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承担
他来到走廊道，无数滴眼泪再也忍不住，从脸上滑落下来，他的手青筋暴露，紧握着拳头,转身狠狠砸在水泥墙上，坚硬的墙壁里彷佛发出一声艰难的闷哼。
那一刻，他像坠入一个陌生黑暗的世界，身边什么也没有，什么也看不到，没有出路，没有生息。
那是答岸的世界。
在这个世界里，没有烛火，没有一个人等她，陪她，只有无穷无尽的黑暗，而答岸，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走过了十七年。
十七年
如此之长的十几年，她本可以快乐
答岸又乖又好哄，脾气小，总是温温软软的，笑起来的时候全世界最好的东西都配不上她，哭的时候却感觉整个世界都背叛了她
他一点也不了解她的成长环境，她的家庭，她所经历的痛苦，背负的责任，终有一日居然以这样的方式，在这样的场所下从她嘴里讲了出来。
他早就应该有所察觉，在她不爱笑的时候，在她每一次哭泣的时候，在她失神落魄的时候，在她失眠厉害的时候，假装无所谓的时候，可是他都疏忽了。
这一刻，不敢想象，当听到答岸说想自杀的时候，自己又是怎样的心情。
他的五脏六腑都在发疼，整个人都在颤抖，他在后怕。
如果，他从小就认识她就好了，会不会就不一样了
最后，陈医师诊断了一下她的病情，中度睡眠障碍和轻度焦虑症。
陈医师对周忻交代了几句：“她的病情不算严重，但一定要让她保持良好的睡眠，还有，最好让她远离那个家，包括她的母亲。”
陈医师几不可闻叹了口气：“那个家庭给她的负面影响太大，她会一直陷入自我否定里，最终走不出去。”
周忻道了谢，交了医疗费用，带她走了。
一路沉默，谁也没有打破凝重的氛围。
不知不觉就到了答岸家的楼下，周忻心里五味杂陈，他神情缄默，像生气，又不是。
直到答岸上楼，周忻忽然开口：“要不去我家？”
“为什么？”
“医生说，这段时间最好别回家了。”
答岸敛了敛眸，没有人比她更了解痛苦的源头，她无数次想过逃离这个家，但不知能到哪里去，这个天底下没有她的容身之处。
她一转身，就没有家了。
而现在，她已经不是一个人，周忻肯带她回家，愿意主动收留她，她好像在人间孤独流浪一场之后看到了某种希望，周忻的出现，就像在茫茫大海中挣扎时抓到的浮木，让人心安。
她也渴望安全感。
可是，另一个声音挤破脑袋，发出灵魂的质问，周忻是她的谁啊？他有什么义务帮助自己，出于内心的同情和悲悯还是顾及到了两人之间的友谊？但无论是因为哪一个，答岸都不想接受这种帮助，她是个麻烦，她用拖累一词形容自己。况且，妈妈也不会允许自己的离开，她就这辈子都活在这个悲剧里了。
她逃不开，也放弃挣扎。
答岸想了想，拒绝道：“不用了，她……”沉默了一会，“不会同意的。”
“我会跟她说，你别害怕。”周忻抓住她羸弱的肩膀，语气坚定，不容置喙。
答岸看着他，不想再纠结这个问题，忽然想起了什么，“回学校让沈舒舒帮我请一下假，我下午回。”
“我和你一起回去。”
答岸怔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你不上课吗？”
周忻：“翘了。”
“………”
数风流人物，还看周忻。
周忻犹豫了一会儿，抓住她两肩，微微弯着身，神情十分认真：“你听说过西方自杀论吗？”
答岸一愣，听到那两个字时身体变得僵硬。
周忻看着她，说：“古希腊的雅典居民如果需要自杀，则需要充分阐明选择自杀的理由，并请求六百人议事会的批准，得到同意后方才能进行合法的自杀，在基督教的观念中，人的身体并不是绝对属于自己，而是属于上帝，属于国家，属于家庭，属于朋友，生命权不属于个人，人没有权利决定自己何时离世，人的生死都由上帝决定，你们历史书上有这个案例，相信你一定比我更清楚。”他停顿了一下，“所以，请允许我做你的基督教吧，没有我的允许，不可以擅自放弃自己的生命，当然，你的开心和幸福，我也会负责，可以吗？”
答岸抬眸，心里的阴暗面闯进一束光，他的声音夹杂着盛夏里的风，让人产生一种温暖无比情绪。
许久，她轻轻道：“好。”
周忻忽然泛红了眼，轻轻拥抱住她：“你的以后，我来承担。”
下午的时候，答岸终于回来了，沈舒舒一把抱住她，满脸担忧，
在她的再三追问之下，答岸把自己的病情简单的跟她说了，沈舒舒听得快哭了，双眼泛红。
她抹了一把不存在的泪，眼里全是心疼。
下午的时候，周忻依然没有来上课。他把答岸送到学校就离开了。
他来到答岸家门口，再一次敲响斑驳不堪的铁门。
力道之大，充斥着浓烈的怒火，手一下一下的砸在铁门上，不一会儿就通红一片。
门开了，答妈妈看着他，脸上没什么情绪，整个人的状态看上去很疲累。
周忻冷着脸，他强忍着心中腾烧的怒气，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纸，把今天的那份检查报告递给她。
答妈妈沉默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地接过，看到上面的失眠障碍和焦虑症的字迹，浑身一僵。
她眼里露出诧异，难以置信看着他：“怎么可能？”
周忻语气冰冷：“你对她做过什么，比任何人清楚，答岸虽然是你的女儿，但她没有责任去替你承担这些，这十几年来，你愧疚过吗？”
答妈妈艰难的张口，心脏像被什么东西紧紧缠住，她第一次尝到了愧疚和后悔的滋味。
或许是眼前的少年语气冰冷，浑身散发的戾气太重，他咄咄逼人的气势和强大的气场，让她不由得害怕和屈服。
“她从来没有跟我说过这些，我不知道。”
空气中传来一声冷笑，周忻扯了扯嘴角，讽刺道：“你当然不会知道，她什么事都习惯憋在心里如果你还有良心，以后别再找她了，我会把她带走，她有更好的归处，放过她吧，她没有对不起你什么。”
答妈妈依旧沉默，她根本没有反抗和拒绝的余地。
而他的一番话，不是来询问作为一个母亲的意见的，更是通知。
周忻走了，她再也支撑不住，靠着门板滑落在地掩面大哭。
他说的对，答岸由始至终都没有对不起什么，那些不该承受的东西，本来就不属于她的，作为一个母亲，她第一次痛恨自己，为自己犯下的罪孽而羞耻。
她想，也许丈夫死了，女儿病了，都是她的报应，她在为自己犯下的罪恶买单。
而答岸，本该是最清白的那个，如果当初她没那么做，也就不会有后来她的整个人生颠覆了，可是，时光不允许自己回头忏悔。
大人的局里不该牵扯到无辜的孩子，没有谁会用终身弥补，她这辈子都弥补不了答岸。
——
沈舒舒看着答岸，艰难道：“我不是不想让你去我家，只是，我的家庭或许很压抑，你会不开心的。”
身旁的顾泽听闻，毫无波澜的眼睛眨了眨。
齐微薇立马接话：“去我家吧，我家的床大，不愁吃不愁穿，我会让你过上公主的生活的！”
这语气，跟捡到大便宜一样。
沈舒舒笑了笑：“你本来就是公主。”
蒋寒也开玩笑道：“齐公主，你家是不是按照阿房宫的设计而建造的？富丽堂皇的那种，家里有高尔夫球场的那种？”
齐微薇推了他一把：“臭柠檬，又开始酸了是吧？”
答岸看着她们你一言我一句，心情好了许多，正要推辞，沉默许久的周忻忽然开口：“要不去我家吧。”
众人皆愣。
齐微薇道：“你一个大老爷们粗糙的很，怎么照顾人家答岸啊，来我家，我家有保姆，保证把答岸照顾得白白胖胖，她要是瘦一斤我畏罪自杀。”
答岸也不想麻烦周忻他们家，虽然他妈妈很好，是一个和蔼亲切的人，但忽然带一个女孩子回家住，未免遭人闲言碎语，而且，她也不想麻烦周忻。
“去齐微薇家吧，方便一些。”
齐微薇像中了福利彩票一样，笑嘻嘻道：“还是答岸最爱我，我在家终于有伴了。”
蒋寒听不下去了，冷笑：“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捡了个媳妇儿回家呢。”
“答岸就是我媳妇儿，是吧宝贝！”齐微薇凑近答岸，一把抱住她的肩膀。
周忻一个冰冷的眼神扫了过来，齐微薇身体一僵，绽开的笑容渐渐变得僵硬。
蒋寒一副你活该的表情看着她。
齐微薇：“……”
她撇了撇嘴，放开答岸，心里默默吐槽，周忻这眼神，跟谁要抢他媳妇儿似的。
就这样，答岸有了归处。
她回家收拾一些重要的东西的时候，妈妈不在家，像故意躲避着她。
那张检查报告静静的躺在桌子上，显然妈妈知道了她的病情。
答岸看着眼前的景物，心中五味杂陈，她轻轻关上了门。
齐微薇的家很大，住在别墅区。她的家虽然没有蒋寒说的那么富丽堂皇，但看起来就很高级奢华，是欧洲风格的格调和设计。保姆给她安排的房间特别大，就像电视剧里的公主房，有独立卫浴和阳台，墙上挂着精致的摆饰。
答岸忽然感慨：“有一种灰姑娘化身一变成了白雪公主的感觉。”
她再一次深刻的感觉到了人与人之间的贫富差距。
齐微薇牵住她的手说：“那我就让你从此都过上白雪公主的生活。”
答岸感激涕零，笑了笑。
齐微薇虽然生在富裕人家，她有公主命，却没有公主病，她待人真诚，为人善良，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女孩子。
齐微薇的爸爸经常出差不回来，家里只有她和她妈妈。
齐阿姨是个亲切和蔼的母亲，她很爱打扮，身着华丽，从头到脚都挂着琳琅满目的金银珠宝，亮得晃眼，对答岸的到来很欢迎。
答岸很快就喜欢上了这个陌生的家庭。
她一生没有什么朋友，齐微薇和沈舒舒，是她遇到的，最好的，也最珍贵的朋友。
一个大大咧咧，爱开玩笑，却单纯善良，为人仗义，一个美艳霸气爱打扮，天生一副风情万种的骨气，却尤其护短。
何其幸运，在她不完美的人生中遇到了如此完美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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