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28章

不同于谢淮和周苗，江樊在赵妙元进宫的这几天无所事事，整日就在府中闲逛。他久违地享受到了从前纨绔时候的日子。不同的是，从前的他可以呼朋唤友，游园赏诗，现在却只能困在后宅的一方天地里，信步游走。

        午后时光叫人犯懒，江府中的仆人都呆在阴凉的地方休憩，纳凉。主人不在，府上没有人需要伺候，各自做好本职的工作以后，多数人会选择三两成群的，凑做堆坐在一起闲聊天。因此，一直在府中乱晃的江樊，一直没有遇到什么人。原本，他对此心生疑惑，直到他路过西北角的一处院落时，隐约听到有几个婆妈聊天的声音。

        江樊感到有些尴尬，出了小花园以后，往哪边走他全是看的心情。万万没想到居然会撞到别人的对话，下意识就要离开，可是接下来这人说的话和声音让他停住了脚步。

        “那个周苗，真是好运气啊。”一个女声说道。

        女子声音高且尖，听来有些刻薄，江樊觉得这把声音似乎在哪里听过，但一时却对不上号。

        “萍心，这话不好乱说，小心隔墙有耳。”这个声音轻斥萍心，听起来年纪比萍心长了许多。

        听见这句“隔墙有耳”，江樊吓了一跳，以为是被发现了。屏着呼吸，小心翼翼地往后退了几步。退到墙角的时候，才反应过来，是自己做贼心虚，嘴里默念了几句“非礼勿听”之后，猫在了一盆盆栽的后面。

        方才便觉得这个声音耳熟，现在才把声音和萍心这个名字对上号。斥责萍心的声音也很是耳熟，江樊猜想，这个人大概是那位徐嬷嬷。之前便觉得萍心指引周苗去祭拜的用心险恶，还以为是恶仆欺主，现在听起来倒像是另有隐情。

        相处了几日，江樊虽然仍然对周苗没有什么好感，但是对她的品性还是有一定了解的。周苗此人，虽然行事粗鲁，容易口不择言，但人品不坏。即便在一些小事情上，容易与人发生一些争执，也不至于会严重到让人厌恶至此。

        想到这里，江樊不由得听得更认真。

        “徐嬷嬷，你也太过小心了吧？”萍心嗤笑出声，“这是什么地方，平时也没见有什么人会路过，难道今天有人提前知道了我会说起周苗，还特意过来这儿来偷听我们说话？”

        虽然不是特意过来的，但确实有人在偷听，江樊心说。然后，他听见院门被突然打开，连忙把头埋得更低。

        “你看！哪里有人？”萍心高声说道，语气尖酸刺耳。

        “我只是提醒你小心而已。”徐嬷嬷声音平静，“现在周姨娘住到西厢去了，之前又救了郎君一命，难保不会有人把你说的话传到夫人耳朵里。夫人现在虽然无心管理后宅，但一是一，二是二，从来都不曾混淆过。你忘了你那位朋友了？”

        徐嬷嬷没有直接提到那位朋友的名字，却是把萍心更加气到不行。她一把关上院子的门，狠声说道：“你别给我提她，现在是青天白日，但你难道不怕半夜的时候，红玉找你算账吗？”

        “算什么账？我说错了？”徐嬷嬷听到萍心的威胁，不仅不害怕，反而语气挑衅。

        “错了！当然错了！”萍心声音更狠，“什么不曾混淆？若是那周苗不是什么姨娘，现在死的就该是她，而不是红玉！”

        “红玉真惨，她被赶出府以后，还不到半个月，就被她爹娘强逼着嫁给了一个傻子。大婚当夜，人就没了，那户人家连葬都不葬，草席随便一裹，就扔到荒地里去了。分明已经死了一个红玉，那傻子不要脸的爹娘，居然还好意思说是红玉的过错！还想让红玉的三妹妹替她继续受罪，好在当年她那三妹妹只有十四岁，红玉的爹娘觉得她那三妹妹能卖个更好的价钱，才不至于得逞。”

        萍心继续说道，声音又恨又怨，像是从地底爬出的恶鬼。徐嬷嬷也不搭茬，就任着萍心继续说。

        江樊蹲在外边，心里又惊又怒，甚至还为萍心口中的这一家人感到悲哀。他素来知道世间有这样的事情，但事情不到眼前，他就只是掩耳盗铃地假装，天子脚下，一派升平。现在听到故事的主人公，竟然曾经是自己府上的人，心里唏嘘不已。

        只是，这样的事情，又与周苗有何关系呢？江樊不自主地往前进了几步，顺便活动活动有点发麻的双脚。

        “我听说，周苗当年是从人牙子手里跑出来，遇上了夫人才得的救。她究竟是怎么当上的这姨娘，我是不清楚，可她算个什么姨娘？三年了，郎君知道这个人吗？她凭什么好吃好喝的在这儿混日子，还什么都不用做？红玉不过是拜托她帮了一个小忙，而且明明是她自己主动说要帮忙的，怎么最后罚起来，却是罚的红玉？”萍心继续说道。

        “传话的人不是把话说得很清楚了吗？那是红玉的工作，她懈怠了，甚至找周姨娘来代替自己，企图躲懒。那，这就是红玉的过错，赶她出府合情合理。”徐嬷嬷终于开口。

        江樊点点头，如果是这样听来，那确实合情合理。虽然红玉离府之后发生的一切，是一个悲剧。但是，不能你自己犯了过错，被赶走了，还要求别人照顾你之后一切和顺吧？况且，应该谁都没有想到过，会发生之后的一切。

        “可是，是周苗自己主动提出要帮红玉扫雪的呀！最后，是她自己答应了人却没有做到，凭什么你们都说是红玉的问题？”萍心继续替红玉抱不平。

        “所以，你就让周姨娘去那里祭拜？”徐嬷嬷问道。

        “你果然知道。”萍心轻笑，“是呀，可惜了，居然真的三年都没有被人发现。”

        “我记得她刚进府的时候，你跟她关系不错。”徐嬷嬷说。

        “那是我傻！居然被她那副天真无邪的嘴脸给骗了！”萍心羞愤说着。

        “其实你也应该知道，就算周姨娘偷偷祭扫的事情被发现，夫人也不会说什么的。”徐嬷嬷有些无奈。

        “我不知道！”萍心的声音仍然高得让人觉得刺耳，但是江樊却隐约听到一丝泪意。“凭什么呀？凭什么三年没有被发现？凭什么去祭拜还能顺便成为郎君的救命恩人？凭什么一举搬进西厢？夫人为什么不怪她？小郎君去得那么突然，说不定，就是周苗克的！她不是修道之人吗？不是最应该把这一切联系起来吗？”

        萍心说到最后，哭意越来越重，吐字也有些不清了。但是江樊还是隐隐约约地猜到她话里的意思，听见徐嬷嬷安慰萍心的声音响起之后，他也悄悄地离开了。

        离开院子之后，江樊的心情愈发沉重。

        萍心最后提到的小郎君，是他和赵妙元尚未出世的孩子。三年前的腊月，他回了一趟淮南探望父母，顺便带回了一些父母送给妙元和孩子的礼物。可是他才刚刚回到府上，就发现府上悲戚一片。问了才知道，妙元因为寒气入体，动了胎气，小产了。

        他心里觉得奇怪，孩子一直养得很好，因此他才会临时离开妙元的身边。一来一回不过半旬，临走时他还满是初为人父的喜悦，归来时却忽然听到这种事，惊怒非常。府上似乎很快就传书去了淮南，但他当时已经在回程的路上，并没有收到，也不清楚书信里是不是有更多的细节。

        他想要问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可是看到妙元当时的状况，又实在无法开口。至于其他一定知道详情的人，比如画扇画屏，比如管事的两位嬷嬷，除了“寒气入体，动了胎气”这八个字之外就再也说不出别的了。

        他心里觉得奇怪，妙元的身体一向康健，虽然小日子的时候，会有些不适，但一直没有什么大毛病。孩子也怀得很好，妙元甚至连孕吐都没有发生过。当初送她到庄子上养胎，只是因为天气炎热，不能继续用冰鉴，又担心她受不住热，才送到了比较凉快的地方。

        可八个月的时候，已经是冬天。按说应该十分注意保暖，决计不会出现什么寒气入体的情况，却偏偏发生了寒气入体。他心里实在是无法接受。可周围的人统统都统一口径，他也只能暂时作罢。

        再加上，小产之后的妙元，身子就不太好了。心情抑郁，夜不能眠，常常在夜里悄然落泪，叫他也没有心思再去调查到底发生了什么。再之后，妙元虽然看上去恢复了，但身子多了些小毛病，冬日里总是手脚寒冷似铁，他又一门心思，放在了如何调理赵妙元的身体上。

        春来秋往，等到终于空出手的时候，已经不是调查的好时机了。三年前的冬天，就像是一块初初结痂的伤疤，平时虽然不会痛了，可是一旦提起还是难免会心头一窒。于他如此，于妙元亦是如此，他们只是必须要过好接下来的日子，才假装这件事情真的已经过去了。

        他当然知道这件事情，与周苗没有关系。萍心只是因为红玉的悲惨结局，希望周苗得到应有的报应，才会把所有的一切都联系在了一起。可是，说到底，周苗也只能算是一个间接害了红玉的人而已。

        周苗没有想到，自己的没有应诺，会让红玉被赶出府；红玉不应该为了一时躲懒，将自己的手头工作委托他人，当初下了决定的人，自然也不会想到，红玉出府之后，会遭遇那样的惨剧。说到底，阴差阳错罢了。

        听到了这样的事，江樊也没有心思再在府里闲逛，直接就回了西厢。才进主院，就看见原定要出城游玩的谢周二人坐在院子里，一脸惆怅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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