切照旧,但凡姜家有什么新的举动,他就立刻把消息报给郑昀,宛若投名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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